坯婉婉于邀帖中交代了魏枝枝,此次是自己主动邀约,需尽个主人之谊,又知道魏枝枝是第一次去河坊街,便替她备好了熟路的马车,只消她出来时寻一辆黄盖的车上去便可。
魏枝枝刚出后院的小门,便立时见着一辆不远处停着的黄盖马车。她此刻难掩兴奋,转身匆匆地与玲儿交代了几句,待玲儿又替她拾掇了一番,便急急朝着那马车走去。
那马车的车夫见她来,便毕恭毕敬地给她放了脚凳。魏枝枝踏上脚凳,朝玲儿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离开。
玲儿得令,一步三回头地看魏枝枝进了马车里头,才放下心回了相府。
魏枝枝一进这马车里头,眼中已是晃过惊艳之色。这黄盖马车里头实在是宽敞,便是再坐下四五个人也足够。
她心想坯婉婉真真是客气,以她们俩如今的关系,只消表面上意思尽个主人之谊便可,哪里能知坯婉婉仅是一辆马车便要如此破费,车里头放的装饰还都是她喜欢的颜色与图案。
魏枝枝坐定四下张望间,已是喜上眉梢,更是期待起此次河坊街之行。于是她出声朝着外头车夫轻喊:“师傅,我们可以出发了。”
车马却是丝毫未动,外头安安静静也无车夫的回话。正当魏枝枝准备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外头又突然响起车夫的回话:
“姑娘,再等等,还有人未上来。”
魏枝枝皱起了眉头。她明明记得坯婉婉邀帖中并未提及有别的什么人同行。而左相府又与右相府在两个方向,坯婉婉也没说自己要过来与她一同出发。
魏枝枝疑惑着皱眉,急忙接上:“师傅,我们还要等谁?”
那车夫并未回话。这倒令魏枝枝在马车里头坐得不安起来。
她再在心中细细回想着坯婉婉交代的内容,对于马车倒是只提及了黄盖,无其他的对照。她便于此刻有了一个猜想,于是她朝车门边上挪了挪位置,对着外头又一阵轻喊:
“师傅,这辆马车可为坯府事先安排,接的魏府之人,去的是那河坊街口?”
马车外头又是一阵无声回应魏枝枝。她顿时慌乱了起来,又朝着外头喊了几下:“师傅,师傅?师傅你还在吗?”
魏枝枝此刻出声已是带着轻颤,她见外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便哆嗦着伸手准备去掀开车帘子。
就在这时,外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伸了进来,先魏枝枝一步抓上了车帘。
那只手的大母指上,正正戴了一个白玉扳指,而这白玉扳指的样式与成色,魏枝枝再熟悉不过了。
***
待那只手一把掀开车帘,一阵强光不适之下,魏枝枝微眯双眼,却仍是将迎面而来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着一身金丝纹云白袍的太子赵之御。
魏枝枝立时倒吸一口气,慌乱之下还没来得及思考眼下情形,已是听赵之御声起:“魏姑娘,你如何在这?”
赵之御的这一声倒是叫魏枝枝恢复了理智。她如何在这?该是问他如何在这。
魏枝枝冷下脸来,对上赵之御的双眼反问:“如何在这?倒是该问问太子殿下您如何在这?”
她眼下算是明白了。她按着坯婉婉的交代上了这辆黄盖马车无错,却叫不知哪里冒出的赵之御给追了上来。至于那车夫为何似哑巴一般,半句不应她的话,大抵已是被赵之御收买。
这般想间,魏枝枝说完话,便从座位上起来,躬着身子,准备去掀车帘子与那车夫说道一番。
此时车帘子外那似哑巴的车夫却突然朝里头喊了一声:“贵人坐稳了。”
随后车马动,魏枝枝一个踉跄后仰,直直摔进了赵之御的怀抱,惹得身下之人一阵闷哼。
魏枝枝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窘迫,她的脸颊不自觉通红,急急正欲起身间,手腕上却落下一力。
赵之御虎口紧紧包围着她的手腕,紧皱着眉头【嘶】了一声,而后凑在她耳边喑哑道:“孤倒是不知魏姑娘脾气挺大还甚是无礼。这闯进别人家不说,倒还气势汹汹问起别人如何在自己家里头。”
赵之御说完,还稍稍按了按魏枝枝不断挣扎的身子。
魏枝枝闻言一僵,将头转过来看向赵之御:“自己家?这黄盖马车分明是坯四姑娘安排的,怎么成了殿下的车?”
赵之御眉头一挑:“孤可不知什么姑娘的车,也不知什么别的黄盖马车,难道魏姑娘不知,孤若是微服外出,一向坐的是黄盖马车吗?”
