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枝枝回房后,便一直安静地翻看着书页,此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着一旁的坯婉婉说道:“现下是不是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我门何时可以过去?”
昨夜的事情一过,她便牢牢盯紧了晚膳。
坯婉婉闻言到门边望了望,皱眉道:“别的房都没动静,大抵今日唤膳晚了,我们且再等等。”
待坯婉婉将将说完朝屋里走回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春嬷嬷的喊声:“小姐们,用膳了。”
随后四个宫女人手一个黄花梨提盒,跟着春嬷嬷,鱼贯入了一号房。
春嬷嬷见四个提盒正正摆放在房内四人的面前,便笑着出声道:“上头有令,为了更好地照顾小姐们的起居,今日起这一日三餐膳食皆由锦春苑的宫女送到各位小姐房内,以免令小姐们错过用膳的时辰。”
魏枝枝闻言,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上头的指令来得如此突然又巧合,不得不令她想起昨夜自己错过用膳受饿之事,而这事除了今早坯婉婉、坯碧莲还有隔壁房的小姐听了她只言片语知晓外,便只剩下赵之御撞见过她偷摸进膳房,他只需一查便可知缘由。
难道···这来自上头的指令,是他冲着她来的。
正当魏枝枝缓缓伸手按着心口之时,坯碧莲凑到食盒面前,一脸灿笑开口:“我先前就与春嬷嬷你提了好多次,我们总是赶着点集中用膳颇为不便。如今上头可终于应了我们的牢骚,还得多谢春嬷嬷了。”
春嬷嬷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坯碧莲的话头接下去:“这与奴有什么关系,自然是上头贵人将小姐们看在眼里,关心着呢。”
春嬷嬷说完更是快速瞥了眼魏枝枝,随后急急转向坯婉婉,与她在眼神交汇之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一切动作之快,自然没被其他人捕捉到。坯碧莲与陈小姐如今都沉浸在用上美美膳食的喜悦之中。
坯婉婉此时跟着急忙应上一句:“上头这贵人可真好。”
还特地用手肘抵了抵魏枝枝的身子:“魏姐姐说是不是啊?”
魏枝枝被这么一抵回过神,快速将放在心口的手收回,低头浅笑,似是认同。
她只听见坯碧莲说的上头应了她的牢骚,却完全没看到坯婉婉正埋头暗笑。
她如今怎还想多了,还总是想到重华殿。幸好方才她没有一时冲动问出这是不是重华殿的意思。
*
锦春苑放出了通知,书考后,众人能得几日假在锦春苑歇息。
而闲暇的日子总过得快,不知不觉间,众人竟是迎来了最后一门核考,考的正是女红。至于另外两门女德、女训,此次宫里并不集中安排考场,皆靠的是锦春苑各个角落的宫女嬷嬷平日对闺秀们观察给出评价。
没有人知晓到底苑里哪位擦肩而过的宫女或者嬷嬷掌握着自己这两门核考的生死,自是使银钱使关系也没得标的使,平日里更是乖乖听苑里的吩咐。
魏枝枝终于松了口气,女红她是真的不太会。以前在相府她只看玲儿穿针引线,有时看得兴起便跟着瞎学些皮毛之外,别的时间根本不会动那针线。
大抵终于能回相府了。这几日在锦春苑,她规律生活,吃好穿暖,待得不可谓坏,然也不可谓好。
她从小就没混过什么贵女圈,在该有姐妹的年纪却要与人称兄道弟。如今恢复了女身,因着身上带着“捡来的相府千金”、“太子宠臣魏侍读的替身”等等固有印象,除了坯婉婉围在身边相互打闹之外,其他的闺秀多是不愿亲近她。
她也不太懂得如何主动与女子亲近,更是平白无故还招了以坯碧莲带头的几个闺秀的怨,平日没少被使绊子。
不过她过去八年女扮男装小心翼翼惯了,更是在官场耳濡目染,待人接物谨小慎微,偏爱用息事宁人这一套。因此无论坯碧莲她们如何闹,除了涉及家人之事,她一概不回应不反抗,自然也不能令她们闹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耿耿于怀,深藏心中。
她近日常常于夜半梦见赵之御,梦中他不断对她重复着“你走罢”,说完便会背身消失于黑暗之处,而后她会跟着惊醒过来,靠在床头魂不守舍好一阵。
不知她是否多心,她总觉得自那次膳房的事情后赵之御仿佛就从她周围消失了一般。
先前她还能时常见到好几个闺秀围在锦春苑游廊的月洞前往远处张望,望得正是偶尔从锦春苑隔墙宫道经过的赵之御行驾。她也每每会在那个时候跟着瞥到眼明黄或赤红,还有他常穿的玄色。
可后来,她便见那月洞前的闺秀越来越少。听她们说太子再也不从那条宫道经过了。此后她偶尔听嬷嬷或者别的闺秀提到几句太子如何如何,却均是与她无关之事。
她与他有关的事,好像只能发生在自己的梦中。平日越是见不到,梦里便越是见得凶。
她明明想离得他远远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生生压下心里生出的空落感,魏枝枝放下手中一个字未看进去的绣品图解。这图解是坯婉婉非要塞给她的,告诉她在女工考前,临时抱个佛脚,好歹能让线头穿进针孔,也不至于丢相府千金的脸。
她转身朝坯婉婉问了一句:“现下我们是不是该去考场了?”
