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一行宿在离都城还有十日路程的双桥县官驿。
姚征兰和罗慧娘在厨下包饺子。
见罗慧娘一直沉默不语,她问:“还在想孩子的事?”顾璟去搜查山洞时,在姚征兰呆过的山洞旁边发现还有几个比较小的山洞,里头有三十几名女子的尸首,没有见到孩子。
罗慧娘摇摇头,道:“他们那些恶人,想来也是不会留那些无用孩童的性命的。一开始,是我痴心妄想了。”
“那缘何心事重重?”
“阿良说他准备参加后年的乡试,我只是在想……”
她话没有说完整,姚征兰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据罗秀才所言,罗慧娘失踪后,他去报案,有个痞子说罗慧娘跟人私奔了,官府这才没有立案。她隔了几年回去,头上顶着个与人私奔的名声,日子不好过不说,恐怕还要连累罗秀才的名声。
“我在离都城不远的芙蓉县有一处田庄,若是你愿意,可以携罗秀才去我田庄上生活。那处僻静,适合读书。若你想在田庄上干活,则与其它佃户一般待遇,如何?”姚征兰提议。
罗慧娘感激道:“多谢姚大人!”
吃过饺子,姚征兰回到房里,想到当日山洞里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出了神。
她到现在都无法确定,那残疾公子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逾当时在山洞里的种种表现十分可疑,但是他擅长演戏,所以她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如果李逾真的不是恒王亲生的,那或许,他真的会愿意帮助他们对付恒王……
那他口中所说的必须要守住的人又是谁呢?恒王妃?他的养母?
耳边传来敲门声,她瞬间回神,过去开门。
是顾璟。
“顾大人,有事吗?”她问。
自那日因为李逾的事情争吵过后,他俩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顾璟有些窘迫,问:“我可以进去说吗?”
姚征兰让开门。
顾璟进了房间,半晌没说话。
姚征兰给他倒了杯水,再次问道:“顾大人,有何为难之事吗?”
顾璟将她递来的水杯放在桌上,看着她正色道:“姚姑娘,待你哥哥醒来后,我打算让我娘请媒人去府上提亲。”
姚征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反对:“不要。”
“姚姑娘,那晚我们……”他有些难以启齿,便从怀中摸出那枚平安扣。
姚征兰看到那枚平安扣,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是那日过后不久发现平安扣不见了的,只是顾璟一直没提,她也就安慰自己或许是醉酒后掉在了别处。
果然是掉在了他房里。
“既然对你做了逾矩之事,我便理应对你负责。”顾璟正色道。
第133章 ·
姚征兰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脸上的燥气稍微退了些,她抬眸看向顾璟,努力以平静的语气道:“顾大人, 成婚是终身大事。终身, 即为一辈子。一辈子很长,我们不应该让一次酒醉后的意外来决定余生该与谁一起度过。而且那日, 你也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其实、其实我们大可以将它忘了, 不是吗?”
“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且……”
顾璟一句“我并非只因为这次意外想要娶你”还卡在喉咙里,姚征兰便打断他道:“顾大人, 我不会嫁你的。那日令尊寿宴,我在后院遇上长公主, 她告诉了我, 为何会同意你年底出京办案的原因。”
顾璟一呆。
“你很清楚长公主绝不会接受我这样的女子做她儿媳, 不然也不会拿我做借口去说服她放你出京。而且,我曾听你亲口对李逾说过, 你并不喜欢我。你所谓的对我负责,便是让我嫁给一个不喜欢我的男子,然后用漫长的余生去应付一个身份高贵却极度讨厌我的婆母吗?”
见她误会至此,顾璟急得头上冒烟,恨不能马上解释清楚。可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他是能说他母亲并不讨厌她,还是能说, 自己没有当着李逾的面说过不喜欢她的话?
见他无言以对, 姚征兰也感到一丝难堪, 绕过他去将门打开,本想请他出去, 没曾想刚打开门,便看到门外那个准备抬手敲门的人。
她惊喜到失声:“哥!”
