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睿愠怒,但他很快就忍住了。将佛珠套回手腕,他表情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看起来,你也不是那么聪明嘛。你现在为何会在此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李逾仔细想了想,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道:“那些蛛丝马迹,是你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那亲爱的父亲,真的会那般粗心大意吗?”高延睿得意地笑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见一见你。见一见你这个,霸占着我的父母,窃取了我的人生,披着高贵外衣的卑贱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高延睿咬牙切齿道,“若不给你留下那些痕迹,你怎会去京都,怎会接近姚家人,又怎会入大理寺,最后来到我面前呢?”
李逾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你不相信啊?也是,你一直以为你是恒王之子,天生高贵。如今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当然不敢相信。只不过,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高延睿一挥手,道:“松开他。”
一名侍卫上前解开绑着李逾双手的绳子,两名侍卫将原本放在山洞角落里的两只红木大箱子搬过来,放在李逾面前,打开箱盖。
高延睿笑意盈盈,“喏,看看吧,从一岁到十九岁,每年父王送你的礼物,我都有跟你一样但品质比你更好的一份,他写给我的信也在里头。他的字迹,他遣词造句的习惯,你应当不陌生。哦对了,十九岁生辰礼你还没收到吧?我已经收到了,就是那匹绝影。听说你很喜欢,我就问父王要了。他明知道我不能骑,但还是给我了,待你回去,想必他会告诉你,绝影已经病死了。”
李逾原本不以为意,但当他看到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当他拆开几封信件之后,姚征兰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左手握住有些颤抖的右手,丢开信件,收敛了有些失控的情绪,抬头看着高延睿道:“你神通广大,伪造这些,不是难事。想离间我们父子,你还嫩了点。”
“啊哈哈哈哈哈,你们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逾,你知道吗,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滑稽很多。笑死我了,你们父子……”高延睿笑得前仰后合,丧心病狂的笑声在幽深的山洞中回荡,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高延睿好不容易止住笑,掏出帕子擦了擦流到脸颊上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察觉当年陆坚兵败之事可能跟父王有关,而承恩伯嫡长子姚晔手中可能握有证据,所以你不惜惹恼爹娘让他们将你禁足在家,然后以此为借口向皇祖母求助跑到京都去。
“你一边调查此事,一边尽可能地赶在所有人之前消除一切跟恒王府有关的痕迹。为此,你不惜杀人灭口,欺骗长辈,背叛兄弟,出卖你喜欢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孝顺,特别伟大啊?哈哈哈哈哈!李逾你太可笑了你知道吗?”
李逾不用抬头也知道姚征兰一直在看着他,他握紧了双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十八岁那年,父亲曾派人来要过我的画像,后来他写信来,说我眉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他,眼睛和嘴巴长得像母亲。你终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来,你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高延睿把脸往前探,对着李逾炫耀般侧过来侧过去地展示。
“如你所言,他既如此在乎你,又何必用我将你换掉,难不成,就因为你是个天生残疾?”李逾问。
高延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瞬间因用力而苍白,他气恼地看着李逾,突然摘下装在轮椅上的弩机对准他。
李逾冷嗤:“这便恼羞成怒了?你若真是被换掉的那个,这么多年下来岂不是要气死?”
高延睿眯眼道:“李逾,你知道你名字为何是个逾字吗?因为我叫李愈,痊愈的愈,而顶着我的名头生活在这世上的你,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对你本身而言,都是一种逾越。所以,你才叫李逾。”他收起对准李逾的弩机,横放在膝盖上,道“你虽没有我想象的聪明,但也绝不是笨人,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回去慢慢想,自会想明白的。”
“你不杀我?”李逾问。
高延睿好笑道:“我杀你作甚?留着你这跳梁小丑,不是更有趣吗?看看,此番你不就演了好精彩一出戏?只不过……”他扭头看向被绑着的姚征兰,“她什么都听见了。”他抬起弩机,对准姚征兰。
看着那寒亮的箭头,姚征兰屏住呼吸。
很奇异的,这一刻她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担忧。担忧哥哥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担忧她失踪后顾璟会不会察觉什么,从而迫使李逾对他下手,担忧睿王是不是会继续作恶,那边关的将士和武威伯府乃至全天下的百姓,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
高延睿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
“慢着!”李逾忽然道。
高延睿扭头,眼底暗藏一丝扭曲的快感:“怎么?你不会还想留她活命吧?”
