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女儿要走向她母亲当年未能踏上的路……
“镇军将军,本殿一直认为,就是因为经历了种种磨难与曲折,才会造就如今的永乐县主。她受过的伤吃过的苦,只会让本殿越发疼惜她。”
慕元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烁着如同星辰大海一般的柔光,同为男子,夏宜海能够深切的感受到对方的情谊,确实,他已经见识了太子的胆识和智谋,或许,慕元真是继幽王之后唯一一个能够护自己女儿周全之人。
“殿下的德行,末将十分清楚,此事……”夏宜海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回应,却不料话还未说完,四周突然传来一阵可疑的轻响。
两人当即对视了一眼,夏宜海已然警惕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紧盯着对面那沙沙作响的灌木,将慕元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谁知,一名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自黑暗中缓缓走去,对方似乎顿了顿,随后一把取下帽子惊喜的喊道,“殿下,父亲!”
只见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曾经剑眉星目俊朗稳重的男子如今下巴满是短须,风吹日晒过后的肌肤黝黑而粗糙,唯独那对依旧灿烂正直的眼眸,带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常峰?!”
夏宜海终于将剑收了回去,来人不是追杀他们的刺客,而是当初留书出走的夏常峰!
“常峰,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段时间去了何处,为何也不传个音讯回京?”慕元同样的惊喜,他轻蹙着柳眉,语气中虽有责怪之意,可满满都是担忧。
夏常峰立刻大步上前,跪下向他行了一礼,“殿下,是常峰来迟了!说来话长,这里不安全!”
他别有深意的四下张望了片刻,就与夏宜海一同将太子扶了起来。
夜幕深沉,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野狼声。
夏常峰似乎对这片密林十分熟悉,很快便将太子和夏宜海带到了一处傍着断崖的茅屋之中。
“屋子简陋,还请太子殿下海涵。”
微弱的烛光燃起,照亮了这间简单却应有尽有的小屋。
夏常峰熟络的将帽子取下放到一旁,从桌上为慕元倒了杯茶水,利落的端到他面前,浑身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紧张,可见这是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地。
“屋内方才……还有别人?”慕元接过对方手中的茶水轻轻一抿,醇厚的茶香,微热的余温,这水显然是不久前才烧的。
可是他们一路走来,抵达屋子也花了些时间,这茶水早就该凉了才是。
只见夏常峰微微一怔,慕元敏锐的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僵硬,“常峰一直都是独自住在这儿,殿下太过小心了。”
独自一人?
他还是如从前那般不善说谎。
慕元没有拆穿他,而此刻站在窗前观察屋子四周的夏宜海回过身来,“什么?你不是去军中历练了,为何要住在这种地方?”
夏常峰带着无奈的笑容,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孩儿不孝……之前确实在军中呆了些时日,不过后来发生了些意外,就暂且在此处避避风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慕元一眼。
这一次夏宜海倒是格外敏锐,莫非自己这个儿子当初离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太子授意?
第六百四十八章 通敌地道
夏宜海识趣的以观察敌情为名退守到了茅屋之外,而夏常峰很快打来了盆清水,利落的帮着太子慕元清洗着腿上的伤口。
他紧拧着眉头,手上的动作精准又小心,过程中慕元没有半分痛呼,可那雅致苍白的面容早已浸满了薄汗。
直到夏常峰拿出了一瓶熟悉的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慕元才笑道,“又是永乐县主给的药?”
只见夏常峰手中的动作下意识的一僵,也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便回道,“……是。”
虽说当初他是怀着愧疚之心,觉得无颜再面对夏家众人才离开的京都,可并未与夏浅薇交恶,身上会带着自家三妹给的药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可慕元与夏常峰深交多年,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慕元都熟悉无比,没想到两人重逢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对自己撒了两个谎。
慕元心中多了几分猜忌,要知道眼前这磊落坦荡的男子极少对他有所隐瞒,于是便不依不饶的继续试探道,“这么晚了,常峰怎会只身在林中游荡?”