坯婉婉闻言回道:“是差不多时辰了。魏姐姐,你可能将线穿进针孔了?”
魏枝枝只以为坯婉婉打趣,便跟着回了声:“这有何难的?你不必担心我。”
前面话说得有多满,后面考场里的魏枝枝手就有多抖。
她不曾想到,今日这女红考的排场竟是如此之大。后宫的女官齐齐上阵不说,上首更是连坐三座大山。
正中位坐的正是当今圣上赵恒,坐于他右侧的正是后宫之主皇后林舒,而坐于他左侧的,是魏枝枝许久未见到面的太子赵之御。
魏枝枝捏着手中线团,不自觉地往赵之御的方向瞥去。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进了考场后便就一直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然她还是能看得见他本就白皙的脸上不见多少血色。
大抵忙于政事,欠了休息罢。魏枝枝这般想间,又朝赵之御多看了几眼,却发现赵之御突然抬起了头,朝着堂下闺秀扫视,好似马上要扫到她这边来了。
魏枝枝慌乱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眸再次瞥向赵之御,却发现赵之御并未看到她这边来,而是随着堂下闺秀们频频向他投去的眼神,左右随意打量。
如今三十多个闺秀齐齐堂下坐,又齐齐被他吸引了过去。他忙着接收着三十多人的眼波流转,对她大抵也就随意一瞥过去了罢。
魏枝枝黯下眸子,微微甩了甩头,回神到了桌案之上。
如今她最该担心的便是这个考试,她原先还暗自庆幸此考她必能被打发回相府,可现下面对上这排场,她倒是不能随随便便丢脸了,即便结果不通过,她也得做出完整的一副东西交差。
魏枝枝摆弄着手上的线头,等待着试题公布。此时上座的皇后林舒出声发话:“今日是各位的女红考试,本宫知晓后,便定要拉着皇上与太子一同过来瞧瞧。”
皇后边说边笑,偏头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赵之御,又说道:
“太子听了本宫的话,更是连夜赶着处理完政事,早早来了锦春苑,倒是相当看重各位闺秀。而这太子选妃之事,总归该是本宫要多操心,却在今日还得了圣上赏光,更乃是诸位福气使然,诸位可要好好表现。”
林舒一通话说完,便示意女官公布考题。
一众宫女进入考场,在每个闺秀的桌案上放下一个空面荷包。今日的女红试题便是在空面荷包上,由众闺秀随意发挥,绣下合适的图案。
“本宫听闻民间女子向来以送男子荷包为表思慕之意。今日便借着民风,请各位闺秀自由发挥,为太子绣上一个荷包。按着宫中规矩,本是由本宫来决定结果,今日便为圣上、本宫、太子各自三票,选出九名出挑的闺秀。”
林舒此时又补充了一句,随后她朝着一旁的赵恒点头示意。
赵恒笑着发话:“皇后实在辛苦了。这太子选妃,朕还是想将最重要的决定权交由太子,随太子心意来。那么太子第一票给出的闺秀便就得此考头筹如何?”
林舒笑着接过话:“如此甚好。”
赵之御并未接话,只面色稍凝,颔了下首。
堂下闺秀卯起劲来飞针引线,一个个鲜活的图案随着她们的动作出现在荷包之上。
别人的图案都成型了,此刻魏枝枝却还在穿针。她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将线穿过狭小的针孔,失败一次再来一次。
她这般专注之下,便未发觉座上投来的炙热目光。
第60章
“太子?太子?” ……
“太子?太子?” 赵恒闲来无事, 便到处张望起了考场。他看到赵之御对着前头发呆出神,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之御这才回了神,匆匆收回望向堂下的视线回道:“父皇。”
赵恒顺着方才赵之御看去的方向, 只见一少女半趴于桌案,长睫轻颤, 一张脸儿因着手中的线头迟迟穿不过针孔憋得粉红, 实在娇俏可爱。
他朝着那少女的桌案微微努了努嘴:
“朕没认错的话,这便是魏明的女儿罢?”