李逾看着姚征兰,自进山洞后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眸此刻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道:“让我最后再亲她一次。我真的很喜欢她。”
高延睿眼珠转了转,道:“好,你上来。”说罢把轮椅往后推了些,离姚征兰远些,似是特意留出场地给他们两人一样。
他眼神期待,在李逾亲吻那女子时,一箭射穿她的脑袋,溅李逾一脸血,那场景肯定特别有趣。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底下的侍卫见李逾走上高台,并不十分担心。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他身上没有武器,那女子身上也没有。高延睿离绑着女子的铁架子至少两丈远,这个距离就算李逾突然发难,高延睿也有足够的时间用弩机将他射死。
当然,最关键的是,以高延睿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旁人要是反对,不管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可能被他抬手就杀了。能活着站在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脾气那可都是了解得透透的。
李逾一步一步从下面走到台上,来到姚征兰面前,目不斜视。
姚征兰仰头看着他,眼眶里有泪,但还没掉下来。
“恨我吗?”他问她。
“人都有私心,你为你的家人,我能理解。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哥哥是怀疑我大舅舅兵败不正常,但他手里没有证据。顾璟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别伤害他们,求求你。”这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哀求的无力感让她心如刀绞,连带的目光也是凄楚万分。
李逾没有回答她。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姚征兰没有挣扎,这种场合下,挣扎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心里还悲哀地存着一点希望,希望他能念一点旧情,答应她刚才的请求。
如果他对她真的有旧情的话。
山洞里包括那名给高延睿喂奶的女子在内十二个人就这么看着李逾和姚征兰在那儿亲吻。
姚征兰本来真的不想挣扎的,可李逾他亲得太用力了,她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扭头躲避。
李逾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那感觉不像是在亲她,倒像是想吃了她。
高延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充满悲情绝望的一吻,实在是太有看头了。不过,时间也够长的了,有点腻味了。他悄无声息地抬起弩机,瞄准姚征兰的头,在要不要顺带射伤李逾的手这一点上犹豫了一下。
他计算了一下角度,发现李逾虽然一只手扣着姚征兰的后脑勺,但他这个角度正对姚征兰的侧面,要在射死她的同时伤到李逾的手,有些不可能。
要不就溅李逾一脸血算了。他想。
就在他再次将箭尖对准姚征兰的太阳穴时,忽然发现原本沉溺在最后一吻里的李逾嘴还贴在姚征兰的嘴唇上,眼珠子却转到了狭长的眼尾,如同凶兽在角落里蛰伏待机,凶光毕露。
第131章 ·
高延睿悚然一惊, 不假思索地将原本对准姚征兰的弩机移向李逾并瞬间扣下扳机。
锋利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姚征兰的衣襟飞了过去,射了个空。
而李逾却手握从姚征兰发髻上拔下来的扁银簪,就地一滚就到了高延睿的轮椅前。
他没有给高延睿射第二箭的机会, 半蹲起身就往前一扑, 推着高延睿的轮椅一同向高台下坠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交睫之间,待到山洞里那些侍卫反应过来时, 李逾已经压着高延睿摔到了台下, 扁银簪里弹出的利刃在他右手腕上深深一刀。
高延睿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洞,十分瘆人。
李逾随手操起掉在一旁的弩机就朝向他扑过来的十名侍卫发射。
射倒两名侍卫后,其余侍卫已经扑到眼前。
李逾划伤一名侍卫的右臂, 夺了他的长刀,与十名侍卫混战在一处。
姚征兰木呆呆地看着下面那鲜血横飞的血腥场景, 她第一次知道, 李逾他竟有这般高的武力, 便是陆冰河在此,也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十名侍卫武功不俗, 待最后一名倒在李逾的屠刀之下时,李逾也已经浑身浴血遍体鳞伤。他顾不得疗伤,甚至顾不得休息,拄着长刀走到试图往山洞外爬的高延睿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高台下面,让他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高延睿左手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手腕,惊恐地看着满身是血的李逾。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疯的了, 现在看来, 这个李逾似乎也不比他正常多少。
“说吧, 东西都藏在哪儿了?”李逾问。
“什么东西?啊——李逾,你还想销毁恒王谋反的证据?我已经告诉过你, 你不是他亲生的,我才是他亲生的!”高延睿嚎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被我设计了,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恼羞成怒地来折磨我?我这点设计与恒王比起来算什么?是他改变了你整个人生,是他。”
“被你设计?你只知道你想见我,又怎知不是我想见你呢?你也不想想,你对我这么大的妒意,是从何而来?”