他想问的是,为何夏常峰会知道他和夏宜海躲在那儿?
夏常峰尴尬的笑了笑,“夜里虽有猛兽出没,但也有些弱小的山兽,常峰时常选择这个时机外出打猎,捡些野味。”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边确实挂着几块已经晒干的野兔肉。
借着烛光再看看夏常峰这一身与猎户相似的打扮,还有那张粗犷许多的面容,慕元忍不住失笑,“既已完成了任务,为何不回京,偏生要留在这种地方……”
前段时日,夏常峰一直都在军中帮太子调查着机密之事,不断的书信送回京中,并且以太子之名拉拢信得过的武将,而不久前慕元突然召他回京,可夏常峰却迟迟没有回应。
慕元的眼底划过一抹幽光,就那样深沉的看着此刻已然背对着他,那粗糙的手握了又握,“殿下……常峰发现了一条地道。”
地道?
慕元淡眉一蹙,很快意识到接下来他要说的话非比寻常。
夏常峰回过头来,“其实殿下假意答应金军要释放魏家父子,不过是缓兵之计,对吗?”
从京中出发前往边境快马加鞭也要一月,可金军来犯的军队是实实在在的挡在边境城池之下的!
这可是一笔不少的粮草,慕元所拖延的时间,足以耗上对方不少物资,势必会影响金军的实力!
慕元本以为是金国王太过狂妄没有设想到这一点,可谁知,这段时日,金国大军却好像不受丝毫影响,已经每日在城池之下叫嚣辱骂,时不时佯装攻城,吓得边境城池的百姓们瑟瑟发抖夜不能寐。
而疏散百姓的必经之路又被金军堵住,谁都无法想象这种度日如年的滋味何等煎熬,如同炼狱一般。
“常峰藏身于此,就是因为不久前发现了可疑的踪迹,他们总是悄悄的出现在林中,又莫名的消失,地上只剩下凌乱的脚印,再加上金军夜夜笙歌好酒好肉从未断过,所以……”
“所以你猜测,这条地道就在这片林子里!”
慕元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全然不顾腿上的伤势。
虽然夏常峰还无法证实这地道确实存在,但慕元的心底已然泛起了浓浓的不安。
确实,他原本认定了金国王中了自己的缓兵之计,而今他已然认同了夏常峰的猜测,而且对方给金国运送的物资,很有可能就是辰国的食粮!
先前从昌兴侯府搜出的通敌卖国之信,或许指向的另有其人!辰国之内真的有奸细,而且这个人富可敌国,蓄谋已久!
这片密林如此之大,很难找到地道所在,而且让慕元更加担心的是,这地道通往何处?
对方究竟准备了多久?几年?十几年?
这地道有没有可能直指腹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何不早些书信于我?!”他的声音已经有些焦急,夏常峰面露惭愧,“常峰也是观察了许久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岂敢轻易告知殿下?待有把握时,常峰就听闻太子殿下要领兵前往边境御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很难确保自己的信可以安全的送到慕元的手中,而且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常峰本想找出地道然后寻机摧毁,可转念一想,辰国之内不知还有多少条这样的地道,此举绝非良策,唯有将幕后之人找出来,才无后顾之忧。”
夏常峰细细分析着,许久之后,慕元深吸了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向眼前的男子时眸光也柔和了许多,“常峰,你真是稳重了许多。”
“……”夏常峰的脊背有些僵硬,哪里是他稳重?其实是另一个人告诉他的……
这时,他的眼神忽而一变,“有人进了密林!”
……
另一头。
夏宜海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慕元方才的承诺,夜风习习,让他的情绪也越发清醒。
不,女儿的路岂能由他来选?
