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此时正是到了锦春苑的各位嬷嬷叫早的时间。因着魏枝枝这屋是一号房,敲她们屋的正是春嬷嬷。
“各位小姐起来洗漱了。” 春嬷嬷喊完一嗓,便推开了门,叫四个宫女端着脸盆进了屋子。
她向着屋内福了身,抬眼瞧这屋内,只见微红着眼的坯碧莲,穿到一半衣裳的坯婉婉,一脸惊讶的陈小姐,三人齐齐盯着魏枝枝床边的金丝软枕看。
她轻咳一声:“小姐们,洗漱了。”
这时,坯碧莲突然反应过来,直直往地上的金丝软枕冲去,将其捡了起来,抱在怀里,朝着魏枝枝说道:
“碧莲想不到魏姐姐是这般人,先前碧莲将姐姐的软枕弄到了地上,便觉着愧疚,也真心想着将自己的软枕赔给姐姐。可没想到姐姐嘴上说着无妨,暗地里却惦记着这件事,更是明面上不拿妹妹的软枕,夜里无人时取了放自己床头。”
魏枝枝听完哑口无言,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急着摇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没拿妹妹的软枕啊,我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在我床上。”
春嬷嬷听完坯碧莲一番话,再看了看屋内的情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三人纷纷与春嬷嬷说起了事件经过。坯碧莲一口咬定魏枝枝偷偷拿了太子赐给她的软枕,更是边说边哭,可怜兮兮。陈小姐在旁说了她看到的经过,更是进一步证实了坯碧莲所说。
坯婉婉自然是百般为魏枝枝辩解,证明魏枝枝未拿软枕,不过只能证明到自己睡前的时间。
他们这屋里的吵闹声,还吸引了旁边屋子里的闺秀围观过来,大家都是见证了昨日坯碧莲弄掉魏枝枝软枕而后道歉的事,如今被坯碧莲的情绪感染,跟着指指点点起魏枝枝来。
春嬷嬷见魏枝枝一言不发,便转向她问道:“魏小姐,可有何想说的?”
魏枝枝抬眸见着屋里屋外满是朝她喷来的唾沫。她只出口一句:“反正我没拿,至于如何处置如何说都随便你们,我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
她先前还可为自己辩驳一句两句,如今她一张嘴如何对抗五十张嘴。而且她只有一张嘴,她们却有人证更有物证,想冠她什么名便是什么名。
春嬷嬷抬手示意大家停下喧闹:“既然如此,那便按着宫里的规矩,以私藏他人之物来罚。不过念着还在选秀期间,这证据也还不足以定下魏小姐的罪责,因此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请魏小姐尽快归还金丝软枕,而后去院子里领十个手板罢。”
*
“什么?十个手板?” 赵之御将手中的书一把扔到了原福身上,“孤都不忍打她一下,那群宫人敢打她十个手板?原福,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对孤说的在锦春苑已打点好了一切?”
原福眉头拧成川,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桌案,而后缩着身子一言不发。
赵之御又急忙起了身:“不行,孤得去瞧瞧。”
原福此时立时拦住赵之御,生生按住了他:“不可啊殿下,不可。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这么做,便千万要沉住气,更不要对魏姑娘多出一分关怀来,否则前功尽弃。”
赵之御被这么一按,稍稍平复了下来:“如今只是送了个软枕便叫她受这委屈,万一孤没等到她主动找来,反而叫她受不住先逃了可怎么办?”