顾璟听到她这一声唤,转身看到门外那个五官与姚征兰极其相似的男子,一时也是愣住了。
姚晔踏进门来,看着眼前气度雍容风姿出众的顾璟,拱手一礼:“顾大人,久仰大名。”
顾璟懵懵地回了礼,下意识地问道:“你醒了?”
姚晔颔首,道:“这几个月,劳烦顾大人了。”
顾璟回过神来,察觉自己有些失礼,忙道:“那你们兄妹好好说话,我先告辞了。”
姚晔将顾璟送出门,关上房门回身。
姚征兰还沉浸在看到他醒来的喜悦当中,过来拉着他的袖子道:“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姚晔道:“半个月前。”
姚征兰掰着手指算了算,惊道:“那你岂不是刚醒出来了?怎么不在家好好恢复一阵子?”
“不放心你。”姚晔瞪她一眼,嗔怪道:“你可真够大胆的!”
姚征兰心虚垂眸,小声道:“那时我以为你很快会醒来。”
姚晔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祖母把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都怪我当时喝多了酒一时糊涂,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没受什么苦,破案还挺有趣的。”姚征兰嘻嘻笑道,接触到自家兄长的目光,又抿上嘴低下头去。
姚晔拉着她在桌旁坐下,道:“虽则十分危险,但你做得很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还挺为你感到骄傲的。我妹妹若是个男儿身,必然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姚征兰闻言,又开心地抬起头来,问道:“哥,你怎么进来的啊?”
“下头的人把我当成了你。”姚晔上下打量姚征兰一番,评价道:“眼神可真不怎么样。”
姚征兰用手捂着嘴笑。
“延州之行情况如何?”姚晔问她。
提到延州之行,姚征兰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回避般垂下眼睑。
“怎么?不顺利?”
姚征兰摇摇头,面对自己的哥哥,她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从大理寺到延州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他讲了一遍。
最后自责道:“都怪我,轻信了李逾。若不是我不听表哥的劝坚持信他,我们一定能拿到陈大人留下的全部东西,说不定里头有那份三舅舅的奏折,大舅舅兵败之谜能大白于天下了。”
姚晔听罢,道:“我倒是不怪他。”
姚征兰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姚晔解释道:“若不是他提前拿走那份奏折,让奏折落入了你的手中,也许我们兄妹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你的意思是……”
姚晔点点头:“从两年前三舅舅被害死开始,恒王那边的人盯着这份奏折,若是真的被你拿到了,你以为你能活着将奏折带出河中府吗?不管是你还是表哥还是顾璟拿到那份奏折,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收拾。唯有李逾,奏折落在李逾的手里,你们才能安全地离开。虽然失去了奏折,但你能活着,我不觉得遗憾,我甚至还有点感激李逾。”
“可是后来在延州……”
“你听到了一切,他却并没有杀你。兵器被劫案查到现在,已经死了多少朝中重臣你比我清楚。和他们相比,一个小小的大理评事因公殉职,谁会在意?顾璟他身份在那儿,李逾不杀他情有可原,但他凭什么放过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姚晔看着一脸纠结茫然的姚征兰,低声道:“你方才说你曾像信任秦珏一样信任过李逾,秦珏没有辜负你的信任,而李逾却从头至尾都是在演戏。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了解你。你清醒理智,这决定了你不是会被花言巧语打动的人。他能取得你的信任,他一定是在你面前付出过真心的,不论是把你当同僚,还是当朋友。”
姚征兰埋下脸去,不说话。
“我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是因为你出京后,一名擅长针灸治疗的大夫找到了我们府上,说是受人所托来给我治伤。祖母说,自从他给我施针后,我的情形便一日日好转,直到半个月前完全清醒。”姚晔道。
“他受谁所托?”姚征兰问。
姚晔摇头:“他不肯透露。但打听过这名大夫的来历后,据我判断,有这个能耐请他出山的人,除了顾璟,便只有李逾。改日我会问一问顾璟。”
姚征兰又不说话了。
