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再不舍也得分开,不能耽搁了公务,她推推他,“你快些去吧,指定同西戎的使臣还有许多事儿商议,咱晚上的时候,到青绮门再见面。”
他说好,小心放下帘子,道一声,“娘子慢着些,咱家酉时在青绮门二楼雅间候着娘子。”
她拿帕子掩嘴笑,“成,厂臣也慢些走。”
覃时跳上马车,打马笑,“大人,主子走了。”
她额首,“咱们也走罢,今儿早些忙完了回府。”
日头西斜的时候,善姐儿跟丫头坐在门前剥花生壳,心不在焉的,花生米扔进壳子里也没注意,丫头惭凫把花生米捡出来,问她可是哪里不舒坦?
她恍惚回神,勉笑,“惭凫,你来淑儿府上多少时日了?”
惭凫掰手指头算算,道:“回姑娘的话儿,奴婢已经在府上当值小半月了。”
李允善额首,“你瞧,本来你应该是在她屋里头伺候端茶送水的,倒叫你来照顾我和兰姐儿了,兰姐儿夜里闹得慌,叫你平白多添了麻烦。”
惭凫忙矮身,“大姑娘折煞奴婢了,奈奈姑娘买奴婢来府上本就是伺候人的,伺候大姑娘还是姑娘,都是奴婢的福气,当不起麻烦二字。”
“嗐,允淑成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这府邸也有了,伺候的人也有了,安安稳稳在家里头做个清闲姑娘多好,偏偏去跟爷们儿争强,那朝堂上的事儿,泥巴点子多,哪是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应付的。”
惭凫干笑,奈奈叮嘱过她们这些人,在府上做事要少说话,口风紧着些,再说也断没有下人议论主人家的道理。
她去把装满花生米的升抱起来,看看天色,道:“大姑娘先坐着,奴婢去把这些碾碎了,回头放盐和五香炒一炒,这时候还没有芝麻下来,花生做芝麻盐也是香的。”
李允善见惭凫没接她的话儿,又岔了别的事情,有些无趣,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土,“那你去吧,若是用我帮手,就喊我一声,兰姐儿睡着了,我闲着也闷的慌。”
惭凫哎一声,抱着花生退了。
瞧惭凫去了小厨房,李允善踅身往园子里头去,兰姐儿睡着的时候,她没事儿,闲得慌,就自个儿在园子里头乱晃。
她住的这个园子种了排排湘妃竹,竹影斑驳,暮色渐渐合拢,天凉了月亮就格外亮堂,早早就在天上挂着。
紧紧身上的狐裘,李允善心里空落落的,没了沈念做依靠,如今只能事事指望着允淑这个妹妹,她呵呵手,抬眼望天,长吁口气。
竹子沙沙作响,没有起风,她定睛往竹林后头的墙看,竟然看到个人影,心头咯噔一跳,斥道:“谁在那里?”
“嘘,别吵啊大姐。我这偷偷溜回来的,不能叫人瞅着,你可别害我。”
李允善心噗通乱跳,低声喝问:“你……谁?”
少年从竹林里走两步,探出头来,做个禁声,“大姐,你别说话,我是来看李允淑的,她在吗?”少年挠挠头,“她是住在这里吧?”
李允善警戒的打量他,“你是她仇家?”
“啥?”庭降挠挠头,“我跟她做什么仇家,她是我救命恩人。”
李允善才松了口气,“既如此,你怎么不从正门大大方方来拜谒?等入了夜来爬墙头,是个不正经的人?”
庭降瞪她,“我万里雄风惊世上,一身正气荡人间,我哪里不正经?你这个大姐不要乱说话。”
李允善皱眉,“半大孩子是家里没人教?这样没教养的。”
庭降要同她分辨,正开口,忽而觉得没那必要,摆摆手,道:“我不同你说话。”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让着谁,说着话的,允淑和覃时回来了,老远看见庭降,她还大吃一惊,跑两步过来拉着他上下观看,喜道:“果真是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庭降傻呵呵的,“庶妃……哦不对,现在是李姑娘,我想吃你做的菜了,上次炒的那个叫什么呀?今儿做给我吃罢。”
她说成,“你且在府上等阵子,我还有些事得去办,回来再和你说话,你想吃什么,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好好想一想,回头我给你下厨做。”
庭降心满意足了,乖巧的不得了。
她叫奈奈在府上好生照看着兰姐儿,拉着李允善往府外头来。
上了马车,覃时给马辔头一套,拉拉缰绳,“大人,咱们走了,您和大姑娘坐好。”
她答应着,“走罢。”
李允善瞧着她,纳闷儿,“这是要去哪啊?”
