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
“我怕。”
元晦夺过他的酒杯,自顾倒了一杯酒喝下,说:“权铮那边这几天有麻烦,顾不上你,你赶紧动动关系,去刑部报道。”
“哟,动作还挺快。”
“刑部有你在,咱们的案子就多一分胜算。”
“嗯。”顾是非点头,他知道元晦为了这个案子已经谋划多时,“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温相讲玉凉的事?”
“跟你说完话就去,也瞒不了太久,挽挽那边查的厉害。”
“啧,羡慕你啊,有个这么把你放心上的人。”
“好说好说。”
第46章 剖白
那日,温挽来找过元晦后,他就一直计划着要见一见老师,把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
尤其老师要复起,牵扯良多,更需要交代清楚。
所以,见完顾是非之后,他就带着人直接去了温府。
正值午后,昏昏欲睡,温不韫靠着廊柱正在打盹,温母坐在一旁绣花,温挽则陪着父亲在一窗之隔的书房里品鉴既白先生的字。
“老爷,容王来访。”李叔进来通报说。
温挽与温父对视一眼,“请王爷进来吧。”
温母见状,收起秀品,摇了摇睡得香甜的儿子,将人摇醒带回后院去了。
元晦被李叔带着来到书房,见温父与温挽一站一坐,神情颇为严肃,便故意打趣道:“看来本王吓到挽挽了,这样严肃。”
“哪里的话?”温父说,“王爷突然登门造访,所谓何事?”
“本王确实有些话想对老师讲。”
“可要我回避?”温挽问。
元晦摇摇头,“你也需要听一听的。”
“那王爷请坐吧。”
温挽引着他做到一旁的椅子上,顺手给他倒了杯茶,倒完后便走回父亲身后站定,等着两人开口说话。
“老师知道,当年战败后我曾失踪大半年。”元晦说。
温承章点头。
当年玉凉战败后,玉凉铁骑全军覆没,太子元晦失踪。一开始朝廷寻人寻的紧锣密鼓,两三个月后却突然停了,说辅国的太子位不能长久空缺,需废旧立新。
他一力反对,却终究寡不敌众,让杨家扶持元熠上了位。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策划温家避世一事。后来元晦回来,他本想再观望一二,却见元晦性情大变,整日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行事癫狂荒唐,便渐渐不再抱有希望。
现在想来,当年太子位换人坐,应该是计划好的。
“一开始是为了养伤,后来则是为了追查一件事。”元晦的语气变得艰涩起来,“老师,我流落关外时,曾在一部落集市上看见一枚只有三铢重的五铢钱。”
“三铢钱!”温承章诧异出声。
“是的,三铢钱。”
“确定吗?”
“确定。”
大梁以五铢重的铜钱为买货易货的标准钱币,因制作五铢钱的紫铜产量稀少,民间不易获取,所以制造□□的唯一途径就是减轻五铢钱的重量,把三铢钱当五株钱去用。
前朝就是因为□□盛行致使交易困难才误国,所以大梁建国初便下重手整顿过制假一事,市面上已经好几十年不见三铢钱了。
元晦踱步走到阳光下,等光晒暖他的手后,他不带丝毫感情缓缓说道:“有人不单窃国,还卖国。”
温承章倏然起身,“你是想借此事动世家?”
“最好能连根拔起。”
“可元熠?”
“让位诏书在我手里。”
温承章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人,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认清过他。是了,倾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又怎可能因为一次战败便一蹶不振。
“老师若要复起,少不得被牵涉其中,望三思。”
“你放任温家出仕,是为了不让温家受牵连。”
元晦顿了一下,点头称是。
怪不得温家能全身而退,原来是得到了上边的首肯,温承章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他说:“如今我复起,是为了牵制世家,我们俩要做的事倒也不谋而合。”
“这便是我今日来找老师的目的,若你我二人联手,我这边胜算会大一些。”
“联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该清楚,我为的是什么?”温承章说。
诚然,往大了说,他是为挽救大梁颓势;往小了说,也是为了让自家女儿的婚事变得门当户对。
元晦顺势看了温挽一眼,温声道:“我晓得。”
“既然如此,剩下的话就你跟挽挽说吧,至于其它的事,稍后再议即可。”
“是。”
话毕,温父将书房让给两人,自己出去了。
见此地再无旁人,元晦起身走到温挽近前,说:“我在玉凉遇见些不好的事,入夜后每每有幽魂入梦,从不得心安。自我与你相识,你偶然入梦,我竟也期盼起那些幽森可怖的梦来。但我半只脚踏入幽冥,实在不愿拉你下来,所以才一再犹豫。”
温挽牵了牵嘴角,“王爷倒是惯会撒娇。”
元晦垂首,轻声道:“不惹你心疼,怎好求得你原谅。那挽挽可心疼?”
