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淑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她也不能对鹿和公主的口风放心,想了想,回头看冯玄畅,“这可怎么好?这事儿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偏偏她是个公主,不能同个鸡崽子一样抹她脖子。”
鹿和公主忙摆手,“我不敢,我保证不说出来,姐姐你要是不放心我,不若我去同你们皇帝说,我去你府上小住嘛,反正使臣大人要同冯掌印去钱塘,我一个人在宫里也是闲的慌。”
鹿和公主到底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他的王兄哥哥又纵她没边,养的豁达率真,是个没心机的姑娘,瞧允淑迟疑,拍拍胸脯保证,“我身为公主,向来说到做到的,绝对不会食言。”
冯玄畅额首,“你说的是,她是西戎公主,若出个好歹就是两军交战,犯不上的。就依她,让他到你府上住着,叫覃时派人伺候,宫里头我让廷牧给官家禀一声就是了。”
他皱皱眉,不过这公主的确是欠打,她傲人的地儿他还没上过手呢,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握不说,还拿手指头去戳她。
这西戎的女子,真是孟浪不羁。
鹿和公主瞧他同意了,总算松口气,“姐姐,今儿晚上我同你一起睡吧,我瞧瞧你那是怎么长得。”
“不行!”
冯玄畅和允淑几乎是异口同声斥道。
“……”
夜深了,外头还是熙熙攘攘,青绮门生意红火,座无虚席通宵达旦。
鹿和公主唯唯诺诺坐在桌角喝茶吃瓜子,时不时瞅他们两个人一眼。
允淑递给他个橘子,道:“明儿你还要上路,今儿就早些回去府上歇息罢,我瞧着姐姐今儿同沈大人要说话到天明了,也就不等她了。”
他说成,“那咱们走吧。”
结了账出来青绮门,覃时过来迎允淑,给冯玄畅揖礼,禀道:“主子,锦衣卫瞧见庭降皇子回长安了,眼下到了承恩园。”
他额首,“好生护着些,别出了纰漏。”
覃时躬身,“已经着人跟着了,给寿王尽忠的死士暗地里还在找人,臣约摸着这些人是想替寿王讨口恶气的,官家心慈,还念着手足情深不肯赐死药给寿王,臣担忧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往后怕生出大祸事来。”
他点头,“你说的不错。”转而对允淑道:“如今你能常在宫里走动,寿王这事儿官家一直瞒着外头,说是人已经赐死了,实则关在天牢里还好好的,我不在长安,你要多提点着官家,庭降在你府上,你多费心,一定别让他叫人认出来。”
允淑虽弄不清楚其中牵扯,但看他神色严肃,知道是件开不得玩笑的大事儿,回他,“你放心,若我有什么不懂得的,自然同覃时和廷牧商量,不会出事儿的,你把心放在钱塘,莫分神。”
在青绮门外分道,一路上鹿和公主都老老实实窝在她身边,抱着膝盖打量她。
她被这么瞅着瞅了一路,实在觉得别扭,叹气,问道:“你总这么瞅着我做什么?”
鹿和公主舔舔嘴唇,“姐姐,你别看我们西戎不是什么大国,可是王室里也是五脏六腑各样齐活的,我身边伺候的伴伴有几个的,知道太监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一副无可奈何,“做甚么?”
鹿和公主想了想,“你是个姑娘,没想过找个如意郎君?我瞧出来了,冯厂臣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她想想也是,喜欢就喜欢,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撑头道:“你不知道,厂臣是个可怜人,你晓得吧?他以前带兵很厉害,是个叫你们西戎勇士吃了好些苦头的人。”
帝姬搓搓膝盖,恍然道:“你说的是王兄即位之前,那个坨子骆吧?他是个到处烧杀抢掠的主,在我们西戎也是人人唾弃的,我听说过,有个少年将军把他打的落花流水,率兵击杀万里,远远赶到了漠北荒寒苦地。那个少年将军,就是冯厂臣么?”
她说是,“那年他十五,正意气风发的时候哩。长安城但凡是个闺阁待嫁的姑娘,都朝思暮想要嫁的人。”
鹿和公主点点头,“那倒是,不然驰骋疆场该是什么样儿的?”
是啊,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只能在禁廷里,同贵人们卑躬屈膝围着女人们打转转,光是在心里头想想,就觉得揪的慌。
“他是个很好的人,你还小呢,不懂得,若有一天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便不会在乎他是什么身份,长得好不好看,他就是他,怎么瞧都好,都熨帖,”
第87章 她觉得心里头高兴
鹿和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庭降窝在屋里裹件袄子等她, 时不时起来转转,等得急了,问奈奈。
“李允淑什么时候回来?也太慢了, 她去做什么去了?”
