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双眼微微眯起,神色郑重:“玉儿若是真心喜欢太子,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想办法叫她做太子正妃。”
红蓼和绿云一起将魏檀玉扶回了房间。她在一张竹椅上躺下,由着惊枝从身后替她拆解发髻。红蓼找来药膏,伏在竹椅旁,轻轻给她涂抹膝盖处的擦伤。
门外珠帘被人掀开,送来院落瓷缸中盛开的夏日荷香。
兰瑟在外间止步,端着托盘向里道:“小姐,太子殿下带来的赏赐我给您送过来了。”
红蓼出去接过,端来魏檀玉的跟前。
魏檀玉已重新洗完了头发,惊枝和绿云在身边忙着擦拭。
“赏赐的这些首饰,小姐看要如何放?”
魏檀玉接过绿云手中的帕巾,遣了她和惊枝出去,凝视红蓼手中的托盘半晌,随口说了句:“找个匣子单独锁起来吧。”
红蓼应声,转身翻了个匣子出来,将那托盘里的碧玉首饰一件一件装了进去,再落锁放入她那些珍藏的首饰箱中,罢了去处理案上托盘。
托盘里裱了张明黄的丝制绸缎以盛御赐之物。
红蓼去揭那绸缎,手触摸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不敢乱碰,向外看了一眼,将托盘端到魏檀玉跟前,小声道:“小姐,这丝绸之下仿佛藏有什么东西。”
第13章 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
赏赐是指定了给小姐的,太子置办并亲自送至府中。这托盘会随着御赐之物一起给到小姐手上。御赐之物何其珍贵,置办的人不至于疏忽不尽责而将其他东西遗落在下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太子故意为之。
红蓼不敢往下深想,不敢多嘴,更不敢声张。
魏檀玉伸手一摸,果然,心中已有猜测,忙叮嘱她道:“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奴婢明白。”
“你下去吧。”
红蓼退下,关上门。屋内只剩魏檀玉一人。
魏檀玉小心将丝绸拆开,却见丝绸里一只金线织绣的小花囊,空空如也,丝绸边缘缝了一段细细的竹节。她拔了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细竹节挑出,再用簪子将竹节里面的东西挑出。
是一卷轴。
魏檀玉犹豫了一下,拆开卷轴的丝线,将其展开。
原来是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宝髻高挽,髻上金钗花钿玉搔头,步摇曳垂于风中,鬓侧一朵娇粉牡丹。
她黄裙曳地,罗带飘飞,隆起的左胸胸房之上,有一朵朱笔描绘的牡丹,牡丹上落了只蝴蝶,胸下卧着一只金色的狸奴。她纤细嫩白的手轻轻抚摸着狸奴之背,纤细的腰间悬着一只金线织绣的小花囊。
她正在回眸,秋水横波,海棠香腮,蛾眉朱唇。
这是……
是前世的自己。
魏檀玉手里紧紧攥着金线空花囊,神情却凝固住了,思绪回到前世成为褚厉贵妃的那一年。
褚厉改封太子为吴王,突然命其监国两月,自己则抛开国事带着她去了东都的上阳行宫。
两月后,她已身怀一月的身孕,不便舟车劳顿,褚厉便和她一起继续留在行宫。
不久,吴王前来,恳请褚厉回长安治理朝政,也恳求他能放他去封地。兄弟二人在行宫内交谈足足半日。
她养的狸奴平时对褚厉颇为亲近,那日顽皮地钻进了褚厉和太子议事的殿内,很快被褚厉驱逐了出来。
出来找狸奴的她站在殿外,看着狼狈蹿出来的狸奴,弯腰下去抱起,嘴里嗔怪了几句,转身往自己的寝殿去,但很快又听到褚厉从背后传来的呼唤:“玉儿……”,便转身回眸。
