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恰好那唱戏的班子“咚”地锤了一下鼓。
眼见温浓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那盏花灯,双手也合在胸前,一副极是憧憬的模样,太子也无暇去想苏雪和未完的话语,当即便说,“我去去就回。”
“锵——”此时戏班子又敲了一声锣,戏腔倾泻而出,“便说那芸娘子~惹了状元郎~又入了贵人眼~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温浓:“……”
第45章 牵手 继续修罗。
太子正穿梭过人群, 百姓们还是同之前一样不自觉地避让开来。
温柔留意到有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原本走在太子的前头,在太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先是下意识侧身往旁边移了一步。待她反应过来之后, 抬头瞧了太子一眼。随后仿佛愣住了一般站定了脚步,接着便与身边同行的姑娘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还跺了一下脚。
这一连串的动作, 叫温浓觉得有趣极了。太子殿下哪怕穿着常服,戴着面具, 照样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根本无须看见他的面容,便能知道他有多好看似的。
于是在灯火辉煌之处,人声喧嚣之时,温柔的目光仿佛也穿梭过重重人群,长久地注视太子的背影。
或许是灯火太过温暖明亮, 将她的目光也浸染得温柔。她自己或许未能发现, 只当是寻常的那么一眼, 可在苏雪和的眼中这一切都有了其他的意味, 叫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 有些东西正在发生着变化, 或许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许多。
至少在不久以前,温浓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太子。
在燕阳公主的诗会上, 在他的状元宴上, 每每他转头看向她, 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她含笑的眼。如今她却用这样的笑眼看着另一个男子,不, 她此时的目光甚至比那个时候的笑眼更为温柔宁静。
“表妹。”苏雪和出声唤道。
一下子将温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表哥?”
苏雪和的笑容有些勉强,“表妹,我今日约你出来,其实是有话想要对你说。我知道,我们已经……我仔仔细细地想了许多个日夜,终是不甘就此放弃。”
他顿了顿,看了苏雪榕一眼,似乎有些难为情。
在妹妹面前剖白心迹,让他周身不自在,但他不敢提议离开此地,他担心温浓一口回绝。
所幸苏雪榕是个有眼色的,当即说,“哥哥,浓浓,我去看看殿下那边如何了,需不需要帮忙。”
随后点头笑了下,朝太子的方向走去。
温浓微愣,并未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了眼苏雪榕的背影。
而后转过头看向苏雪和,像是在示意他说下去。
“表妹,我知道世事难两全。父母的意思与我心意违背,哪怕我极力抗争,也始终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我羽翼未丰,实属无奈。但我若是就此妥协,按照父母的心意,僵硬麻木如泥人一般过下去,我迟早会成为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那类人……”
这是宰相公子最为坦诚的一日,他不再去畅想未来,不去保证什么,而是选择诚恳剖白,道出自己的无奈与选择——在温浓拒绝他许久之后。
温浓的目光仍旧是静静的,毫无波澜。
只是心里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此时的榕姐姐和允之哥哥在做什么呢?
这样的念头叫她难免生出些许烦躁。
“因此我愿意使出我最大的力气,只要表妹能同我一起——”
“表哥。”温浓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需要割舍一切,承受巨大的痛苦,难忍的损失,那便是不合适的。别再执着,我已经放下了。”
苏雪和本要说出的话硬生生止在喉间。
他的眼中真真切切地闪过受伤。
不知道是不是温浓看错了,他的眼睛好像比平日湿润一些。
一瞬间,温浓几乎要坦白自己接近他的用意。
但理智及时地阻止了她。
哪怕他再痛苦,再受伤,也不能对他全盘托出。
苏雪和艰难地问,“表妹……放下了?”
他以为温府巷子里大槐树下那次,是她乍然听到要等三年心灰意冷之下说出的决绝话语,心里却还和他一样,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而那时距今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温浓只是淡淡笑了笑。
分明是这样热闹的节日,温浓与苏雪和这边却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有些人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氛围,于是稍稍驻足看了几眼才离开。
而苏雪和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缓缓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表妹,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他大概是在自欺欺人,还想亲自验证一番。
如果这样能叫他死心也好,温浓依言抬起眸子,直直地看进苏雪和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了蜜一般的琥珀色眸子此时正不安地颤动。
与之相反的则是温浓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界限分明。
苏雪和往日竟不曾发现她的眸子是这样的沉静。
明明,她有最甜的笑,最柔情的目光。
……
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闯到了最后一关。
前头几关基本上都是文试,猜谜猜曲对对子。最后一关却拦住了许许多多的书生,那盏巨大的灯王正悬挂在一根高高吊起的竹竿上徐徐旋转,常人根本无法触及,却要叫参试之人徒手夺下,考验的是身手。
太子神情不变,目光凝聚在那盏灯上,看得久了,哪怕闭上眼,也有那个明亮的轮廓。
他忽然想,此时的温浓在做什么呢?