“去青绮门吃酒,沈大人在等着姐姐哩。大监大人说了,沈大人这两日回府上查了,沈家夫人什么都给沈大人说了,那沈老太太如何为难姐姐的,沈大人如今都是知道的。”她拉李允善的手,放手心里拍拍,“他今儿是实心实意来给姐姐赔不是的,姐姐放心,若是姐姐不愿意再同沈大人好了,我也是站在姐姐这边的。姐姐如今有我这个提刑官做倚仗,再寻个俏郎君也是成,用不上在沈家这一棵树上吊死去。若姐姐还舍不得沈大人,咱也有法子,分府别住就是,那沈家老太太还想欺负人怕不行了。”
李允善幽幽看她,“这话儿是常思说的么?”
她郑重点头,“沈大人说了,带你和兰姐分府别住。”
李允善挑帘,望望外头灯火阑珊,略有些怅然。
都说破镜重圆,就算分府别住又有什么指望?真能重圆么?
熬了这么多年,她以为总有一天能熬到头,能进沈府做正头大娘子,生下来兰姐儿,沈念说沈老太太体恤她,要接她进府里头去将养身子,她满心欢喜,以为沈家老太太总算是愿意接受她了,却没成想是场鸿门宴,盘算着把她打碎了骨头都不剩的。才进府里头,就把沈念打发出去出诊了,这一出门,就是月余。
她在沈府过的什么日子?残羹剩饭,冷嘲热讽,终于盼着他回了,以为能给她撑腰,结果却是为了沈家老太太来苛责她的。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就死了,对沈念,再没指望。
还见什么呢?
青绮门生意做的红火,官家继位的时候,叫东厂插手了青绮门的经营,如今青绮门跟了皇姓。
马车停下来,她拉着李允善往里头去,“姐姐还记不记得,早前阿耶还在的时候,常常带咱们来吃酒,那时候我还小哩,有一回吃鱼被卡着了,你哭着跑去厨房给我要来整瓶陈醋,可把我给酸死了。”
李允善给她逗乐了,“还说,你那时候就跟个小傻子似的。”
姐儿俩个嘻嘻哈哈到了二楼雅间,小二哥请他们进屋,“两位大姐少坐,这就给您上茶水。”
允淑推门进屋,果不其然冯玄畅和沈念已经在了,还多了个人。
西戎公主指着允淑,目瞪口呆的,“是你!你是早晨在他床上那个……提刑官。”
她蹭的脸通红,去看冯玄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了是沈大人和他两个人,这多出来的西戎公主是怎么回事?
西戎公主瞧她脸红,像见了什么稀奇事儿似的,过来拉她手,“哟,鹿和还是头一回见大老爷们脸红的,今儿鹿和瞧小哥哥也是生的俊美,特地缠着厂臣过来寻小哥哥的,小哥哥可愿意随鹿和回西戎做驸马?”
她尴尬的抽回手,直给冯玄畅递眼色。
冯玄畅轻咳道:“公主,您要见的人也见着了,这回总该回去安置了罢?”
鹿和公主摇头,“不回,你们说你的的正经事儿,我先出去罢了,等你们说完我再过来。”
她大大方方的踱步出去,喊小二哥,“给我找胡姬,本公主要看胡舞听胡琴,还要大口渴酒大口吃肉。”
鹿和公主的声儿轻了,远了,允淑回身把门关紧,过来质问他,“你不是说没空理不相干的人么?”
他笑,“这事儿我是冤枉,人可是常思招惹过来的。”
沈念起身来,拉了李允善的手,哪有功夫来同允淑说什么?
她识趣,拉拉衣裳给冯玄畅递个眼色,两人默默退出来。
出了门,再找一个雅间坐着看楼下胡姬起舞。
雅间一时没有旁人,沈念搓搓手,过来拉李允善,满脸愧色,“善姐儿,祖母她已经”
第86章 怎么瞧都好,都熨帖
松了口, 你放心吧,祖母同意你进府了,我说过绝对不委屈了你, 下月初八是好日子,我特意找人查了,也备了丰厚的聘礼来,咱们把婚成了,我绝不负你。”
“成婚?”
李允善不可置信,以沈家老太太的性格处事,态度突然和软指定是要出幺蛾子的,这回还同意他们成婚,莫不是准备弄死她?
上回服软说要给她将养身子的时候,可是叫她吃了大苦头,她还能信?