这一眼看过去的,不只有褚厉,还有站在他身边的前太子褚荀。
那时刚刚有了身孕无法安睡,红蓼便用金丝线绣了一只小花囊,里面放着用花瓣制作的宁神香薰。
记忆里,自入宫成为贵妃乃至皇后的日子里,和废太子褚荀见的面,仅此一次。但当时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这画中的自己,身体微微圆润,贵妃服制,贵妃妆扮,腰系蹙金花囊,怀抱狸奴回眸。
和自己当初在上阳行宫见太子的形象似乎完全吻合。
画的角落里还有四句小楷书诗:“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谁为君王重解得,一生遗恨系心肠。”字迹刚劲与柔美兼备。
落款:“寻”。仅一个字。
“寻”,难道就是作画人?而太子的名讳:“荀”。
赏赐是由太子亲自置办,也是太子亲自带人来府中宣旨送赏。这一切都是如此巧合。难道太子也……
魏檀玉心想,她是有必要和这位太子“再见”。
看罢她竟有些不忍将这幅画作烧了,因为画的实在太过逼真,尽管她十分不愿记起前世。
魏檀玉收了画作,起身将画作收进床下箱子的最底层。
蹙金香囊算是普遍,她顺手收在了床边的银钩上。
这晚的梦,自然就去了上阳行宫。
玉清池的温泉水舒适滋润,她身体浸在水中,双臂攀在玉清池边,面前摆的是夜光杯盛的美酒,是白玉盘盛的新鲜葡萄。她伸手拈了一颗葡萄含在嘴里,既酸且甜,又伸手去拈下一颗。
身后一阵水花响动,褚厉游过来,脸贴在她耳边问:“玉儿喜欢这里吗?”
她回头看他,眸光流转,凑到他嘴边,轻轻吐出半颗葡萄。
褚厉张嘴咬住,葡萄多汁,紫色的汁液顺着下巴流至他胸壑间,又转眼消失在温泉水中。
玉清池中的水一浪接一浪地蔓延浮上汉白玉砌就的岸边,盛满美酒的夜光杯被水浪袭击、铿然几声,接连倒在了地上……
次日醒来,魏檀玉顶了一双黑眼圈。
用过了早膳,兄长魏永安过来找她,一见着她的样子,惊诧问道:“玉儿昨晚又没睡好么?”
魏檀玉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绵长的哈欠打了出来。
魏永安道:“为兄今日过来,是想和玉儿商量一件事情。”
看他的神色,魏檀玉就知道他今日是来者不善。“玉儿不同意。”
“为兄还没开口,玉儿怎么就不同意了呢?”
魏檀玉道:“阿兄今日嘴里准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能让玉儿顺耳的话。”
魏永安想了想,笑道:“那还真的是,玉儿真是料事如神啊,为兄今日来找你,还是替你讨厌的秦王来的。”
“阿兄,那秦王究竟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心甘情愿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胳膊肘往外拐?”
“他什么都没给为兄,为兄就是自己心甘情愿。”
魏檀玉抬起双手,把耳朵捂住。
魏永安伸手牵着她衣袖把她捂住耳朵的手拉了下去。
“秦王大概是听说了昨日太子来咱们府里给你送赏,有些着急了。特意嘱托我,想约你明日见一面,他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魏檀玉惊坐起身,抓起竹椅上的绣花枕头便朝兄长砸了过去。
魏永安灵活地避开了,听她叱道:“阿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把玉儿的名节当什么了?若是让人撞见,那便是私会,玉儿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玉儿是不会去的!”