姚晔温声道:“别再自责了,你没有信错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设身处地,若是我与他位置互换,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放过你。毕竟多一个人知道真相,自己整个家族多一分危险。”
“恒王意图谋反,做了这么多坏事,甚至害死了我们两个舅舅,难道这样算了吗?”姚征兰心里真正过不去的坎,其实是这件事。
“当然不会这么算了。兵器被劫案牵涉之广影响之深,震动整个朝廷。即便顾璟给出替罪羔羊,把表面文章给做好,也挡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恒王罪行虽然没有大白于天下,但他阴谋已经暴露,留给他的唯有两个选择。一,起兵造反背水一战。但是在朝廷已有防备的情况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二,自尽以谢其罪。且耐心等一等,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姚晔道。
官驿这边一片祥和,远在都城的承恩伯府后院却是鸡飞狗跳。
姚佩兰那日被李逾踹下池塘,又冻又吓生了一场大病,养到年脚下才好起来。
她在养病,柳氏心里又着实不想把她嫁给娘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打算等姚允成不那么生气之后,再去跟他说道说道此事。
这一拖拖到了除夕。
团圆宴上,老太太看到姚佩兰,对姚允成道:“既然佩兰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年后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别再耽搁了。”
姚佩兰听得一头雾水,散席后到柳氏的房里一问,这才知道因为上次梁国公府的事,老太太居然做主把她许给了舅家表哥,当场便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她见了南阳王,去梁国公府也见到过顾璟,看男人的眼光比以往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以前看不上舅家表哥,现在再想起他那个模样,更是觉得如猪狗一般。要她嫁给他,她还不如去死了呢!
“娘,女儿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要真打算把我嫁给表哥,那你只能把我的尸体嫁过去!”姚佩兰哭闹半天,对柳氏放狠话道。
“你说什么胡话呢?难道娘舍得把你嫁给你表哥?老太太身份在那儿,若是不依着她,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别说是我,连你爹都得褪层皮。”柳氏十分头疼道。
“肯定是姚征兰那个贱人撺掇的老虔婆,不然老虔婆非把我嫁出京做什么,对她又没好处。”姚佩兰红着眼愤恨道。
“闭嘴,连老太太都敢骂,你还嫌家里不够乱么。”柳氏小声斥了姚佩兰一句,将屋里的下人全部屏退,眯着眼道:“唯今之计,唯有弄个比把你嫁出去更大的事出来,分散一下老太太的精力,让她顾不上你的事,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姚佩兰擦眼泪的手一顿,抱怨道:“姚晔都昏了几个月了,怎么还不死?娘你也不想想法子,若是他死了,爹的爵位以后是哥哥的了。”
柳氏皱眉道:“你以为我不想他死吗?自从人挪去了福寿堂,老太太把个福寿堂看得跟铁桶一般,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贴身照顾姚晔的又都是她的心腹亲信,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老虔婆真是偏心!”姚佩兰撕扯着帕子。
柳氏道:“她是那死鬼陆氏的亲姨,不偏心陆氏所出的那两个,难道还能偏心你和你哥哥不成。”
姚佩兰眼神恶毒,心想:老虔婆,你等着吧,你想毁了我?我先毁了姚晔和姚征兰!
打定了主意,她便装作乖顺,春莺已经被老太太给发卖了,她只能指使夏纨她们这些小丫头留意府中动静,终于被她探知姚征兰年初十会回京。
初九晚上,她去了姚晖的院子。
一听要去揭发姚征兰女扮男装代兄为官,姚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不行不行,会连累满门的,要去你去,我不去。啊不对,你也不许去,不然我去告诉爹。”
“你是不是傻?我是怕万一事发连累满门,才要叫你跟我一同去揭发她啊。只要我们主动揭发,那是大义灭亲,朝廷不会治我们的罪的。”姚佩兰道。
“可是,算不杀我们的头,万一夺爵抄家怎么办?”姚晖问。
“夺爵抄家夺爵抄家,反正不夺爵抄家,这爵位不也没你的份吗?万一因为我们主动揭发,朝廷减轻惩罚,不夺爵呢?到时候爵位是你的了。”
“可是大哥哥并没有过错啊,爵位怎么会是我的呢?这一切不都是二姐自作主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