就算太子确为良人,且皇后之位尊贵无比,浅薇不喜欢,他就不能让她为难。
太子曾经救过常峰,如今又救了他,这两份恩情,该还也应该是由他们父子二人来还……
就在这时,身后闪烁着一道危险的幽光,夏宜海脸色当即一变,嗡的一声拔出了腰间长剑,“什么人?!”
重重树影沙沙作响,他警惕的望着那微动的灌木丛,可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
不会错的,方才确实有杀气!
他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一把斩断眼前的荆棘,可跃入眼帘的却只有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父亲?”身后响起了夏常峰紧张的声音,他来到那疑惑的中年男子身边,夏宜海指了指地上的血,“方才这里有可疑之人。”
只是怎会眨眼就不见了?
“……”他没有注意到夏常峰的眼神微微一动,下意识的看向了某处,随后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兴许是夜间的野兽出来捕食,常峰也时常遇见相似的情况。”
野兽?
见夏宜海似乎不信,夏常峰赶紧拉着他往回走,“太子殿下独自一人留在屋内着实危险,父亲,我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没有看见,身后的树梢上幽幽的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好看的薄唇勾起了一抹浅笑的弧度,而他手上的长剑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第六百四十九章 幽王现身
天边微白,原本坐于桌旁闭目养神的夏常峰忽然睁开了眼眸,望着榻上因为负伤失血过多的慕元已然陷入疲惫的沉睡,一旁的夏宜海也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无声的退出了茅屋,很快朝着密林中的某个方向快速靠近。
林中深处,磅礴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的水雾在夜昼交接的朦白中如同青色的帷幕,好似人间仙境的画卷一般神秘无比。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泛着凌厉杀气的长剑破空劈开了水流,矫健的身姿在水花中飞跃,旋身舞跳,行云流水,魂剑合一。
而一旁干燥的草地,燃烧的火堆上架着一只金黄的烤野兔,浓郁的香气四下散开。
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急速靠近,很快夏常峰便出现在瀑布旁,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尚未痊愈的男子。
很快,长剑回鞘,那张平淡的面容上幽深出彩的眼眸轻轻一瞥夏常峰,微冷的声音传来,“可有人跟着你?”
“……他们都歇下了,我已经将地道之事告诉了太子殿下,但我还是觉得,此事应该由你亲自禀明圣上才对。”
这么大的功劳,夏常峰一点儿也不想独吞。
然而眼前的男子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那一身被打湿的里衣紧紧地贴合他精壮的上身,透着些许惨白的肌肤在那一头墨发的衬托下泛着朦胧的光晕,让夏常峰再次沉了声音。
“你伤还没好,怎可如此胡闹?我父亲夜里发现的那个人……是你吧?”
那滩血迹并非什么野兽的,而是有刺客发现了夏宜海的行踪,打算偷袭时被当场毙命留下的痕迹。
然而眼前的男子依旧不回答,而是径直走向那只烤兔,悠闲惬意的坐了下来,并撕下了一只腿丢给了夏常峰,“趁热吃。”
“……”一想到整个辰国都因为眼前的男子而陷入了大乱之中,对方却还悠哉的躲在此处烤着野兔,他真的很想把这名任性的男子重新埋回泥流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夏常峰大步走去,将兔腿重新塞回对方手里,随后坐下,一副他不想跟伤患抢东西吃的架势。
眼前的男子轻轻挑了挑眉,优雅的撕下一小块兔肉放入口中,“还不是时候。”
夏常峰顿时来了气,每次都是这个回答,难道真要等举国上下都知道他入土了,再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到时候为他伤心难过的人泪都流干了,他要如何弥补这件事带来的伤痕?
夏常峰隐忍着怒火看着这张人皮面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为何不能书信一封回京,起码让她知道……你还活着。”
莫非他是不相信自家三妹,怕误了他的大事?
眼前的男子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夏常峰时语气已经有了几分疏离,“太子生性谨慎,不会轻信你的话,还是早些回去以免惹他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