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郡主大婚入宫后便换了汉人的服饰,纪初桃怔了片刻才认出她来,莞尔道:“丽嫔。贵人前来,本宫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明珠郡主总算不是喊打喊杀的了,只是性子依旧直爽火辣,约莫久等不耐,便将嘴一撇,咕哝了一句北燕语。
纪琛悄悄拉了拉明珠郡主的袖子,示意她对纪初桃尊敬些,被她不自在地挣开。
纪琛也不恼,明朗道:“是我不请自来,失礼在先,不怨三公主。”
私下见面,他以“我”自称,而非是高高在上的“朕”。
纪初桃对他好感又多了些许,便柔声道:“皇上已登大宝,又长我一岁,可随长姐那般直呼我‘永宁’的名号。”
“那三妹妹也不必唤我‘皇上’,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兄长。”
纪琛却是选择了另一个更亲近的称号,微笑一笑,切入正题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两件事想同三妹妹商议。”
他道:“其一,三妹妹婚事将近,按礼是要赐爵位与祁将军,方配得上三妹妹千金帝姬的身份。但世袭的镇国侯尚且健在,祁将军身为人子,其爵位不得高于其父,故而我与大公主商议,决定改封镇国侯为宁阳公,不世爵,再赐祁将军为一品武平侯,如此可好?”
祁家父子,一个做不世袭的虚爵,一个按功勋加封一品军侯,既可门当户对尚公主,又不会因“专权”而使祁家落人口舌。
纪琛道:“这也是祁将军的意思。”
纪初桃当然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便道:“皇兄费心至此,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异议?”
纪琛轻轻松了口气,颔首道:“那便这样定了。还有第二件事,我听闻三妹妹在寻一味叫做‘玉骨天莲香’的药方……”
纪初桃眸色微动,并没有解释自己找这味药有何用,只按捺住性子试探问:“皇兄知道这味药?”
纪琛道:“不是我,是明珠听到此事,想到了一些线索。”
一旁的明珠郡主等不及了,用清脆的汉话道:“几年前我曾随父皇游历北疆,曾在月牙城见过珊蛮人,这味毒便是他们的秘方,知道的人很少。只是珊蛮人行踪不定,运气好的话,月圆集市上兴许能撞见……不过能不能解毒,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郡主倒豆子似的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踢着裙边别扭道:“可不是我要帮你,是皇帝求我来的!”
纪初桃难掩欣喜,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纪琛。
纪琛谦逊一笑,赶在纪初桃开口前解释道:“我这支血脉受祖父牵连,家道中落,自幼受尽冷落。可我永远都会记得,当我觉得日子快要过不下去时,是大公主推开了我家凋敝的门扉,将和亲的重任交付于我,将我拉出泥淖;更记得北上遭遇刺杀那日,是三妹妹朝我伸出援手,没有那日的救命之恩,就没有今日的纪琛。”
说着,他看向身侧的明艳的明珠郡主,轻声道:“若归京途中,三妹妹没有替我隐瞒手上的刀伤,也不会有如今的丽嫔。”
传闻登基前夕,大姐纪妧曾将纪琛唤去长信宫,彻夜长谈。
那晚他们究竟谈了什么,纪初桃不得而知。只是如今看来,纪琛在短短一个月内,便以‘非正统血脉’的身份坐稳了地位,以德服人,其魄力可见一斑。
大姐花九年时间辅佐出来的纪昭,还比不上她花一晚教导出来的纪琛……
世事无常,人性参差,何其荒谬!
纪琛走后,纪初桃回到书房,匆匆执笔润墨,将明珠郡主所说的药方线索一一记下。
刚收笔,便听内侍来报:“殿下,二公主府上侍从谒见。”
纪初桃吹干墨迹,道:“让他进来。”
清秀的内侍捧着一个妆奁盒模样的精巧物件进来,躬身跪拜,双手奉上道:“奴奉主子之命,给三殿下送上薄礼,还请殿下笑纳。”
纪初桃疑惑道:“是何东西?”