奈奈给他添茶,“同掌印大人去青绮门吃酒去了,不然您先去歇了?”
“我不。”庭降胳膊一抱,黑脸,“她同冯玄畅吃什么酒?”
奈奈笑,“主子她同掌印大人相识于微时,当中经历好多事儿,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庭降没答话,脱了袄子往大门口去,没走出园子,他就被两个锦衣卫拦下了。
锦衣卫低头, 为难道:“大殿, 咱们奉命护您周全,您还是回吧。”
庭降心里不痛快,说什么护他周全, 根本就是监视他,软禁他,走哪都跟坐牢一样,没丁点儿自由可言!怒道:“让开, 我去瞧瞧李允淑回来了没有。”
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 没有动。
鹿和一只脚踏进园子,给这声怒喝吓住了,她回头望允淑,“姐姐, 有人发了好大脾气,这是怎么了?”
这会子,她其实把庭降这茬忘干净了,方才听到这嗓子呵斥,才想起来庭降等她回来做吃的,有些愧色道:“没事儿,约摸着是饿狠了,我让奈奈先带你去房里歇着,你莫管了。”
她打前头进来,叫锦衣卫退下,笑着对庭降道:“你斥责他们做什么?人是好心为你安危着想的,可不能苟杳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同庭降打过两次交道,知道庭降脾气是什么样的,这孩子拳脚功夫是有,学问也不错,只不过权贵家里出来的贵公子哥儿,衣食住行得样样有人伺候着,饭菜不合口味了就宁愿挨饿。
庭降生闷气,抱着肩膀子气鼓鼓的质问她,“你同冯玄畅喝什么酒?”
允淑有些莫名,怎么地她同大监大人吃个酒还得他同意么?
“都是家中一些琐事,需得厂臣帮忙罢了。你还饿么?”
她想着若是庭降不饿了,她就回房歇着,明儿大监大人走,她得早起来去送送。
庭降老实点点头,可怜巴巴道:“饿。”
允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走罢,今儿给你做糖醋鱼喝黄豆猪蹄汤。”
庭降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后边进小厨房,偶尔给她添根柴,傻呵呵的看她做菜。
菜出锅端上桌,允淑伺候着庭降用完膳,又吩咐覃时去备热水来,嘱咐庭降沐浴后去睡了。
早晨天刚亮,庭降在院子里打两套拳,瞧她收拾好了出来,便收招过来同她说话。
他从覃时那里听说了,她今儿一早要出城送冯玄畅。
“李允淑,本殿想同你一起去,他们觉得本殿出去不安全。”他指指不远处跟着的锦衣卫,“本殿要和你共乘一车,你愿意吗?”
允淑觉得这不太好,婉言拒道:“你如今是大殿,怎么能随意在外头走动呢?你的身家性命系于朝廷,系于江山社稷,怎可不当回事儿?”
庭降有些失落,哦一声,闷头回屋里去了。
允淑觉得他有些奇怪,想了想可能是小孩子心性罢,也没当回事儿,和覃时一并出门去掌印府。
庭降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李允善来敲他房门,推门进来,瞧他颓败的坐在几案前,李允善略怔了下,过来坐下,斟茶。
“大殿怕不是喜欢我这个妹妹?”
她回府来的时候,正碰上方才庭降和允淑在院子里头说话,感情的事儿没人说得清,可懂的人一看眼神就知道。
庭降抬眼看她,“原她是心里头有人?可她为何会喜欢一个太监呢?”
李允善轻笑,“不过是喜欢,那有什么打紧的?这女人的心,都是捂出来的,冯玄畅对她三分好,你便对她五分好,有什么不可?就不信她心是石头做的,瞧不见你的好处?捂不热乎?”
庭降恍然大悟,原还可以这样?但他到底心思也没孩子那么单纯,狐疑看着李允善,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李允善摇摇头,“我的大殿,我哪里是要帮你?委实是为我那傻妹妹着想的,她喜欢的那个,可是个太监呐,往后日子可怎么过?一辈子都要守活寡么?”
她低头抿茶,瞟着庭降的脸色,“如今我晓得大殿心里有她,身为姐姐心里替她高兴,往后她有个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既知道这桩事,李允善也有自己的盘算,沈家不过因为允淑做了朝官,就这样对她低脸子了,那允淑若是跟了大殿,往后就是太子妃,众所周知,新官家独一位正宫皇后,也只庭降这一个嫡长的世子,更远些看,往后大殿即位,允淑就是正宫,她藉着妹妹的荣光,在沈府讨生活也就更硬气些,到时候,沈家谁还敢欺负她和她得兰姐儿?
