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枝落是被外边的声音闹醒的。
宋枝落裹上衣服,推开门,正巧撞上一人。
“梓婳?”
烟儿抱着一堆东西从莫梓婳身后跑上前,“小姐,莫姑娘来看你了。”
莫梓婳看着站在房门口脸色苍白的宋枝落,叹了一声气,十分心疼地握住了宋枝落的手。
指尖触碰间,莫梓婳真真地感受到了宋枝落手心的凉意。
“手这么冷,你还往屋外跑。”
宋枝落弯起苍白的嘴唇,声音轻得有些缥缈,“我从小手凉,没有办法。”
莫梓婳一时怔住,任由宋枝落拉着她到房间。
宋枝落扯开被子,坐在床沿,吩咐烟儿倒上茶就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莫梓婳双手抱怀,靠在椅子上,视线粘在宋枝落身上。
宋枝落被盯得别扭,不痛不痒地瞪了一眼,“你今天就单单是看我来了?”
莫梓婳撇撇嘴,“不然呢?听说你昨天都咳出血了,不是在云城好好的吗?怎么回来病变得这么严重?”
宋枝落倚在床头,笑看着莫梓婳,“我没事,血是假的。”
这下轮到莫梓婳傻眼了,“什么意思?”
“我提前准备了血丸,咬破之后是红糖浆,颜色和血差不多。”
莫梓婳闻言,紧锁的眉舒展开,笑着捶打宋枝落,“真有你的,害我担心了一晚上。”
只不过下一刻,她的眉间春水不再,皱着眉问:“那你和我说实话,你还想为周时昱守身如玉多久?”
第2章 二 寿宴
周时昱这个名字,压在宋枝落心里三年,绝口不提。
宋枝落咬着唇,没有吭声。
莫梓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枝落,语气有点冲,“宋枝落你何必呢?周时昱也许早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娶妻生子了,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会回来找你?三年前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可宋枝落低垂着眼,只是扯起笑,“再等等吧。”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深深幽谷里传出。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可能只是心里的执念作祟,但她不愿意承认。
莫梓婳看着宋枝落一副滴水不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你好好休息,别再让自己受苦了,药材和补品我已经叫烟儿拿去熬了。”
“谢谢你,梓婳。”
宋枝落心头一热,终是红了眼眶。
莫梓婳走后,宋枝落翻身,将脸贴在枕头上,任由眼泪淌下。
那年秋天,皇太后寿辰。
皇宫里,璀璨烟火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雪轻盈,映衬着周时昱的脸庞棱角分明。
他站在梧桐树下,字字深情,许给宋枝落承诺:“枝落,等我凯旋卸甲,便与你白头。”
那样的眼神,像那夜的星空,闪烁着星光,似乎燃着人心。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皇宫分别后,宋枝落只有每次摸到腰间挂着的比目玫瑰佩时,才清醒地感知着她曾触到一束光。
她只有玉佩的一半,而另一半无影也无踪。
从此韶华倾负。
夜,终究过去。
头重脚轻的感觉消了些,宋枝落有些费力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揉了揉眉间,从床上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穿好衣服,宋枝落出了屋。
屋外,连绵的小雨早就停了,瓦缝间的阳光照在宋枝落身上,却没能让她的心暖起来。
从罚跪至今,已经两天了。
可这两天里,只有莫梓婳来看过她,宋聘和季蓉都未曾踏足过这里。
宋枝落裹了裹身上的衣袄,舒了一口冷气,从侧门出了宋府。
最后,宋枝落站在长安县府门前。
站岗的两个捕快看见来人,面露惊色。
宋枝落微抬双眼问道:“县太爷在吗?”
“嗯,县太爷刚升完堂。”
宋枝落颌首,走了进去。
穿过前院,宋枝落一眼看见了坐在案前的县太爷。
伏身写行案的县太爷听闻动静后抬头,颇为惊讶地看着宋枝落,“你不是应该在云城吗?怎么回来了?”
宋枝落自顾自坐到椅子上,连眼皮都不愿翻,淡淡地答道:“家里有事,就回来了。”
说到这,宋枝落从怀里掏出一副卷轴,搁到县太爷桌上,“这是上个月调职的黄大人的画像,你叫人封一下就可以入册了。”
县太爷习惯了宋枝落冷清的性子,没多话接过画像,然后叫住抬脚想走的宋枝落,“哎,等一下,你回来得正好,本官刚审完一宗案子,需要你帮忙作个像。”
宋枝落转身,看着县太爷将一张按了手印的诉状交到她手里。
“昨天城西发生了一件命案,按着死者娘家人的口供,应该是丈夫杀人后逃跑了。本官需要你把嫌疑犯的像画出来,张贴在城门口。”
宋枝落睨了他一眼,“现在就要?”