温挽转了一步,拉开些许距离,问:“我跟王爷什么关系,值得我心疼?”
元晦拽住她一只袖口,“自然是夫妻关系,下月初八,我来下聘可好?”
温挽垂眸瞥了眼袖口,淡声问:“王爷又不怕拉我同下幽冥了?”
“或许挽挽可将我拉回人间。”
“那我考虑考虑吧。”
“好。”
傲血在门口等了足足一下午,终于见自家王爷从里头出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问:“爷,咋样?”
元晦没搭理他,只问:“聘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在内务府送来的下聘的礼单基础上翻了三番正备着,库房那边清点的差不多了,不会耽误时间的。温相那边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了。”
“哟,恭喜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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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院的人接待了辰一,得知王爷要办刑部左侍郎,也不敢耽误,当即就派人去了权家。
而权铮早早就找上了杨慎,求他帮着化解一二。
杨慎倒也没推脱,只差人给宫里递了句话,权夫人头上的黄田玉簪就成了婉贵妃的赏赐之物,跟逾矩扯不上半点关系。他还放话给监察院说,让仔细办案,切不可碍于强权冤枉好人。
如此一来,监察院使不上劲,正谋划着将人放回家去,就见容王派人传话说权铮当街冲撞于他,藐视皇族,不可不罚。
监察院又只得把人拘回来,按上边的意思,松松判了个“闭门思过一个月”的惩罚。
这种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着实让权铮乐呵了一阵,“王爷有什么了不起,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是只得忍着。”
两三天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顾是非走马上任,刑部人人都知道他是容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出头拦他。他想出去,却被容王的人拦在家门口,说让好好闭门思过。
权铮人虽然出不去,可刑部毕竟是他的地盘,想要为难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那可太容易了。
是以顾是非一到任,就被他们派去整理刑部近十年的卷宗。
刑部每天要处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案件不下百件,积累了十年的卷宗呐,没个一两年的时间,别说整理了,连看都看不完。
可惜他们忘记顾是非背后有谁了,何况他来刑部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寻找当年与玉凉相关的卷宗,可以说一切正中下怀。
所以,人人都当顾大人独自一人泡在刑部库房通宵达旦整理卷宗,实则元晦从自己手底下抽调了百来号读书识字的人帮着弄。
不到半个月,卷宗全部处理完毕,元晦想找的东西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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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是知道元晦在刑部的动作的,其实自从知道他在打权铮的主意开始,他就把刑部上下清理了一遍,就是防止元晦从里边找到什么东西。
旁的,他实在是顾不上。
自盛泽案后,杨家一直不得安宁。
先是受案件牵扯的杨家人陆陆续续登门求情,都希望本家出面帮忙减轻罪责;再是杨长吉在大朝会上突然吐血昏迷,至今下不了床。
杨慎被迫提前接手杨家大大小小事物,成了名正言顺的家主。
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借盛泽案处置他自己一直想处置的人,这样一来,听杨长吉话的人少了,听他话的人就多了。
他本不该这么早就动手,都怪扬长吉越老越糊涂,他实在按捺不住。
此时,他坐在床边,舀起一勺乌黑的汤药,送到杨长吉嘴边,被杨长吉头一偏避开了。
右相大人瘦得只有一层皮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眼窝凹陷,里头盛着两湾灰蒙蒙的眼睛。他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紧紧扒在杨慎拿着汤匙的手上,杨慎垂眸看了一眼,像甩脏东西一样甩开。
“怎么,不想喝?”杨慎说,“喝了话你还能再多活半个月,不喝的话活不过三天,父亲要试试吗?”
杨长吉眼睛无力地睁着,费劲粗喘两口气,低吼道:“孽……孽子!”
杨慎冷笑两声,掰开他的嘴,直接把药倒进去,说:“小时候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父亲您不妨也试试。另外,右相的位子您也坐了,虽然时间短些,但儿子承诺你的事总算是做到了。今后呐,您就安心养病,这杨家我替你管。”
杨长吉气得直倒气。
杨慎冷眼看了一阵,把碗一摔,起身走了。
来到门外,他还不忘叮嘱候在院子里的下人,说:“好生照顾老爷,我去东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