赵之御又缓缓将眼神投向了魏枝枝, 跟着轻轻颔首:“是。”
赵恒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弯起嘴角:“她现下可遇上了麻烦。待会儿朕自会替你好好帮她一把。”
赵之御却是抿紧了唇未回话, 跟着又看了魏枝枝好一会儿, 眉头紧拧。
直到看见她突然叹气, 放下手中的针线,而后向他回望过来时,他才急急低下头, 收回视线。
魏枝枝这时心里急。她并非真不能将线头穿进那针孔, 而是她在穿针的时候, 在分心想着要绣个什么图案在荷包上。
无非花鸟虫兽, 别人随便选选便能入绣了。可她魏枝枝是个女红废物, 自是千挑万选, 这个不行, 那个不会。
烦躁之下,她干脆放下了针线想要歇上小许,一抬眼间,便见赵之御低垂着头。
皇后娘娘说荷包是要绣给太子的,又说荷包乃表思慕之物。她反复回想皇后的话,继而不自觉托着腮朝赵之御看了好一会儿, 脑海中竟是慢慢浮现了一片黄昏中的花海,漫山漫山的小南强。
于是现下,她如何都记不起来其他诸如富贵牡丹,美艳月季到底几蕊几瓣,只知小南强单瓣十一片,双瓣十八片。
莫非她真的只能在荷包上绣朵小南强了吗?可这是送赵之御的荷包,魏枝枝心里总有些犹豫。
“各位小姐抓紧了,离结束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 春嬷嬷在考场的桌案之间巡游,更是在走到魏枝枝身边的时候,好心提醒了一句。
怕是没有时间由她磨蹭。魏枝枝收回神智,于桌案上抽了一团白线,屏息将线头朝针孔里穿了两三次终成,而后急急翻着荷包锦面。
穿上最后一个小结,魏枝枝将匆匆赶制的荷包绣面交给了手拿托盘的宫女,而后松了大口气。
这次核考一定过不了,然也不至于丢相府之面。魏枝枝心里暗想着,眼睛已是同其他闺秀一般,盯着上首动静瞧。
六个托盘排成长列,由宫女一个个端过上三首的面前,每个托盘上放置六个或七个荷包,均是绣面朝上,一旁随着秀女的姓名牌子。
顺着托盘入眼的方向,先由皇后一眼扫过托盘,她立时挑了坯婉婉的荷包:“鲤鱼瞧来灵动如生,更是寓意吉祥,左相府坯四姑娘的荷包绣得甚合本宫的心意,本宫这首票便给她了。”
而后林舒又随意瞥了几眼其他的托盘,挑了两个合眼缘的荷包,算是将她的评定结果交代完了。
赵恒看着送到眼前的一个个托盘,却是迟迟不开口,似是思量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一个托盘上缓缓拿起了一个荷包,反复翻看。
那荷包上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白团子,伴一笔直的墨绿枝条,看着大抵是朵花。赵恒忍不住嘶了一声,又拿起一旁的姓名牌子喊了一声:“右相府魏姑娘何在?”
魏枝枝闻言出列,慌乱行了一礼。赵恒笑着问她:“朕一眼便被这荷包吸引,你与朕说说,绣的是什么花?”
魏枝枝一脸窘迫,心内暗叹还是免不了要丢脸,她绣的图案竟是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更是被圣上一眼瞧见,不过幸运的是好歹还能让人看出是一朵花。
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女绣的,是纯白的小南强。”
赵恒闻言瞥了一眼身旁的赵之御。在他的角度看来,这时的赵之御虽然面上不显任何神色,眼神却是一个劲地往他手中的荷包瞟。
赵恒半眯起眼睛,颔了颔首:“先帝先后伉俪情深,自成佳话。朕记得当年他们两人的定情之物正是一朵小南强。先后更是告诉过朕,这小南强寓意着友谊长久,更是表示爱情坚贞。
魏姑娘心思巧妙,朕甚是欣赏,朕这首票便就给了这小南强罢。”
说完,赵恒又特地将荷包放赵之御眼前晃了晃,随即笑了一下,又挑挑拣拣选了另外两个荷包出来。
魏枝枝惊得瞪大了双眼。爱情坚贞?先帝先后定情之物?她发誓她绝对不知道这层意思,也没有这层心思,更是不曾想到这几乎看不出是小南强的绣品,竟是歪打正着托了先帝先后的光,入了皇上的眼。
惊讶之余,她也偷偷看了一眼赵之御的反应。
只见他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很快便随着宫女的指引,在托盘之上细细看了起来,似乎对方才赵恒的话和她的荷包没有什么大的兴致。
随后他伸出了一只手,将其虚浮于托盘之上游走。魏枝枝便也跟着他的手左右看,心跳竟是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她现下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通过女红考核的事实,而后赵之御再选她的或者选了其他谁的荷包又对她有什么影响?
魏枝枝内心不断这么对自己说道,却仍是压不下这心跳,更是每一眼都看在他的指尖之上。
一众闺秀亦是全被那只手夺走了神智,屏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