终于他拾起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魏枝枝如何都记不起来几蕊几瓣的牡丹。而那荷包所绣之人正是坯碧莲。
然后赵之御便是随手挑了另外两个荷包,却皆是与魏枝枝的小南强无关。
选完了荷包,他却一语不发,只朝着堂下扫视了一圈,再简单与帝后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开了考场,徒留双脸震惊的帝后呆在原地。
众人更是哗然。太子第一个选了左相府庶女的荷包,先前又是在这个庶女初来之时特地送了礼。
这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怕是那坯碧莲要坐稳了太子妃之位。
有人欢喜有人愁。魏枝枝心内五味杂陈,她原先还以为赵之御大抵要跟着皇上选了她的荷包,毕竟他曾口口声声对着她表明一切。
莫非那句“你走罢。”如今恰如她所想,他终于放了她。
*
锦春苑又下了消息,因着十日后便是鬼节,皇后觉着鬼节前后七日均是不适进行选妃,便打算令锦春苑放了所有秀女出宫,过了鬼节那阵日子,再行回宫继续。
魏枝枝自女红核考之后,便一直待在锦春苑的房内不曾出门。
期间坯婉婉时常来劝,想唤她出门散散心,更是时不时地在她面前说,一次核考并不能说明什么,太子可能只是有事随意应付罢了云云。
可魏枝枝却知道,赵之御并不是随意应付。之前她自己求着赵之御放手,如今他真放手了,自己竟会是这样的感觉。
闷,闷,闷。
“屋里坐得久了有些闷,婉儿妹妹,你陪我去春嬷嬷那里拿下细软,后日我们便都要回去,我想将手头的东西再收一收。” 魏枝枝突然转身对着坯婉婉说道。
坯婉婉闻言,赶紧走到她身边拉起她:“好,我们马上去。”
魏枝枝从春嬷嬷的房内拿回了自己的细软,走到院子中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院墙外赤砖叠列的重华殿,又匆匆撇开了头。
此次回了相府,再回宫时,她大抵要与重华殿彻底无瓜葛了。
“殿下,殿下!” 原福急急跑进重华殿正殿。
赵之御这几日除了日常的早朝,皆是待在重华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捏着那本《女将军》魂不守舍。
每日还要打听锦春苑的动静,例行三问原福:魏枝枝今日可有来找他?
如今原福这副急切样,自然令坐于桌案前的赵之御立时回了神,他皱起了眉头:“何事发生?”
原福瞅了一眼案头,喘了口气:“广平王已从府内搬来宫中小住,这两日均待在披香宫内又是置办新衣,又是与礼部频频往来。”
赵之御不解问:“这与孤有何关系?”
原福抬眸一惊:“此举当然与殿下有关。难道殿下不知,这太子选妃到最后关头,除了考试排在前三位的秀女,其他秀女均要列队走过宫道,令别的皇室子弟挑选。
若是有秀女最后落了太子妃的遴选,却有幸被皇室其他人瞧中,还有入那王府侯府的机会。”
赵之御闻言,急急起身走到原福面前:“还有这种规矩?他赵子期打的什么主意?”
原福当然不敢乱说,便只提醒道:“奴问了春嬷嬷,魏姑娘排在了第五位,是要走一回宫道的。”
赵之御自然能明白原福口中又是赵子期,又是魏枝枝这般提醒的前后关系,现下正在殿内来回踱步:“你怎不早与孤说!”
