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室生香,轻纱薄影,异域厚重的土墙隔绝了凛冽的呼啸。当粗犷的风拂过绵延的雪山,艳丽的梅瓣随之飘下,在莹白柔软的雪域落下星星点点的梅红,垒起的石柱兀立于塞北的大地,坚硬朴实,直指苍穹。
冰雪终将消融,化作汩汩的春溪淌过山丘之间,滋润万物抽芽生根,开花落种。
纪初桃每次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便又会被祁炎重新拽回人间。
最无助之际,听到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哑声唤道:“卿卿……”
祁炎从未有这般失去定力的样子。纪初桃心头一颤,被他这声压抑不住的动-情掠夺了神智,梦境与现实交织成网,使她彻底跌入其中,深深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呼啸的风雪声停了。
可纪初桃却一点也不冷,短暂昏迷又醒来时,正被拥在一个炙热的人形火炉中,热得快要融化。
一滴滚烫咸涩的汗珠自祁炎鼻尖滴落,纪初桃低哼一声,不适地眨眨眼,揉着眼睫细声道:“你的汗……”
“别揉。”祁炎拉开她胡乱揉着眼睛的腕子,俯身温柔虔诚地,替她吻去眼睫上的那一滴苦涩。
纪初桃从未这么累过,困顿至极,眼睛一眨一眨,还不忘哑哑念叨:“祁炎,你再唤唤我。”
细而娇气的声音,祁炎才宣泄完的爱意又用了上来,硬着身子道:“殿下……”
“不是这个。”纪初桃戳了戳他硬实的胸膛,哼道。
祁炎扬着唇畔,深幽惑人的瞳仁注视着怀中的香软,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哑声道:“卿卿。”
纪初桃心满意足,在祁炎怀中寻个舒服的角度倚着,眼睫一颤一颤地合上,带着笑疲倦睡去。
男人的胸腹壁垒分明,能给足人安全之感,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足为惧。
纪初桃醒来时,正躺在一辆陌生的马车中。
她茫然了许久,眸子才渐渐聚焦。天色晦暗带着丝丝微明的曙光,马车内很宽敞,垫着柔软的缎面褥子,可身边没有祁炎。
纪初桃几乎立即就惊醒了,倏地起身,却因牵动酸痛的腰肢而闷哼一声。厚实轻软的兽皮毯子滑下,她扶着纤腰,如耄耋老者般极慢极慢地坐直身子,眉头快要皱成疙瘩。
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立即撩开车帘进来,带着满肩清寒的霜雪关切:“怎么了?”
“腰酸……”一开口,纪初桃方知自己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想起昨夜种种,不由脸一红,越发没脸看祁炎是何表情。
昏昏醒醒,意识断断续续的,只能任人宰割……她这辈子的脸都在祁炎面前丢尽了!
马车一沉,祁炎躬身进来,坐在她身侧道:“哪里难受?我看看。”
说着,他伸手摸向纪初桃的腰际,要替她揉捏缓解不适。
纪初桃却是身子一软,忙推开些,咬唇细声道:“你别碰我了……”
她这具不争气的身子,只要稍稍累着,就像是煮熟的面条似的,祁炎一碰就软成一滩。
祁炎仿佛明白了她的难堪从何而来。
他英俊桀骜的面容这才流露出些许少年人的青涩来,但更多的是食髓知味的餍足,眼神既愉悦又关怀,恨不能在纪初桃身上打个永久的烙印般。
“疼吗?”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马车内,唯有他身上干净的呼吸,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间或响起。
实在若说疼,除去伊始那会儿,倒也没有一直很疼……
纪初桃想了许久,才找回合适的形容,烫着脸小声道:“有点腹胀。”
祁炎揽过她,温热的手掌置于她平坦的小腹处,轻轻揉了揉。
纪初桃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又开始靠着祁炎的肩头犯瞌睡。
听着外头的风声,她伸手撩开车帘看了眼,只见白雪茫茫覆盖黄沙,不知身处何处,便问道:“我们在哪?”
“回朔州的途中。”祁炎道,“天快亮了,还有一刻钟的路程。”
纪初桃现今一听他放低嗓音说话,便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一些不该想的画面,身子酸得慌,忙“唔”了声,掩饰道:“那,快些回去罢。”
若是天亮,该被人瞧见了。纪初桃现在才知道害羞。
祁炎没说话,也不动,依旧不紧不慢地揉着她的小腹,眼神渐渐有些幽深。
纪初桃如临大敌,定是消受不起的。
何况,在这荒郊野岭。
她忙推开祁炎,蹙眉佯瞪了他一眼。
只是推的那一把并无什么力道,祁炎岿然不动,低笑一声,忽而拥住她道:“舍不得你走。”
他这么一说,纪初桃才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和谈达成,明日她就要收拾东西随着使团南下归京了。
“那你呢?”明知不太可能,纪初桃仍是抱着些许期待问,“你不和我们一同归京么?”
祁炎在她干爽的发顶轻轻一啄,道:“尚有军务交接,安顿好后,亦要三月份方能拔营回朝。”
那岂非还要一个月?
正是浓得化不开的时候,纪初桃那颗躁动的心渐渐失落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卿卿。”祁炎唤她。
见她红了耳廓,男人身躯滚烫,有些恶劣地笑了笑:“殿下喜欢我这般唤你?”