原福叹了口气:“后宫这种事,奴见多了,魏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学着处理。按奴说,殿下就不该给坯五小姐送了软枕,还非要给魏姑娘也送过去一个。”
赵之御偏过头,眼神飘忽。
原福摇摇头:“殿下,您可千万要忍住。”
第57章 你走罢
坯婉婉消失了一阵子, 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了一只膏药送给魏枝枝。魏枝枝便将其细细抹于通红的掌心,吹了吹,顿感清清凉凉。
“幸而得婉儿妹妹体贴, 将如此名贵的膏药予我抹上,不然我这手可真是要废上好几天。”
坯婉婉看着魏枝枝还有些微微发抖的双手, 瘪瘪嘴:“唉, 魏姐姐何必受这样的苦,太子的东西, 你哪里用得着藏着掖着拿。”
坯婉婉说完,又取了放在魏枝枝身旁的膏药, 捧起她的双手, 边抹边吹:“膏药若是不用来抹伤口, 再名贵也无甚用。是以婉儿给姐姐多抹些,好令姐姐好的快些。眼下马上要礼考了,婉儿只担心姐姐双手无法好好接物。”
魏枝枝闻言对着坯婉婉笑了笑:“这样岂不是遂了我的愿, 最好礼考过不了。”
原先魏枝枝一直以为这礼考, 考的是她从小书里学的宗庙礼法, 典章制度。这些并非是女子平日里必学的东西, 是以很多女子不懂也不会叫人苛责。
后来听了春嬷嬷一番介绍才知, 她心里想的这个礼只在选妃的礼考中占一小部分, 高门贵女的仪态讲究, 后宫的繁礼规制才是这礼考的重点。
从小虞氏便只教她读书习字,闲暇之余更是放开她去玩,大抵看她还是孩童,便也鲜少与她说作为一个女子该如何待人接物,也不对其站姿坐姿有何束缚的地方。
后来···后来随着她长大,便天天学的是为官之礼, 男子如何作揖谈笑的东西,至于作为一个女子该当如何,全凭的是母亲与丫鬟在旁说道提醒,她听一句丢一句。
因此对于这礼考,魏枝枝心想便是没有这手板,她也应是可以在考后收拾收拾回相府。
倒是···
坯婉婉特地在旁提醒魏枝枝:
“魏姐姐你可莫要玩笑了。若是魏姐姐栽了这一关,倒是会令世家指指点点到相府教女无方,再加上姐姐如今身份特殊,可见世人会如何说道右相府,如何拿姐姐身世做文章。”
魏枝枝哪里不知。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如今倒是无论如何还得强撑着过去才行。”
*
魏枝枝从没想过,她如此轻易地过了礼考。还全是因着这一顿手板。
待她满头大汗地执笔写完礼考的理论试题,忐忑等着接下来要进行的仪态考之时,她看见了春嬷嬷与监考的女官耳语了几句,那女官便频频朝她看来,而后突然宣布免了她的仪态考,令她直接回去等待结果。
她一路懵懵然地回了房,心想大抵嬷嬷与女官交代了她双手不便之事,然她没想到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女官竟会如此通情达理,乃至心慈手软,这般简简单单地放了她回去。
至于这结果便是她以理论第一的成绩直接通过了礼考。魏枝枝终觉这礼考过得太容易,反而令她生出心虚来。
于是她借着午后小憩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在频频安慰自己:礼考过了便好,之后的乐考与书考才是好做文章的地方,她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被打发回相府了。
不知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还是这一天又是领罚又是礼考的太过劳累,魏枝枝闭上眼睛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谁进了屋子,谁出了屋子,她一概不知。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房内只余其他三人均匀的呼吸声。
月色柔柔透进窗纸,在床边洒下朦朦胧胧的光,魏枝枝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借着柔光简单穿戴之后,她站在床边紧紧捂着肚子,紧皱眉头。
她先前为了备考便就没跟着婉儿去用膳,考完再那么一睡,竟是连着晚膳也错过了。
锦春苑早午晚的膳食开放的准时,收的也准时,平日她用膳均是跟着婉儿一块去的,今日婉儿没来唤她用膳,更是没人来唤醒她,她便直直睡到了现在。
若不是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怕是要直直睡到天明。
怎么办,如今肚子疼得她冒汗。就这么撑过一夜,她魏枝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此时她扶着床柱子,脑袋里只频频飘过“快找些吃食”这般字眼。
可这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吃食?