高延睿略略一回想,瞪大双眼:“你、你是故意的!你一早知道有我的存在,却不知我在何处,你故意处处高调到处炫耀,就是为了引我先动手!为什么?”
“我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东西在哪儿?”李逾冷冰冰道。
“我就不说,你还敢杀我不成?”
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
“……你真的敢……快救我,快救救我!是我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他们给你吃给你穿给你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杀我!”高延睿歇斯底里。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不断响起。
“他们给我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想要。但既然已经给了我,也别想轻易再拿回去。”
这句话说完,高台底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逾从高台下走出来,来到山洞壁旁,一寸寸摸索,一寸寸寻找,没多久就叫他找到了开关,伸手一按,洞壁裂开,露出个密室来。
从姚征兰这个角度看不到密室里头都有些什么,只是看到李逾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走到密室门口时,他双腿一软,靠着洞壁坐在了地上,低下头去。
密室里头火光跃动,越来越亮。
山洞里安静下来,除了八口大铁锅里木材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便只有高台上那名吓傻了的女子的低泣声。
姚征兰没叫她去逃命,得知了如此秘辛,只要李逾还没死,就不会让她踏出这里一步。
她也一样。
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恶心欲呕,让人窒息的静谧中,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
姚征兰抬头向山洞口看去,是三槐带着郡王卫率赶了过来。
他看了高台上的姚征兰一眼,很快便找到了血淋淋的李逾,惊惧地叫道:“郡王!”
“都清理干净了?”李逾的说话声有那么几分虚弱无力,却十足平静。
“郡王放心,都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三槐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地拿出伤药来要给他治伤。
李逾推开他,一手扶着洞壁,一手拄着长刀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姚征兰这边走来。
他长发零散鲜血披面神情冷酷,像极了一尊罗刹。
姚征兰想到他以往总是笑盈盈万事不挂心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李逾慢慢地登上高台,在女子恐惧的尖叫求饶声中将她一刀戳死,而后回身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他滴血的刀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想求他的事,她已经说过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
刀锋过,一声轻响。
姚征兰摔倒在地,四肢生疼。
她讶异地睁开双眼,发现他只是割断了绑着她手腕的绳子。
李逾来到台下高延睿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半晌,弯腰褪下他手腕上那串火红色的佛珠。
“把他扔到铁锅里去。还有那两口箱子。”他一边向山洞外走去一边吩咐三槐。
三槐答应着,指挥四名侍卫将高延睿的尸体和箱子扔到了最近的两口铁锅里,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他。
另有两名侍卫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姚征兰,架着她往洞外走去。下山,上船,没行多远,迎面遇上另一支举着火把的船队。
是顾璟,他绑了石禹行,问出了这条上山之路。
这条夹在两座山体之间的水路十分狭窄,只能容装载五六人的小舟通过。
李逾这边三条小舟,顾璟那边六条小舟。
姚征兰和李逾同在一条小舟中,看清了对面火把下顾璟的身影后,心便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