内侍道:“二殿下说了,还请三殿下务必亲自打开查验。”
二姐就是喜欢弄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纪初桃并未起疑,命身侧的拂铃将盒子手下,而后唤住内侍道:“对了,你替我将这信笺带去给二姐。”
说话间,她已将那“玉骨天莲香”的线索折好塞入信封中,再由拂铃转呈内侍。
北燕那边的事二姐比较了解,交给她的人去查是极为放心的,何况还有祁炎帮忙,总比自己孤军奋战要多几分希望。
内侍领命退下。
纪初桃百无聊赖,拿过那只镂花包边的木盒研究了一番,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一叠折好的厚厚纸笺。
信?
纪初桃好奇,将那叠上好的净皮宣纸打开,入目先是一个女子腰下的穴-位图,写着数行小字……
等到纪初桃看到那行小字写的是什么内容时,不由心跳脸烧,忙猛地盖上了盒子。
盖盒子的啪嗒声太过响亮,一旁整理陈设的拂铃惊了一跳,忙回首道:“殿下,怎么了?”
纪初桃如何说得出口?
只好寻了个借口,强作镇定道:“没什么,你先出去。”
拂铃不敢多问,只好福礼退下。
纪初桃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所有宫人都退下了,这才悄悄打开盒子,红着脸硬着头皮将那叠宣纸拿了出来,既羞耻又忍不住好奇。
上头记录的都是些避子的方法,譬如按揉某处穴-位,或是泡特殊的药浴。
宣纸下压着几个小瓶子,打开一看还有一些羊脂般莹白的香丸,焐化了涂抹用的。再往下翻,甚至还翻出了一个绢袋,里头装着一些约莫六寸的、薄可透光的小袋子……
纪初桃还未来得及明白这小袋子的用法,便见阴影笼罩,有人进殿站在了她的案几旁。
她以为是宫婢去而复返,正要赶人,却在抬首时见到一张熟悉英俊的脸庞。
纪初桃心脏骤然一跳,随即热血上涌,忙将东西一股脑塞回盒子中,恼羞道:“祁炎,你怎么又一声不吭进来了?”
“我敲了门,殿下未曾回应。”祁炎今日穿着一身挺拔的武袍常服,马尾高束,眉色狷狂浓黑,肩阔腿长,笑起来颇有几分少年痞气。
“殿下在看什么,这般入神?”说着,他伸出一只紧扎着牛皮护腕的手,去碰那只盒子。
纪初桃忙伸手去挡,但那点软乎乎的力气在祁炎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没什么作用。
祁炎闷笑着旋身坐下,拿起那叠宣纸查看时,纪初桃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这是什么运气?每次二姐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被祁炎撞见!
仔细看着那些宣纸上记载的方法,祁炎嘴角的弧度渐渐压了下来,神情变得严肃认真。
纪初桃还记得一年多前,他看见自己书房那些春图时,是怎样的危险怒意……不由有些心虚忐忑。
正想着,祁炎将那方子搁下,垂着眼半晌没抬头。
纪初桃觉得自己或许该解释一番,正欲开口,却听见男人的嗓音低低传来:“抱歉。”
“嗯?”突如其来的一句,纪初桃反愣住了。
“我不知道……要做这些。”祁炎抬起头来,天塌下来也不变色的俊颜竟有了丝微微的窘迫,怕她生气般,望着她轻声道,“我以为,只要事后清洗了……就不会有事。”
原来不是在生气,而是担心她会生气啊!
纪初桃觉得男人此时吃瘪的神情十分有趣,眨眨眼,又眨眨眼,一个没憋住‘扑哧’轻笑出声。
“莫要笑话。”祁炎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惩罚般圈住。许久,又沉闷道,“每次过后,殿下很担心……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些?”