纪初桃羞恼又无奈,改了主意,只盼着离他消停一个月也好。
“回来后商议终身大事。”祁炎捉弄够了,依依不舍地放开她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纪初桃甜蜜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启程回去的那日放了晴,阳光照在茫茫雪域,泛着白金的一层暖光。祁炎以护送为名,亲自送使团和明珠郡主的车马队出朔州。
城外官道,旌旗猎猎,车队蜿蜒,纪初桃撩开车帘朝后看了很久,只见祁炎的军马久久伫立城门之下,渐渐远去、变成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纪初桃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呛着风,哑咳几声。
拂铃有些担心,问道:“殿下可是夜间风寒了?昨日起便哑得厉害,该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并非风寒,只是近日出使劳累,故而声音疲惫。”纪初桃支吾道,目光有些不自在,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笑意。
一见她这副甜蜜却又极力掩饰的模样,拂铃隐约懂了些许,便不再细问,只低声吩咐侍从去备些蜂蜜水来润嗓。
归程要轻快许多,中途休息时,远处北燕和亲的仪队隐约传来了动静。
纪初桃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前方孟荪策马而来,禀告道:“殿下,自启程起,明珠郡主便拒不进食,已饿了两三日。”
纪初桃蹙眉:那傻姑娘,是打算绝食明志么?
她下了车,行至后方北燕的车马队处,果见前去送食的内侍皆被拦在了马车外,两名手持弯刀的侍婢如左右护法伫立车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她们的郡主。
作为被选中的女子,明珠郡主没有拒绝使命的余地;她唯一能左右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不过能被选来和亲的姑娘,应该不会太笨才对。纪初桃猜想她大概是一时离乡想不开,所以才拒绝进食……毕竟连二姐那般厉害的人物,也曾在和亲途中想过逃跑。
想了想,纪初桃嘱咐侍从道:“大殷的菜肴恐她吃不惯,去挑些北燕的家常菜给郡主送去。”
侍从领命,很快换了北燕的胡食过来。
正要命他们送去,却见前方的纪琛走了过来,手上还包扎着伤口,朝纪初桃拱手道:“三殿下,让臣一试,去劝劝郡主。”
纪初桃想着他们二人反正马上就要成亲了,也不算僭越,便颔首道:“那好,有劳郡王。”
纪琛微微一笑,接过食盒上了车。
毕竟是郡主未来的夫君,北燕侍婢们不敢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让纪琛进了马车。
马车内很快传来明珠郡主的怒喝,夹杂着连珠炮弹似的胡语。纪初桃心想:饿了这么多天,这郡主的精气神倒是挺足的!
正想着,车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巴掌声,混合着什么金属哐当坠地的声响。
长久的沉默。
正当纪初桃担心纪琛的安危,准备请禁卫进去看看时,车帘掀开,纪琛顶着一个淡淡的五指印出来。
也不知他同明珠郡主说了什么,总之吁了口气道:“郡主无碍,已经进食了。”
说话间,不经意地将手背在身后。
纪初桃离得近,瞥见了他手心的一线血痕,似是利器所伤。
第78章 坦诚 皇姐,我与祁炎……
毕竟关系两国联姻, 纪初桃虽然怜惜同为女子的北燕郡主,但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听之任之。
方才纪琛手背上的伤痕引起了她的警惕,思考权衡一番, 她示意拂铃跟上,主仆二人一同上了郡主的马车。
北燕血统杂糅, 马车是仿照西域风格而制, 圆盖柔和, 垂着金铃和轻纱, 里头很是宽敞。
纪初桃一撩开帘子,便见一把锃亮的匕首横到了自己面前。
明珠郡主双目湿红,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嚼化的胡麻饼, 双手握匕首对着纪初桃,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警惕凶悍的小狐狸。
纪初桃总算知道纪琛手背上的划伤,是从何而来了。
之前上元的篝火宴上未曾仔细瞧, 现在细看之下, 便见这郡主生着一张巴掌大的脸,琼鼻深目, 雪肤鬈发,当真是人似其名, 如明珠般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或许比自己还小上一点。
纪初桃不禁想起了十六岁便北上和亲的二姐,凝了凝神,示意护主心切的拂铃勿要轻举妄动, 方重新望着银牙紧咬的北燕郡主, 温声道:“郡主既不好好吃东西,又拿着匕首不放,莫非是想自裁以逃避和亲?”
闻言, 明珠郡主握着匕首的手明显抖了抖,从喉中发出一连串愤怒压抑的胡语。
纪初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道:“你不会说汉话?”
明珠郡主果然被激着了,用流利的汉话愤愤道:“我才不是寻死,北燕的女人没有那么胆小!”
“这很好。”纪初桃不禁莞尔,中原帝姬的温婉通透与塞北郡主的热辣似火相撞,竟一点也不落下风,嗓音轻稳道,“郡主既知杀不了我们,也杀不了自己,何必举着刀刃不放?大殷和北燕好不容易才走到休战的一步,总不能在你我手中-功亏一篑罢。”
明珠郡主睁着一双猫儿眼,泪珠将落未落,几番权衡,终是缓缓收回了刀刃。只是姿态依旧是僵硬的,对纪初桃颇为提防。
纪初桃也不是专程来给她施压或是立威,而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告诉这个性子刚烈的异族少女:“郡主身上背负着整个北燕的兴亡,当知若安溪郡王不护着你,旁人看见他手上的伤,会酿成怎样的误会和后果。”
单看这点上看,她可比二姐纪姝幸运太多了。至少,有一个愿意护着她的男人。
明珠郡主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纪初桃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不再多留,转身下去,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走走停停,回到京都时,正值二月桃李开的热闹。
使团的车马队受到了京城百姓的列队欢迎,万人空巷,禁军不得不连连加派人手,以维持街道的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