原福一脸哀怨,他哪里能知太子殿下对于选妃的规矩如此不上心,于是他赶紧补了一句:“倒是可以令皇后做个主,看看如何改一改这次选妃的规制。”
赵之御思索了一阵,而后用手指着原福:“你现下立马去翠华宫,带孤的话,直接取消走宫道的环节。”
说完,赵之御又摇了摇头:“孤亲自去。”
*
锦春苑又放下了消息,一众秀女可提前一日出宫,走宫道的环节也被皇后给取消了。这锦春苑又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些秀女想的明白,只一瞧太子在女红核考的态度便能知自己在这选妃之中几斤几两,本还想指望着走宫道靠其他皇室子弟再飞一把,如今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便只等收拾收拾熬过去赶紧找个好人家。
魏枝枝却是松了口气。她本就不想嫁入皇室,这样倒是能免了一个风险,安安心心回到相府。
她也许久未见父亲母亲,现下回府临近,自然甚为想念。
魏明这几日却没闲着,每日顺着赵之御给的线索,探查盐茶官运,一路查到了中西部去,忙得是睁眼天黑,闭眼天黑。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将魏枝枝接回相府,又匆匆进了宫去。
按着以往魏兰树的习惯,从重华殿下了值,魏枝枝回相府便会与魏明或下棋对弈,或探讨民事政论。
如今她适应了女子生活,又一下子没了锦春苑规律的安排,见自己爹爹也是一日比一日忙,她便只好将自己缩在后院,偶尔与虞氏聊聊家常。
也许是一下子清闲下来,整日无所事事之下,魏枝枝时常会想起以前的重华殿,写写画画,偶尔伴赵之御戏弄,一天便过得很快。
她怎么又想到赵之御?魏枝枝坐在后院的石凳之上,甩了甩头,而后继续托腮。
“小姐,婉儿姑娘来了。” 玲儿从前厅跑向后院,笑着与魏枝枝通报。
“魏姐姐~”玲儿这头话落,坯婉婉已是急着唤起魏枝枝。
魏枝枝赶忙起了身,将坯婉婉迎来身边坐下。这几日,幸而还有坯婉婉三天两头地来右相府陪她说话,正好解了她的闷。
坯婉婉与魏枝枝说的话无非就是都城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左相府又出现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然后就会说到她那庶妹妹,如何如何趾高气扬,又如何如何想着法子接近太子。
(她今日又借着父亲打听太子行踪,听说太子去东边太守府办事,她便跟了过去偶遇。)
(她听闻父亲要进宫与太子单独议事,她便让下人赶了盅鸡汤,非要拖着父亲带她一同入宫给太子送鸡汤。)
(听说骠骑将军回都城了,太子设了宴接风,她竟巴结上卢将军的女儿,跟着跑去宴上百般露脸。)
最后坯婉婉的话头一定要落回到太子身上,便是太子如何如何的态度对待她那庶妹妹——一贯的春风和煦,却也模棱两可。
魏枝枝猜测,想必今日坯婉婉三句话过后大抵也离不开赵之御。
“魏姐姐,方才说了那么多右相府的事,我倒想起爹爹今早与我提过,太子今日好似要来左相府找他商议要事,我那庶妹妹大抵要乐死了。”
果然,坯婉婉又提了太子。魏枝枝闻言并未置评。
坯婉婉便又凑到她跟前:“婉儿想着,我那庶妹妹才见了太子几次面,便天天想着法子接近。魏姐姐先前与太子那么亲近,如今一下子离开,又多日未见他,可有想他?”
魏枝枝却将手搭上坯婉婉的肩头,打趣道:“得亏姐姐知道你的心思,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太子有意,话说三句便离不开太子,更是说起你那庶妹妹还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而后魏枝枝又正了色:“至于我,先前与太子便只君臣关系,何来想与不想,莫说离开与不离开了。”
坯婉婉听完挂下了脸:“可姐姐明明也爱听我说太子,若是姐姐不爱听,我可说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姐姐赶客。
当我说那城里的吃食也未见姐姐搭话,倒是说到太子,你中间还抢着问了我几句细节呢。”
魏枝枝愣了一下。她回想这几日与坯婉婉的对话,自己确实是一边克制着不去听坯婉婉提那赵之御,一边又压不住本心,忍不住好奇关心。
被一下子说到心事,魏枝枝佯装恼怒的样子,小脸微红:“不应你的时候说我不应你,应你了却被你说成有心。姐姐现下可不想与你说话了。”
说完,魏枝枝便起身,匆匆回了屋子关上门。
坯婉婉急忙追上:“魏姐姐,我随意说说的,你怎恼了呢?”