听他一脸正色地检讨这些,纪初桃还真有些消受不住,被他呼吸撩过的耳朵红得几欲滴血,支吾道:“没、没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若不想那么快生育就要避、避子。”
两个人都是未经成婚便搅和在一块儿去了,稀里糊涂打了仗,方知还有兵法要讲究。
一时窘迫又甜蜜,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相拥的两个人俱是轻笑出声。
“殿下放心,我学会了。”祁炎自省完,又恢复了落拓不羁的厚脸皮。
纪初桃瞪他。
祁炎却是对那个绢袋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摸出一个小袋子对着光照了照,摸了摸,似乎在研究那是什么材质所制。
纪初桃简直没眼看,雪腮微红道:“书房圣贤之地,你顾忌些,快收起来!”
祁炎研究完了,却不把东西收回去,只看着纪初桃,如同猛兽锁定猎物般,哑声唤道:“卿卿,试试?”
“……”
“不要!”纪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绝,红着脸将他推搡开。
祁炎身手矫健,轻轻错身躲开,纪初桃便推了个空,身子由于惯力朝前扑倒,被恶劣的男人抬臂接住,搂入怀中。
“逗你玩呢。”祁炎发出一串沉闷愉悦的低笑,震得胸腔一颤一颤的。
“你……都是和谁学的这些呀!”纪初桃气呼呼。
“别动,让我抱抱。”祁炎按住她乱动的身子,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三个月。”
还有三个月,便是他们的婚期。
……
三个月时间说长也不长,每日翘首以盼,只觉度日如年,可回首起来,似乎又只是眨眼一瞬。
长公主出降,离婚期还有半个月,公主府和礼部便已忙得不可开交,灯火彻夜不息,各色人员、物品往来不绝。
驸马有实权,纪初桃出嫁后便会常住在祁炎的武平侯府,公主府只当做一个消遣的别院。
大婚当日,全城灯火通明,从公主府至武平侯府的道路更是一片火树银花,宛若天街仙境,盛况空前。
帝姬嫁战神,天定良缘,祁炎和新帝都给足了纪初桃排面,光是嫁妆的队伍便成了蜿蜒的长龙,大殷百年来最高规格的帝姬出降场面莫过于此,足以载入青史。
夜色降临,纪初桃端坐在宽大的床榻上,以却扇遮面,一双盈盈的水杏眼含着笑意,看着喜袍俊朗的男人推门进来。
红纱撩动,和梦里一样雅致宽敞的寝房,一样俊美逼人的高大男人……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忐忑难安,而是满心蜜糖的滋味。
祁炎骨节修长的手伸来,带着冷冽的酒香,轻轻取走了她遮面的团扇。
那件尚服局绣娘花费半年时间赶工出来的华美婚袍礼衣,凤冠璀璨,也掩盖不住她美色入骨的倾城之姿,仿若褪去了懵懂青涩的花骨朵,终在此夜绽放出灼灼的芳华。
饮了合卺酒,便是洞房花烛夜。
“殿下可知,我等这日等了多久?”祁炎饮了酒,唇色微红,衬着一声婚袍,乍看之下有种极具冲击性的凌厉美。
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温柔,溺死人般深邃。
纪初桃当然知道,大概梦里梦外加起来……
“大概,有两辈子那么久罢!”她笑着回答。
“很好看。”祁炎凝望着她,替她摘去沉重的凤冠,任由三千青丝柔软披下。
而后情难自已,倾身吻了吻她染着口脂的艳丽唇瓣。
纪初桃忙退开些,涂着丹蔻的细嫩手指捂住嘴唇,提醒道:“本宫还未洗净脂粉……”
“无妨。”
秀色可餐,祁炎眸色深得可怕,低哑道,“过会儿一起洗了。”
说罢,再次攫取了那片芳泽,愈演愈烈。
今天的祁炎似乎格外不同,那股危险的侵略性比以往强烈许多,滚烫的体温笼罩,五指插-入她的指缝紧紧扣住,用指尖描摹他沉稳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