县太爷被她的眼神看得莫名发怵,声音不由地弱了几分,“事不宜迟啊。”
“行吧。”
宋枝落说完,折进正堂右侧的一个二十平不到的小房间,只有一张暗花大理石大案,和一把椅子。大案上立着一横长式笔挂,而在笔挂上一字悬开六七支镶银小墨笔。
她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檀木盒,择了两三支小墨笔,放在第一层。然后又在第二层、第三层里放上取水槽和颜料。
东西准备齐全后,她才慢悠悠地回到正堂,依着供词,描画了一盏茶的时间,净白的纸上跃然出现一张粗犷的脸,浓眉大眼,带着凶相。
县太爷举着画完的稿纸,啧了两声,“这个杀妻弃子的畜生。”
“人还没抓到就这么笃定?”宋枝落撇了他一眼,淡声问道。
县太爷脸色一僵,干笑道:“人可貌相。”
回到西厢院的时候,宋枝落迎面碰上了端着药的烟儿。
烟儿低声提醒道:“小姐,该喝药了。”
宋枝落接过瓷碗,却没有急着回房,“明天陪我去趟珞街。”
“好。”
喝完药,宋枝落和衣睡了一会,到了未时,被烟儿轻声叫醒,“小姐,今天是沈老爷的寿宴。”
宋家和沈家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这次沈老爷大摆八十寿宴,自然邀请了宋家赴席。
宋枝落捻了捻眉心,从床上坐起,缓过神后才走到镜妆台前。
束起青丝,盘了云鬓,剩两缕垂下,细描黛眉,粉黛轻施。
换一袭红裙,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黄昏。
斜阳打在院落里的那棵香樟树,在参差的石板上投下斑驳树影,错落的盘根堆积起一秋天的落叶。
车马早已备好在宋府门口。
到城西沈家也就两三公里路,老远的,就瞧见了火红红的一簇。
沈家祖上是一代有赫功的文武大臣,到沈祉礼这一辈开始下海经商,以接手军用粮饷生意为主,也算是家大业大。
偌大一块黑铜红木匾上刻了金字两个,两边飞檐悬挂六个喜红绣球,垂下的红色锦缎在粉黛前宛若熠熠,大门前沈家大公子沈桓羽一袭红袍锦绣,喜迎各方来宾。
沈府内显然是几番装饰的。和大门口一样的大红的锦丝绸缎系在朱漆木栏上,方圆几里的大院子早早搭起了戏台子,红锦幕帘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寿”字,几桌的客人已经落座。
宋聘自始至终沉着脸,宋枝落犯不着在老虎头上搔痒,于是就和宋聘隔开了坐。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原本空席之处就已经坐满了人,而原先还在闲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宋枝落扭过头,看见之前在府前迎客的沈桓羽搀着一位两鬓苍苍的老者走上戏台。
沈祉礼是当下沈家掌事者,虽已权朝之年,步子也有些颤了,但今天身着一身藏青镶金寿衣,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一步一步依旧走得挺正,依旧神采奕奕。
“各位,欢迎莅临我爷爷的八十大寿,还望今天各位能够酒曲尽兴。”台上沈桓羽扶着沈祉礼,满脸笑意地说道。
话尽,台下的宾客都鼓起掌来。
戏唱到一半,突然从二楼慌慌张张跑下来一个丫鬟,径直跑向坐在主桌的沈桓羽,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沈桓羽的脸色骤变,放下手中的筷子,拂袖离桌。
离得比较近的几桌自然是看到了这幅场景,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举杯。
主人家的事,他们自然无权过问。
直到席散,宋枝落也没再看到沈桓羽的身影。
宋枝落走出沈府院门时,余光瞥见门口多了一辆金轱辘的马车,随风掀起的御用锦帘里,只能隐约看见了男子的侧脸,却也看不真切。
翌日。
珞街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市街,在三环河之内。
青苔板、石子路,两旁店肆林立,小贩站在铺外吆喝,妇人坐在堂内的官帽椅上揽客。撑起布帛摆小摊的也是自当门户。
从茶楼绵延到另一头的映古客栈,都已经挂起了过年的红灯笼。
宋枝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店铺门前,转身对烟儿说,“你先去买些香烛,一会儿买好了来找我。”
烟儿应下,拿着一袋钱走了。
宋枝落推开店门,里面的掌柜一见是她,笑眯眯地迎上来,“宋小姐,今儿来要些什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