“她想做什么?是准备弄死我还是弄死我的兰姐儿?”她往后退一步, 打开沈念的手, 全然一副警惕模样。
沈念忙道:“不是的,没这回事,咱们成婚后分府别住, 祖母不会再为难于你。”
“为什么呢?”李允善琢磨不透,“她会突然换了魂子?我不敢信。”
“允淑这次恩科中了解元,又在朝为官,祖母说也算是书香清流, 门当户对, 这才同意了。”沈念宽慰她道,“如今位分上再没人给你气受了。”
李允善心中不无窃喜,如今知道她的好处了?也不过是允淑做了个提刑小官,就当的起门当户对了, 若阿耶在世,凭沈家这点地位,高攀都是攀不起她的。
如此,她也硬气了,正正身子,道:“也成,既如此,她到底是长辈,我没有同长辈置气的心思,她容不得我,我却不能容不得她,婚事就这么定了罢,只是成婚后我并不想去她跟前拜谒,晨昏定省也当免了去才是。”
她是不想见沈家老太太的,不是她心眼小,全是为着以后日子安稳。
沈念答应的倒是爽落,没有迟疑,毕竟他也不想夹在祖母和自己的大娘子之间为难,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心里也算是落了块大石头,往后一家人单过,同祖母少见面就是了。
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前头她气他不知道体贴自己,现下事事都顺着心意来了,也就没那么憋闷,和颜道:“我晓得你对我最是好,常思,往后咱们好好的过日子。”
沈念拥她入怀,时间长了难免一个人难熬,现下好了,佳人在侧好赖解他相思之苦。
这男人女人之间,总是这档子事儿忍不住,情到深处你侬我侬的,也顾不得什么了,郎才女貌,门搁里头反锁,下一秒就是场干柴烈火。
雅间隔音不太好,冯玄畅和允淑俩人听那屋里的动静,相视一笑。
这事儿成了。
她羞赧着脸,“沈大人也倒是会哄人,怎么那天晚上就那么说话不受待见的?若是好好说话,哄哄二姐姐,也不至于被二姐姐从闺房里赶出去。”
他说,“常思也有糊涂的时候,吃五谷杂粮,还能掐会算做神仙了?他也是不知道府上那些糟心事,才一时说话没准头的。”
两人吃着小二哥送上来的瓜果和茶,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鹿和公主这边已经瞧完热闹,蹦哒着回来。
她瞧两个人在雅间吃茶,兴冲冲的过来坐下,手里拿着方才在楼下赌桌上赢来的彩头,大方的甩给允淑,“喏,瞧瞧,是块顶好的成色,西戎王室也鲜少见着的东西,给你了罢。”
允淑把东西推回去,言辞恳切道:“鹿和公主,您还是把这个收回,臣哪敢拿您的东西呀?臣不过提刑司一个小官儿 ,断然是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
鹿和公主急了,吊坠子一摔,气道:“你们欺负人,我堂堂西戎公主,在我们西戎多少勇士爱慕的?怎么到了你们长安城,就这么不受待见?我不管,你们的皇帝都要事事顺着我的,你也不能拒了我。”她左顾右看,起来跺脚,扯允淑,“你起来,现在就跟我去拜堂,左右我们西戎都是抢亲的,按你们汉人的话说不明白,就用我们西戎的规矩说话。”
允淑给她一扯,差点一头磕在小圆桌上,忙拉住鹿和公主,急道:“公主,这使不得。”
女人家拉扯,冯玄畅也插不上手,起来虚护着允淑,道:“公主,您这样拉拉扯扯有失身份,叫外头人看了笑话去。”
鹿和公主不听,去揪允淑领子,允淑往后躲,位置错了一下,鹿和公主的手结结实实在她胸前抓了一把。
冯玄畅心疼的去给揉。
鹿和公主愣了。
允淑也愣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脸都是一红。
鹿和公主咬咬嘴唇,“你……你怎么是个女人?”
允淑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儿,上去就捂了鹿和公主的嘴,一脚把门踢上拉着鹿和公主往墙角去,“公主,你别说话,恕臣无礼,这事儿您可不能说出去,您要是说出去了,臣可就是个死。”
鹿和公主直点头,呜哝着,“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她态度好,不挣扎不闹,只是眼里还是不能置信。
允淑确认她真不会叫,这才松开手。
鹿和公主试探的伸出手指,在她勒紧的胸上又戳一戳,“我里个乖乖,这么软。”低头再看看自己的胸,抿抿唇,“我的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