魏檀玉觉得自己这位好大哥真的是一直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为兄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女扮男装,扮成我的随从,我同你一起坐马车去。地点在城外,没有人烟。秦王都已经部署好了,为兄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人看见,绝对不会使你的名节有损。”
“玉儿不去。”
“玉儿,”魏永安坐下来,耐心地劝她,“为兄知道你不喜欢秦王。但秦王此时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他说了,希望能和你单独聊聊,若是你仍不喜欢他,将话都说清楚,那他就从此死了这条心,再不会纠缠你。咱们是亲兄妹,为兄怎么会害你?左右不过也是在为你考虑,你若是不喜欢秦王,便早些和他做个了断,将话说得决绝一些,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你往后嫁人,他再不会来纠缠你,那你不就清净了吗?若你不将话说清楚,为兄也是担心秦王一直纠缠你。为兄明日和你一起去,你也不用怕他对你意图不轨。”
他这舌灿莲花的本事让魏檀玉有些动摇了。她想:或许是该将对他说一些决绝的话,好叫他死心甚至是讨厌自己。
傍晚,魏永安差他的丫鬟青竹将准备好的随从衣裳送了过来。
第二日天蒙蒙亮,兄妹两人按照头一天的计划顺利溜出了府。
出门前,兄妹俩已和贴身丫鬟都打过招呼了,让她们在后方守好大营,做好掩护。
秦王褚厉准备的马车已在郑国公府附近等候他们。
接上了兄妹二人,马车辘辘向城外驶去。
抵达郊外约定的地点时,天色已经大亮。
魏永安先跳下车,再伸手去扶妹妹下车。
第14章 想娶你为妻
车帘子被掀开,首先映入魏檀玉眼帘的,是一碧万顷的莲塘,清风从莲塘深处徐徐吹来,清淡的香气袭人衣裳。
马车夫指着前边不远处道:“公子,小姐,那岸边的柳树下有一只小船,二位看见那小船前面开辟出来的水路没?划着浆沿着那水路一直走,走到荷花深处,会看见一只乌蓬,秦王殿下便在那里等候二位。”
“知道了,有劳。”
魏永安扶着妹妹避开了地上的泥坑,小心朝着岸边的柳树走去。柳树后面是一片杂木丛生的林子,魏檀玉注意到那里面拴了一匹马,她盯着那马看得目不转睛,不妨脚下一崴,险些被地上的树桩绊倒。
魏永安将她扶住,随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那匹马,说道:“那是秦王的马,唤作‘游龙’,前几日边陲国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陛下让三个最得宠的皇子入宫去挑,秦王从中物色了两匹好马回府,这是其中一匹。”
“啊?”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真不好听。”魏檀玉嘴上说,心道:长得跟他前世骑的那匹还真像,竟然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前世他送给自己的那匹雌马的名字叫“凤儿”,也是他自己给起的,她一直嫌不好听,因为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起的名,游龙,戏、戏凤儿?
魏永安解开树上的绳子,上了小船,伸手来拉她。“这是匹雄马,秦王府里是匹雌马,秦王起作‘凤儿’。”
魏檀玉脚下又是一个大趔趄,险些栽到水里去。
“妹妹脸色怎么不太好啊?是昨夜又没睡好么?”魏永安及时伸手扶稳了她。
魏檀玉心不在焉的点头,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既后悔来这一趟,但似乎又渴望尽快见到他,那样的话,两人便能早些一刀两断。
她坐在船尾,兄长坐在船头摇橹。
小船摇摇晃晃地沿着开辟出的水路向前荡去,两边翠盖亭亭,荷花参差,时不时擦一下船上的来客,好似情人依依不舍的手在挽留,一路莲子清香扑鼻。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兄长一边摇橹,一边吟起了诗,吟得还颇有感情,语调抑扬顿挫的,听得魏檀玉只想睡觉。
头顶的荷花悄然凋谢,白色的花瓣洒了她一身,却也卷走了她的困意。她伸出纤纤玉指,低头仔仔细细将沾在衣服上的金色花蕊一根根拈了下来,再分别放至白色的荷花花瓣,弯下腰,一瓣瓣投入水中,动作小心翼翼。
野生的鱼儿在水下交错的莲茎之间兴奋地来回穿梭,更有大胆的撅起鱼嘴去顶那些“荷花小船”,水花响动声此起彼伏。魏檀玉看入了迷。
荷花深处的乌篷中,秦王负手而立,眼睛盯着来时的水路,终于看见不远处莲叶晃动,水纹一圈圈漾开,接着就听见魏永安吟诗的声音:“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不一会儿,一艘小船从一片翠色之中划了出来。
坐在船尾的魏檀玉此刻想堵住耳朵,她这文武双全的好阿兄,怎地就只会念这一首诗?这都重复念了三遍了。她这想法在心里一闪,听见阿兄又来了:“忆郎郎不至,郎不至……郎……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