*
坯婉婉去右相府的次数渐渐少了。魏明待在右相府的时间却是渐渐多了起来。
起先魏枝枝还觉着欣喜,以为爹爹总算有了闲下来的时间,自己还能与他聊上几句,了解些朝中之事。
直到后来魏明连平日早朝的时间也在家中坐着,更是每每对上魏枝枝强颜欢笑。
魏枝枝才发觉不对劲,但她到底了解自己的爹爹,这么多天也未与她提一句不对劲的话语,便是不想令她知晓什么。
于是她旁击侧敲,整日缠着虞氏软磨硬泡,撒娇都使上,才终于令虞氏开了口:
“你爹爹近日被那刚回城的骠骑将军给参了好几本,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有,圣上无奈之下便停了你爹爹的职。”
魏枝枝闻言暗叹不妙,自己的爹爹竟摊上骠骑将军这号人。
先前骠骑将军的女儿蛮横无理她已是见识的清楚,而这骠骑将军之蛮横自然比他女儿高上九重楼。
他这般目中无人,皆因他手握先帝圣旨,除了谋逆叛国大罪外,其他罪责一概可免,更是见他手中圣旨如见先帝。
所以朝中百官即便日日参他本子也不能撼动他半分,然只要他参上别人一本,便可将人往死里弄。
皇上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大事谴责,小事闭眼一过,能送他去边疆便送他去边疆待着。
虞氏眉头紧锁,又说道:
“你爹爹在朝中又向来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同僚,除了左相还能站出来为你爹爹说几句话外,其他人皆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还好你爹爹平日为官磊落清明,便也没叫人抓住什么把柄之类的,不过皇上现下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先停了你爹爹的职。
你爹爹平日一心栽在朝事里,这停职对他比送他去大牢,打他板子还难受。”
魏枝枝心里也跟着难受,问了虞氏一句:“那母亲可知,骠骑将军为何盯上爹爹?”
虞氏摇了摇头:“我也未知全貌,只晓得你爹爹先前查盐茶的事,查到了中西部,似乎动到了骠骑将军麾下之人。”
魏枝枝听了虞氏的话在心中暗暗记下。
当日坯婉婉也来了右相府找她,仍是跟她说了一些坯碧莲的事。
不过这一堆琐事之中,魏枝枝倒是留心了一件事。坯婉婉打听到在骠骑将军的接风宴上,坯碧莲跟卢木楠提到了沈菲菲推魏侍读落水,而后被遣回沧州的事情,卢木楠听了当场怒气冲冲地找卢将军发泄不平。
这沈菲菲是卢木楠的昔日好友,而卢木楠先前还与魏侍读有过节,新怨旧怨之下,只怕骠骑将军此次来势汹汹,还有卢木楠的推波助澜。
当晚,魏枝枝匆匆在房中用过晚膳,揣着满腹心事推开了相府书房的门,见魏明于烛火下勾着身子,反复翻看桌案上的行事录,两眼布满血丝。
她柔下声音唤道:“爹爹。”
魏明一下被惊到,抬眸见是魏枝枝,便扯开了嘴角:“枝枝,这么晚了,来找爹爹何事?”
魏枝枝合上门,走近了些:“爹爹,女儿其实都知道了。爹爹如今遇到难事,女儿帮不上什么忙,便想着来与爹爹解闷。”
魏明叹了口气:“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放宽心,爹爹这边只消等风波过去就好了。”
魏明说这话时,尽力弯着眉眼,以轻松的姿态印证着他话里头的“放宽心”。
魏枝枝瞧得明白,父亲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没有底。她张了张嘴,终还是问出:“爹爹可有想过求助于人?同僚,亦或是什么贵人?”
魏明闻言摇摇头,思量一番回道:
“爹爹想了想,有一件事还是有必要让你知晓,也叫你心里有数。这几日广平王来了几次府内,有意出手相助。
然爹爹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想要通过此事交换而得以联姻,爹爹如何都不会答应,一来有悖相府先前对容妃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爹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而令我枝枝委屈。”
魏枝枝听到这里,眼眸微微湿润。她想到爹爹遭到骠骑将军的为难,多多少少与自己也有些关系,如今有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却没办法使力。
于是她犹豫着向魏明说道:“爹爹,若是后面事态不如所愿,女儿或可试一试。或者,女儿想想办法,去替爹爹求求与卢将军女儿交好的贵女。卢将军不是向来爱女吗?”
魏明立时摆摆手:“你说什么胡话,此事你也莫要操心了,爹还是有信心,这圣上,还有太子不会坐视不理。”
魏枝枝听到魏明提到太子,眸中一亮。
她想到先前坯婉婉告诉她的那一条条的太子行踪。她记得清楚,这几日太子便频频往宫外走,也去了左相府好几趟。
内心没由来地涌上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