魏枝枝看着夜色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宫里头若是待得晚了,赵之御便会吩咐重华殿的膳房准备宵夜。
甚至有时,他为了摆脱殿内固定的养生食谱,还会在夜半带着她偷偷溜进膳房寻些新鲜的吃食。
锦春苑的膳房在哪里她并不知晓,若是循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她应该能凭着记忆找到重华殿的膳房。
魏枝枝一想到赵之御先前带她尝过的脆皮鸭,芙蓉糕,便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朝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夜半的锦春苑,守卫倒是异常松散,魏枝枝到过之处,不是空空无人,便是留着打瞌睡的侍卫。
偶尔见几个宫女内侍走过,魏枝枝便躲到屋檐的阴影下躲着。
走路轻飘飘,一路躲躲藏藏,她竟是顺顺利利地凭着记忆摸到了重华殿的后殿小门。
不过等她走到这里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多蠢的事情。
她眼下可不是胆子太肥,竟是偷摸着到了重华殿来,万一被人发现,她必然是要被抓起来问罪。
若是到时她说自己是为了找吃的才来这,她被如何治罪且不论,怕是右相府要因为她这个饿死鬼千金从此沦为大郢的笑柄。
可现在她再回头怕是更容易被抓个正着,见没有退路,倒不如令自己吃一顿饱再说,魏枝枝只好心一黑,照着赵之御以前教她的方法,打开了那扇小门,偷偷溜了进去。
吱呀一声,魏枝枝悄悄朝着膳房里面探进去半个头,立时闻见了一阵甜香。
因着宫里头的权贵会有吃宵夜的习惯,重要的宫殿,譬如这太子住的重华殿,膳房在夜晚都会点着那么一两盏灯。
魏枝枝已见到灶台上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她眼睛一亮,朝着灶台蹑手蹑脚而去。
可越走近她越觉着不对劲,这蒸笼如何在夜半还冒着热气,而且底下还生着火。
糟糕了,魏枝枝在心底暗叹,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即便膳房内没人,很快也该要来人了。
于是她慌张地寻起可以躲藏的地方,直直寻到灶台里头。
“魏枝枝?” 等到魏枝枝正要蹲下身来,她的手腕连同着整个身心被一股力量裹挟了去。
这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堂堂太子赵之御的。
正当魏枝枝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眼之时,身后抓着她手腕的力量一松,随即传来一阵笑声:
“孤先前去相府找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如今倒是主动摸到孤的膳房来了。”
无声许久,魏枝枝才慢慢转过身来,颤着声音道:“殿殿···殿下。”
而后她捏紧了裙角,急急朝着门边迈步:“天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小女不打扰了。”
赵之御不疾不徐出声:“慢着,魏姑娘来了这膳房,不吃些东西再走?”
魏枝枝一下子顿住脚步:“小···小女不饿,小女先走了,殿下慢慢享用。”
说完,她又准备迈腿逃跑。
“咕—咕—” 这时,魏枝枝真的很想捶肚子。
赵之御稍稍走近她一些:“看来魏姑娘的肚子比嘴巴实诚。”
正当魏枝枝不知所措,僵在原地之时,嘴巴里突然被塞进半个芙蓉糕。
跟着赵之御轻声道:“芙蓉糕正温热,你且吃下几个填饱肚子后,孤送你回去。”
魏枝枝急急咽下嘴里的芙蓉糕,又忙着摇头:“不劳殿下送,小女自己回去,这便回去。”
赵之御此时已悄然行至她的身边,皱紧了眉头:“你就这么不想与孤待着?”
魏枝枝后退了一步:“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自送小女回去,况且要是被你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看见,怕是会说不清,伤了人家的心。”
赵之御闻言却是眉头一跳:“你在意?”
魏枝枝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会突然脱口而出“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她只听得他要送她回去,便想到锦春苑那地方五十多个形形色色的贵女。
她更是被自己言语中的别扭劲惊到,于是连连摇头:“殿下误会了,小女只是不想挡着殿下抱得美人归。”
赵之御却上前一步,突然执起她的双手,翻看着她的掌心:
“枝枝,孤觉得自己已做得很明白,你也该是能看到孤的心。
魏枝枝被他这般握着双手,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赵之御却是再靠近她一些:
“先前便一直想单独找机会跟你说,却一直被打断,如今趁着两人的时候,孤想好好与你认个错。过去的种种皆是孤一时想错,每每看到你以魏兰树的身份活得委屈,孤心里也不好受。”
魏枝枝眼眸微闪,身体不自觉有着躲避的态势。
赵之御却是不容她躲避,倾身而下:
“可孤又怕就那么送你回相府,还未待孤准备好一切,你便随着年岁长大嫁了他人。孤忍受不了失控的感觉,更是忍受不了失去你这件事。
你能明白孤这份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