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灵端着铜镜瞧了瞧,浅浅一笑。
她气色的确是好了不少,昨日里眼底的乌青怎样都遮不住,今日里那乌青不仅全消了去,一双眼眸也波光盈盈,带着掩不住的光华。
同昨日一样,穆淮今早也早早起了身,先回了勤政殿,再去的早朝。
姜宁灵听得若竹在为她绾发时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这事儿,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从穆淮昨日的种种举动来看,她虽不好说穆淮究竟对她究竟是何种态度,但她能确定穆淮绝不厌弃她。
而穆淮来永安宫也好,离开永安宫也好,都只带了九山等一两个随从,旁人并不知晓他的行踪。
这便有些奇怪了。
不过不论怎样,穆淮定是不想让人知晓他日日来永安宫。
那她守口如瓶便好。
待梳妆完毕,外头刚好有人来传,说唐才人来了。
按大燕的礼制,宫妃当日日清晨来与皇后问安,可姜宁灵晓得自己是个认床的,这段时日定然睡不好,便在昨日禁足陆婕妤后,装出一副“瞧瞧你们这些狐媚子,本宫不想看见你们”的模样,免了今早的问安,就盼着今日里能睡个好觉。
所以眼下这唐才人求见,倒在她意料之外。
不过人既然来了,她也神清气爽地起了身,没有不见的道理,便换上衣裳,往外而去。
唐才人在正殿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姜宁灵缓步出了来,待瞧清她模样,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惊艳来。
二人同为京中贵女,从前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远远见过几次。唐才人那时便知,姜家大小姐瑰姿艳逸,是不可多得的姝色。
昨日里见到姜宁灵时,她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态,却仍无损于她的美貌,反倒多了一缕病弱的娇柔之美。而今日里她气色清润,一扫昨日的疲态,又成了从前百花宴上最娇艳的那一株玫瑰。
唐才人瞧着姜宁灵,觉得她好似比从前更美了些,却又说不出来是何处有了变化。
唐才人便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姜宁灵赐茶,这才回过神来。
待捧起那盏茶来,又愈发觉得今日来这永安宫,是来对了。
虽说传言里这位新帝冷心冷情不近女色,可连她这女子见了姜宁灵都要愣神了去,更何况是新帝这正意气风发的男子?
美色当前,又是新帝亲自挑出来的、同他心尖儿上那抹颜色有七八分相像的人,自是没有不宠着的道理。
唐才人更笃定了心中的念头,同姜宁灵攀谈起来。
姜宁灵原不想在唐才人这儿费太多功夫,可唐才人言语温柔,进退得体,教她一时间不好将人打发了去,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昨日那陆婕妤身上。
陆婕妤求去皇帝面前,又灰溜溜地回了毓秀宫,也不是什么隐晦事儿了,唐才人先是奉承了姜宁灵几句,而后话锋一转,有些忧心道:“嫔妾与陆婕妤是旧识,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那陆婕妤自小被家中捧着长大,是个蛮横的性子,脾气也大得很,昨日里被娘娘这么训斥一通,只怕会心生怨怼,娘娘可莫看轻了她。”
这便是明晃晃的示好了。
姜宁灵只淡淡“嗯”了一声。
唐才人怕她觉得区区婕妤不值得放在眼里,便又补道:“陆婕妤的父亲正是当朝上都护,听闻一开始定她入宫时,拟的位份可不仅仅是婕妤,后来定了娘娘您为后,婕妤之位这才落在了她头上。”
明里暗里,都在说陆婕妤不好惹。
说陆婕妤的父亲是上都护,便是在暗暗敲打姜宁灵,告诉她姜府如今落没,姜父区区翰林学士,比不过陆家。
且还隐隐约约提醒姜宁灵,若非是她半路杀出来,只怕如今入主永安宫的,就是那陆婕妤了。
唐才人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却又神情真挚,仿佛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提醒她。
姜宁灵却并未往心里去。
姜家为了她,在选后一事上周旋许久,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唐才人多。
这也是她为何并不将陆婕妤与唐才人往心里去的原故。
至于唐才人口中那什么“后位应当是陆婕妤的”这番话,更是可笑了。
不过这倒给姜宁灵点了个醒,瞧着陆婕妤对她那般敌视的模样,只怕陆婕妤也是认为这后位是她半路抢来的。
先帝在位时,有意削弱世族势力,同时培养寒门新贵来与世家抗衡,陆婕妤的父亲,正是先帝大力培养的武将。
虽说陆婕妤的父亲官职是三品上都护,可手中实际握着的权力,远不仅仅于此。
陆家一朝得势,又没点底蕴撑着,渐渐忘形起来。
姜宁灵瞧着,只怕在世族倾倒之前,陆家便会被穆淮给端了。
姜宁灵猜得没错,唐才人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来提醒她陆婕妤一事,眼下目的达成,唐才人便自动自发的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待唐才人离开后,若竹为姜宁灵添了一壶茶,皱着眉道:“娘娘,虽说那陆婕妤不好相与,可奴婢瞧着这唐才人也是个心思重的,娘娘还是仔细些为好。”
姜宁灵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微微烫的茶水划过喉咙,叫人惬意不少。
“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吧。”
若竹低声道:“奴婢瞧着这唐才人是过来示好的,可又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娘娘您觉得如何?”
