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云岫想到什么,忽而道:“过两日,我便要册封恪儿为储君了。”
“嗯。”战长林自然地应着。
“那你……”居云岫望着战长林的眼睛。
战长林领会:“你想问要不要顺便册封我?”
居云岫没做声,一般她不做声的时候,便是默认。
战长林想到二人在邙山里聊起这件事时说过的话,反问:“你自己的承诺,你自己忘了?”
那天晚上他亲口说要她下诏封他做皇夫,她没拒绝。
没拒绝,便是同意。
居云岫沉默片刻:“没皮没脸。”
战长林挑眉:“给圣人做丈夫,怎么就没皮没脸了?”
“给圣人做丈夫没有没皮没脸,可是要求做圣人的丈夫,就是没皮没脸。”
战长林一怔后,回过味来,唇一挑,虎牙都笑出来了。
“这个意思啊。”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放心,臣明白的。”
午时,天光破开云层,白茫茫的城门外,两拨人相会。
恪儿原本便知晓此行是来跟居云岫、战长林团聚的,老早就开始翘首以盼,如愿看到来人后,先是欢呼,后来喜极而泣,整个人埋在居云岫怀里,战长林扒都扒不开。
城外风大,隐约又有雪绒夹在风里飘下来,马车没在外面多停留,径直赶回皇宫。
车轮碾压雪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响在外,车厢里,恪儿像个团子似的,靠在居云岫胸前,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
战长林在旁边看着他,喊:“小哭包。”
恪儿噘嘴,小短腿一挑,踢战长林膝盖。
战长林笑。
“只想阿娘,不想我?”
“先想阿娘,再想你。”
战长林甚受打击,流露悲伤之态,恪儿便用拿脚尖蹭他膝盖,这次乃是安抚的意思。
马车穿过风雪,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皇宫,这是恪儿第一次入宫,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新奇又紧张。
战长林下车,看他瞪着俩大眼睛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就是不挪脚,一把捞他过来,抱着走向永和宫。
等在大殿里的除一众宫人、一大堆的新玩具以外,还有婴儿床里一个雨雪可爱的女孩。
“小白?!”
恪儿两颗大眼睛更像要掉出来般,不等战长林放他下地,两只脚便已在半空里一个劲蹬着了。
居云岫忍俊不禁。
照顾小白起居的仍然是柳氏,看恪儿跑过来那着急的样子,忙起身虚扶,等恪儿扒着床站稳,又慈爱地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鬓发:“郎君长高了。”
恪儿专心地看着里面的小人儿:“她呢?她长高没有?”
“长高了,女郎现在快有两尺高啦。”
恪儿扭头问战长林:“我有几尺高?”
战长林随口:“三尺。”
恪儿“啊”一声,像是有些不满意,看回襁褓里的小白。
小白含着手指,正朝他笑,嘴唇红嫣嫣,皮肤似外面的雪一样白。
恪儿不知不觉也笑起来,没忍住,伸手在小白脸颊上轻轻一戳。
又软又嫩,又温暖。
“咯咯……”
小白笑出声音,双眼弯成月牙,像在跟恪儿讲话似的,恪儿笑容更大。
居云岫上前来,揉他脑袋:“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
“妹妹?”恪儿一怔后,反应很快,“她不是赵叔叔的女儿么?”
居云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柔声:“日后不许再在宫里提起赵叔叔,她也并非赵叔叔的女儿。”
恪儿乖巧点头,回味居云岫刚才的话,又似懂非懂:“她是我的妹妹,是阿娘的女儿?”
“对。”
“阿娘跟谁的女儿?”恪儿嘴上问着,眼睛往战长林瞄。
居云岫忍俊不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不否认:“是我跟此人的女儿。”
恪儿眨巴眼睛,心忽然像被攫住,五味杂陈的:“那……阿娘就是她的阿娘,战长林就是她的阿爹了?”
居云岫唇角笑意收敛。
恪儿眼一垂,转身看回婴儿床里,嘴角翘着,可是眼睛没肯再抬起来。
战长林眼神微黯,上前蹲下来,揽住恪儿肩膀。
恪儿别开脸。
战长林于是更断定他在难受,解释:“我做她的阿爹,是有条件的。”
恪儿握着床架的小手微微收紧,没做声。
战长林大手握上他小手,安抚着,看他没躲,才继续问:“居闻雁不想知道是什么条件?”
恪儿抿嘴,瓮声:“什么条件?”
战长林垂眸,大拇指摩挲着他手背:“我以前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儿子,可是后来被我弄丢了,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我要找到他后,征求他的同意,他同意了,我才能做别人的阿爹。”
恪儿怔然,这是他第一次听战长林提起他的儿子。
他竟然是有儿子的。
恪儿意外又茫然地望着他,仔细看,那眼神里还有一些落寞受伤。
“那,你找到你的儿子了吗?”
“找到了。”战长林微笑。
恪儿脸上没有笑。
战长林抿唇,抱他到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郑重道:“恪儿,我是阿爹。我以前犯傻,弄丢了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恪儿一震,望着战长林充满愧疚的眼睛,一刹那间,千百种情绪齐涌心头,又是意外,又是喜悦,又是困顿、委屈。
“你……为什么要丢我呀?”
恪儿的眼泪唰一下掉下来,可怜巴巴。
战长林眼眶一涩。
恪儿淌着泪,想到一次次想阿爹时的迷茫、失落,想到想要向居云岫求证时的犹豫、小心,想到那一个个从来都没有阿爹的梦,最后再想到眼前的战长林,咬紧嘴唇,扑进他怀里。
战长林接住,感受着恪儿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呜咽的哭声,眼圈通红。
“恪儿,对不起。”
恪儿哭。
“乖,不哭。”
恪儿大哭。
“……”
战长林揉着恪儿的头。
殿外大雪飘飞,殿里炉火正红,哔哔啵啵的炭火燃烧声响着,居云岫望着婴儿床边相拥的父子二人,示意柳氏等人离开。
众人退下,居云岫上前,揉一揉小的脑袋,再揉一揉大的脑袋,望向婴儿床里时,小白居然正在笑。
居云岫不由也一笑,伸手入内,小白抓住她。
两人大手握着小手。
“哥哥有阿爹了,是在替哥哥高兴吗?”居云岫目光温柔,“你也会有的。”
是夜,纷飞一日的大雪终于收歇,月光反射在皑皑雪地上,再流泻进窗柩里来时,光泽便比往日更亮了。
吹灭烛灯的宫人颔首离开寝殿,床幔里,有人的声音低低响着。
“所以,恪儿同意我做小白的阿爹了?”
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恪儿翻身,抱住战长林手臂,点一下头。
战长林笑,摸了摸他眼睛:“还疼不疼?”
恪儿摇头,想到今日在他怀里大哭的情形,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一点丢脸。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哭。”
嘉
“怎么,怕人笑你呀?”
恪儿不回答,一副自尊心很强的模样。
战长林开解:“这有什么,我也这样哭过。”
恪儿半信半疑:“真的?在哪里哭的?”
战长林坦诚:“在你阿娘怀里哭的。”
恪儿惊讶。
战长林一本正经:“她笑死我了,说我连你都不如。”
恪儿“啊”一声,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想了半晌后。
“那下次你来我这里哭吧,我不会笑你,也不会跟别人讲。”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