魏枝枝闻言眨巴了几下眼睛,神情恍惚。
赵之御见她这般反应,笑出了声,他朝着车窗子望了一眼,转而继续对魏枝枝说道:“怕不是魏姑娘上错了车?”
只在一瞬,赵之御的身上落了空。魏枝枝已是起身趴在车窗边上探着头。
糟了糟了,难道真是她上错了车?她方才就因着车夫不对劲怀疑过自己上错车,结果在看到赵之御的那一瞬间早气昏了头,本能反应以为又是他使计,结果真是自己上错了车。
魏枝枝看着魏府后门的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小脸拧成一团。随着自己渐行渐远,那车身也越缩越小,但黄色的车盖却还是异常的显眼。
赵之御见魏枝枝头探在外边,车里头的屁股却是有越撅越高之势。他不得重重咳了一声,试图拉回那失“车”少女的理智。
魏枝枝确实被拉回了理智,回身再次坐到位置上时,正耷拉着嘴角,一脸愧疚:“殿下,对不住,是小女一时想错。请您停下车,将小女放下罢。”
赵之御看着魏枝枝一脸窘色,以手掩嘴:“无妨,孤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你这般。如今车行了有些路,再将魏姑娘放下,怕是要走上许久才能回去。丢一个姑娘在路边可不是孤会做的事。”
魏枝枝听到“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你这般”之时,微微蹙了蹙眉,而后她又正色道:“那可否劳烦殿下捎小女一程,原路返回去?”
赵之御冷下脸面:“孤可从来不走回头路。”
见魏枝枝突然抿唇沉默,他又补上一句:“你要去哪儿?”
魏枝枝并不想令赵之御知晓她的行踪,便又是抿唇不说。
赵之御见她这般,摇摇头:“你若是不说,孤如何知道在哪里将你放下更好?”
魏枝枝闻言抬了抬眸,她本想等着看沿途是否有适合下车的地方。
眼下见马车颠簸,大抵是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小路,万一赵之御要去的地方与河坊街在不同的方向,怕是自己也要跟着越走越远,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便哪里停车都不合适。
于是她对上赵之御的双眸回道:“小女要去河坊街。”
说完,她却见赵之御的眸子越发晶亮,逐渐弯成月牙,随之便是他一声朗笑:“巧了,孤也是。魏姑娘便就此与孤同行罢。”
于是后头的路,魏枝枝坐得离赵之御远远的,更是偏头不看他一眼,不与他说一句话。赵之御倒也是在途中也没主动挑起话头。
偌大的马车里头,只车轱辘碾地之声砸砸传进车内,倒是令魏枝枝毫无纷扰之下细细回想了方才的事,她越想越不对劲,更是觉得上错车亦是赵之御预谋。
她先开了口打破沉默:“殿下为何将马车停在魏府的后门。”
赵之御回得干脆:“恰巧路过,稍事歇息。”
魏枝枝又追问:“为何车夫见了小女上车,并无异色,更是没有说明与阻扰。”
赵之御又回得干脆:“车夫乃是孤从外边买的,他只知道目的地为何,并不知孤其他安排。他令魏姑娘上车,大抵是姑娘颇具主人架势,上别人车上得理直气壮,唬到他了罢?”
魏枝枝一噎,却仍是不依不饶,她望了一圈车内:“为···为何这车内贴的是小南强的纸花,垫子均是桃红的颜色,均···均是小女喜欢的?”
魏枝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咬了咬舌头,闭了闭眼睛,脸上也是一阵红。她自己都听得一阵不好意思。
赵之御眼眸含笑:“巧了,孤也喜欢。”
魏枝枝却是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殿下如何喜欢?殿下分明不爱桃红,原先更也是不爱小南强。”
赵之御此时却深深回望魏枝枝的双眸,一字一顿反问:“魏姑娘怎知孤不爱?”
这一眼与这一反问倒是令魏枝枝一时语塞,她匆忙撇开眼睛,又垂首思索一阵,最后还是抬眼复问:“殿下为何也去河坊街?”
赵之御直直对上魏枝枝双眸,面上突然带了寒意:“孤也好奇,魏姑娘为何也去河坊街?”