怎么都是要比跟着冯玄畅那个太监强的。
庭降略沉默了下,似在斟酌李允善这话里头几分真假,他不是好糊弄的,和他老子一个样都贼精明,就是骨肉血亲,自小也是看惯了利益牵扯,没有好处,就是有那层血缘关系,也没实心实意对你好的。
他瞧着李允善,脸上全然是淡漠,连声儿都没温度,“你,以为本殿不知道你?”他起身拂袖,半点少年模样都没有,同方才院子里那青葱判如两人。
“这长安,只要本殿想知道的事儿,就没有不知道的,齐晟掳去囚在荒宅,什么肮脏手段没在你身上用过?”他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样,本殿清楚的很,本殿不是沈家那个秉直的人就能被你糊弄了,说罢,你要帮我,有什么条件?”
李允善吃惊,不过和聪明人说话,倒也省的拐弯抹角了,她躬躬身,“一来,我确然是实心实意为妹妹着想,望她有好日子过。二来,我也确然存着私心,我想同大殿讨个诰命,大殿既然查过我,想必知道我这半生凄惨,如今好不容易走出来,想过几天好日子,自认不算过分的事儿。”
庭降冷哼,“你该有这样的盘算,本殿也体念你这是人之常情,不过诰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赐的,你夫君沈念只不过一个尚医署医官,想做诰命夫人,本殿觉得你还当不上。”
李允善有些失落,不成么?这怎么行?若什么都得不到,她谋划这一番又有什么用?
“不过本殿愿意给你这个赏赐,只要你能说服她做本殿的妻子。”
庭降这句话,叫李允善看见了曙光一样,她觉得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再也用不着挂着污名低人一等的过活了,她身上的所有不干净,都会因为诰命夫人这几个字洗的干干净净。
她的人生可以重新再来过,兰姐儿以后也不会因她失贞又做过外室被人瞧不起,还能许个高门做正室。
更不用被沈家老太太踩在泥巴里。
她笑,连眼角都笑出泪花来,是了,这才让她舒畅,让她通体都舒畅。
她说好,福福身,“男女之间的事儿,大殿也别分的那么清楚,光对她好不成事儿,生米煮成熟饭了,她再想跑,也跑不了了。横竖都是您的人。”
庭降侧目看她,“本殿是从心里爱慕她,断然不会苟且行事,这话儿本殿今儿当做没听见,往后再提,休怪本殿不念你们姐妹情分。”
李允善给他说的有些难堪,囫囵一笑,“瞧,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瞧上她的男子要么是太监,要么是正人君子,允淑可真是好命道。”
庭降冷了脸,“你说的不错,人和人确然是不一样,如果今儿站在我跟前的是她,是断然不会出卖自己的姐姐。本殿喜欢的,就是她那样的秉性,她同沈夫人可是完全不同的脾性。”
她从来不自怨自艾,为人仗义,只同他见过一面,就能想也不想的护着他,一起从峭崖上跳下去,会自己动手做一桌子菜,种许多的瓜果,从来不指靠丫头伺候,也不在意那些无用的虚名。
再看看李允善,美则美矣,羸弱不堪,菟丝草一样寄生在男人身上,两人竟是姐妹。
李允善也没驳他,什么姐妹不姐妹的,就是阿耶阿娘也不能依靠,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谁来心疼过她?齐晟那杀千刀的,毁了她的身子,让她万劫不复,她在荒宅日夜祈求时谁来救过她?没有人管她的死活,冯玄畅没有救她,允淑也没有救她,她的生命里没有一丝光,全是黑暗。
攀上沈念又怎么?还不是一样都是噩梦?
她笑的有些失态,缓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挪挪步子到窗边看看外头,光从树叶间隙里透着星星点点的线条,“大殿,外头可真好看,您说是不是?”
庭降端端正正提步出了门,踏出脚的时候,略笑了笑,“外头好看的很。”
天上飘着几朵淡淡浮云,放眼望去长亭外,空旷的古道上芳草碧油直蜿蜒到天边。
允淑攥着冯玄畅的手,舍不得松开,她觉得心里头高兴,能这样大大方方的同他牵着手,什么都不用管。
他揽她腰在长亭的石凳上坐下来,
第88章 举案齐眉
瞧瞧她, 再瞧瞧她,眼里是揉碎了的星光。
“等我回来罢,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动心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有时候不是轰轰烈烈,也没有风花雪月。
只是喜欢的那个人坐在身边,凝神看了你一眼,刹那间周围黯淡无光,只剩他在那里,亮如星辰。
她的心,懵懂的跳了一下。
有个词儿,叫情窦初开,她想,她是情窦初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