是否也和其他围观之人一样,正仰头看着他?
他方才一路过关斩将,无一错漏,赢得叫好声一片,她是否会更喜爱他一些?
这样想着,太子在最后一关之时,忍不住往下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灯车约有两层楼高,他站在上头往下瞧,能看见内围人头攒动不停,外围之处人群稀疏一些,那个最亮眼的地方便是温浓所在。
她披着大红的披风,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拎着兔子灯笼,正仰着头像是在与人说话。
而她的对面,很近的地方,则是一个身姿如竹的男子,身着雪青色披风,垂着头看向温浓。
一个仰首,一个垂眸,有种独属于男女之间难言的暧昧氛围。
短短一瞬,一股酸意从胸口直往上漫。
太子借着这股酸意与气劲,脚上一个用力,飞跃而起,指尖够到了灯王的系绳,狠狠一用力,硬生生将它扯了下来,也将自己的手心划拉得生疼。
与此同时,他的广袖也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发出“嗤啦”一声脆响。
围观之人啧啧摇头,“亏啦亏啦。这公子的衣裳怕是能买几个这样的灯王!”
“何止几个,你没瞧出他这身的料子吗?你就是有钱也买不着……”
太子无视各色目光,不去管种种围绕他的讨论,带着他的战利品下来,抬手瞧了眼破开的袖口,而后沉默地将手放了下来。
下了灯车,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个美貌少女带着笑走过来,人们竞相起哄,“哦~原来是为了佳人而夺灯!公子快去啊!”
“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拿下灯王的!”苏雪榕迎上来,听见周遭的起哄声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太子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回应苏雪榕,一路沉默地穿出人群。
他走得快,并不刻意去等苏雪榕,于是很快便与苏雪榕拉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还在瞧热闹的人们顿时明白了什么,都有些尴尬。
最尴尬的莫过于苏雪榕,方才的起哄与现在的唏嘘声反差太大,叫她眼眶都红了些许。
与此同时,心里一片酸涩。
她分明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去接近太子的,但是他的心肠太硬,让她感觉到疼痛了。
“公子!等等我!”苏雪榕飞快地拾起笑容,提起裙摆小跑着去追太子。
她终于追上他,并不是因为他放慢了脚步。
太子正站定在温浓与苏雪和二人的不远处看着他们。
那二人不再对视,反而各自看向别处,气氛有些怪异。
太子将袖口破开的那只手负在身后,让自己看起来少一些狼狈,而后抬起嘴角,用温和如常的声音说,“温姑娘,瞧。”
听见声音,温浓侧过身来看向太子,目光从他的面具移到他手里的灯笼上。
那盏灯笼比寻常的花灯要大上不少,要不是他生得高,恐怕灯笼都要拖地了。因此他立在那里十分地显眼,来来往往的人十成十要看他好一会儿。
温浓小步走过去,眼睛弯起来,笑道,“不愧是公子,什么都能办到呢。”
这句话仿佛一缕轻柔夜风,将太子心头的阴霾拂去了不少。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分明苏雪榕也诚心夸奖了他,说了类似的话。
但他偏偏受用温浓的这一句。
太子垂眸笑了笑,将灯笼往温浓这边一递,“温姑娘喜爱这灯王,可以将手里的物什都与我。”
“喜爱确实喜爱,不过……公子这是要我抱着灯王招摇过市吗?”
话落,两人一齐笑起来,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而笑。
两人之间仿佛在走近之后短短的一瞬便有旁人难以融入的气氛,这叫苏雪和与苏雪榕都明白了什么。
再往前便是极有名的情人巷,要想去往河边,情人巷是必经之地。
每年的灯市,举城灯火通明,唯有情人巷总是黑暗一片,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仿佛有隐秘的情感在其中滋生。这是大乾煌煌盛世之下藏着的温柔角落。
到了巷口,温浓与苏雪榕不约而同地将手里的灯笼吹灭了。
太子见状便问,“这是?”
三人一愣,苏雪榕正想解释,温浓却说,“公子,您这盏灯王便如皓月,只留您这一盏便足矣。”
说完便往巷子里走,苏家兄妹欲言又止,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跟着往里走。
于是太子提着灯王进来,只往情人巷口那么一站,顿时将情人巷映亮了大半,还有正偎在一处的小情人受惊般看了过来。
太子一愣,而后生生退出去,将手里的灯王捻灭了火,而后有些茫然地看了巷子里的温浓一眼。
温浓与他对视,而后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话也是带着笑的,“公子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