车内顿时又陷入一阵沉默
*
“女儿节,河坊街,河波流转,红男绿女莫要擦肩。”
随着车马停下,河坊街上各个小摊子的伙计吆喝声声入耳,催促着魏枝枝急急下了车。她站定街口之时,已是远远看见牌坊之下,朝她跳着挥手的坯婉婉。
于是魏枝枝正准备迈步,突然又想到什么收回了脚,走向正踩着脚凳下车的赵之御:
“殿下,河坊街到了,小女与坯四姑娘约了今日同游,此刻该是去寻坯四姑娘了,便就此与殿下别过,谢谢殿下带小女一程。”
说完,为避免显眼,她朝着赵之御稍稍福身,准备离去。
赵之御却叫住了她:“且慢,既然坯表妹也在,眼下孤无事,想着也去打声招呼罢。”
魏枝枝听得赵之御突然一声“坯表妹”,眉头稍稍蹙了一下,嘴角不自觉耷拉下来。她头一次听他这样称呼坯婉婉,也是头一次听他这样称呼一名女子,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冲撞了一下,些些闷疼。
待压下心内异样,她面上已浮上笑意,微微朝赵之御颔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
坯婉婉见魏枝枝走近,已是一阵小跑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便是一阵热乎寒暄:“魏姐姐,你可终于来了,一路可劳累?”
魏枝枝笑着回道:“不累,见到婉儿便一点都不觉着累。”
坯婉婉又抓着魏枝枝的双手一阵晃悠,丝毫未发觉站在魏枝枝身后静静瞧着一切的赵之御。
赵之御此刻捂嘴轻咳,这才令坯婉婉偏身察觉。
坯婉婉的眉头在看到赵之御的那一瞬,快速地拧了一下又立时抚平,转而一脸讶异兴奋:“竟然是殿下,殿下您如何也来了?是跟着魏姐姐一块来的吗?”
说话间,坯婉婉已是在魏枝枝的面前悄悄挪着身子朝赵之御靠近。
赵之御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示意坯婉婉注意用词:“微服,你们叫我公子即可。”
说的是“你们”,魏枝枝此刻却不像是在“你们”的行列之中,她早与赵之御站开了距离,撇开眼未看他与坯婉婉之间的寒暄,只一个劲地看着不远处河面上的河灯发呆,似是在等着他们结束。
坯婉婉见是一个好机会,三两步已是站在了赵之御的身边,示意赵之御低下些身子:“殿下,小女给您看一眼邀帖,是想着让您于此处偶遇魏姐姐,您怎与魏姐姐同来了。”
赵之御笑着回她:“你的邀帖写得像是平日里批阅的户部折子,孤看完后便记在了脑子里,本能间便把车马的事都办了。”
坯婉婉听完僵在了原地,而后直直朝着赵之御摇头:“殿下可千万别出卖了小女。”
赵之御朝坯婉婉挑了挑眉:“放心。”
赵之御和坯婉婉一来一回间,魏枝枝已是无什么耐心地回了头看过来。于是他们俩齐齐停下了耳语,直直看向魏枝枝,均是一脸灿笑。
魏枝枝被他俩笑得头皮发麻,此刻对着坯婉婉出声:“婉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放河灯吗?现下时候看着正好,你可快些带我去罢。这样我们也不用打扰到殿···公子办事。”
赵之御急忙接上:“眼下孤也没什么急事需办”
说话间,他笑着看看魏枝枝,又笑着看看坯婉婉,更是在魏枝枝看不到的地方,朝着坯婉婉递了眼色。
坯婉婉小走几步,来到赵之御和魏枝枝的中间:“既然殿下眼下空闲,不如与我们一同去放河灯罢。”
第52章 待那只手一……
魏枝枝与坯婉婉走在前头, 赵之御跟在她们后头,三人便这样行至桥头。
此时坯婉婉突然一把拽住魏枝枝的手肘,想令她止住步子。
可因着魏枝枝一路往前直直走得有些快, 猛地被坯婉婉往后拽间,一个脚底打滑, 差点要朝前扑去。幸好后头的赵之御眼疾手快, 立时上手扶住了魏枝枝的双肩,才令她堪堪站定。
稳下意外带来的心内慌乱, 魏枝枝慢慢感受到双肩传来的温热,以及赵之御手上薄茧隔着衣料触碰到她肌肤带来的痒意, 如这桥头忽而吹来的一阵柔风, 吹进领口, 吹进袖口,吹得魏枝枝周身涌上一阵颤栗。
她一下子转过身来,挣脱开了赵之御的双手, 转而眼神对上坯婉婉, 佯作责怪:“婉儿, 你作什么拉我?”
一旁的赵之御喉结微滚, 也跟着魏枝枝看向坯婉婉。
坯婉婉被两人这么一看, 颇有一种自己像是调皮做错事的孩童, 如今被父母抓包的错觉, 随即她干笑几声,赶紧说正事:“魏姐姐,婉儿鲁莽了。这不是才想起来,我们三人若是要放河灯,这桥头便是分叉口,女子得站河这边, 男子得站河那边。”
说话间,坯婉婉还指了指就近的河流一边,又看了一眼赵之御。
魏枝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河边的一侧站的清一色全是女子。
赵之御此刻接上:“既然马上要分开,那我们现在便去买河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