唐才人分寸拿捏得好,既向姜宁灵示了好,又不会太急着将目的摊在明面儿上,叫人心生警惕。
唐才人今日过来,无非是觉得光凭她自个儿在穆淮面前挣不到什么好处,想先找个靠山罢了。
不过姜宁灵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
她虽不想承认,可她顶着这张脸,已然是被锦嫣压了一头,又何必再与旁人分宠。
“如你所言,唐才人心思重,未必是个可靠的。”
若竹点点头,记下了:“娘娘说的是。”
姜宁灵起身后不久,唐才人便来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眼下觉得有些饿了,便问若竹今日早膳备了什么。
若竹一面答着,一面扶着姜宁灵往里间走,早有小宫女布好了膳,等着她过去。
姜宁灵只觉腿都不是自个儿的,每走一步都轻飘飘的,好在有若竹扶着,分去了些力道,叫她不至于那么难受。
可往前走了几步,姜宁灵不禁皱了眉,她每走一步,便觉昨日承受过穆淮的地方有种难以言喻的酸疼感。
这般想着,便改了主意,往寝殿走去,又问道:“宫中可有女医?”
第8章 旧识
若竹一愣,先是有些不明所以,而后便想到了什么,应到:“奴婢去问一问。”
姜宁灵回到寝殿躺下,愈发觉得身子不舒服起来,若竹心细,见她渐渐皱起了眉,先是拿了两个软枕为她垫了腰,而后又端来一碗煮得软糯的清粥,劝着她吃了些。
不大一会儿,去太医院的小宫女便领着一个女子过来了。
女子一身素色衣袍,见到姜宁灵,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女林青黛,参见皇后娘娘。”
姜宁灵讶异一瞬,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怎的是你?”
“不过,看见来人是你,我便更放心了。”
女子起了身,抬眼看向姜宁灵:“多谢娘娘厚爱。”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林青黛拎了手中药箱,一撩衣袖上前为姜宁灵把脉,一面搭上她细白的手腕,一面道:“这才入宫几日,你都请了多少回太医了?后宫里还没几个人呢,若是选秀一选起来,我不得住在你这儿了?”
听着唠唠叨叨的。
姜宁灵唇边笑意止不住:“就你嘴贫。”
林青黛是太医令林川柏之女,也是姜宁灵从小到大的玩伴,虽比姜宁灵大上几岁,二人却十分投缘。不过,自姜宁灵决意嫁与穆淮为妻后,二人便因种种原故而甚少再见面了。
原以为日后再难相见,没成想倒以这等方式再见面了。
老友重逢,自是欢喜。
见林青黛细细为她把脉,姜宁灵忍不住问道:“怎的来人是你,太医院破格将你给录了?”
林青黛自小受其父熏陶,喜欢钻研医书典籍,又颇具慧根,许多东西一点就透。林川柏见她是个好苗子,便尽心培养,毕生所学倾力相授,待几个儿女长成,林青黛不出意料地成了其中最出挑的那个。
而林青黛也立志要同她父亲一般,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她曾想入太医院,只是太医院从未有女医官,想来也不会为她破了这个例。碰壁之后,林青黛也不甚在意,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经年累月,渐渐赞下了许多名声。
听得姜宁灵这般问,林青黛知晓她是在拿旧事打趣,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自个儿又忍不住先笑了:“若是太医院破格录了我,我便是大燕第一女医官,那多威风!你想得倒美,我不过是刚巧去太医院找我父亲,太医院的人听得你要女医官,便将我给捉来了。”
姜宁灵心下了然。林青黛尚未出阁,估计眼下还未转过弯来,太医院里那帮人可就不一样了,多半是在听得她特意要女医官时便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刚巧林青黛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便赶紧将人送了过来。
林青黛仔仔细细诊了脉,眉头不禁皱起:“你应当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我给你开一副安神的药方便好。不过疏月,我不觉你会为此特地点女医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青黛此时心中有些紧张,若是她诊脉都诊不出的病症,只怕不是小事。
说到这个,姜宁灵脸一红,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青黛没听清,更是紧张了,追问道:“怎的了?”
姜宁灵不知她是真没听清,还是要故意打趣她,板着脸重复了一遍:“我下. 身有些不舒服,想来是昨夜里陛下过头了。”
这回面红的人变成了林青黛。
过了一会儿,林青黛才轻咳一声,小声道:“那你将衣裳脱下来,我看看。”
姜宁灵挥退了屋中侍女,只留下若竹一人,而后动作缓慢地解开了衣扣。
虽说二人同是女子,又相识许久,可到底是有些害羞的事情,姜宁灵越想便越忸怩,动作也愈发慢慢吞吞起来。
倒是林青黛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将她衣袍松开,口中还道:“怕什么,你若怕羞,闭着眼就是了。”
林青黛是个大夫,又是个颇有名气的女大夫,许多夫人小姐羞于让男大夫看的病,自然是全跑她这儿来了。于她而言,这些或娇娆或曼妙的小姐夫人,与大白萝卜没什么区别。
她已经麻木了。
姜宁灵自然也是个大白萝卜,顶了天也不过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大白萝卜。
林青黛手脚麻利地将姜宁灵这大白萝卜剥了开,见了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眼皮忍不住一跳,半晌才憋了句:“陛下手劲儿挺大。”
姜宁灵早已将脸埋进被褥里了。
林青黛细细看了看,又动作麻利地将这大白萝卜裹好了:“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肿了,我给你一瓶药,你涂抹两日,便没事了。”
姜宁灵从被褥里抬起头来,有些茫然,随后又明白过来究竟这是如何导致的,复又将脸埋了回去,不肯抬头了。
林青黛有些好笑,又知晓这小白萝卜定是面皮薄了,安抚道:“这有什么,你二人初初大婚,情难自禁也很正常。”
姜宁灵更加不想抬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撑起身子,接过林青黛递来的膏药,干巴巴道:“多谢。”
林青黛看她那别别扭扭的模样,没忍住又“噗嗤”一笑,果不其然换来姜宁灵一个白眼。
见姜宁灵当真要有些恼她了,林青黛赶忙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疏月,你同陛下感情这样好,我很开心。”
姜宁灵听她这话,又羞又气的情绪瞬间淡了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