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笑了声,朝纪初桃勾勾手指。
纪初桃依言坐下,挨过身去,心想:这些男人有抱着琴的,挂着扇的,还有拿弓持剑的,岂不是要奏舞助兴?
“你看那个。”纪姝抬起苍白的指尖,随意指向第一排的清隽琴师,悠然道,“乐伶虽是卑贱,却最会看人脸色,心思细腻缜密,最是适合你这样的新手。”
“……”
纪初桃似乎觉察出了哪里不对,愣愣道:“哈?”
“再看那个,”纪姝又指向第二排那个背负二石良弓的强壮男子,玩赏道,“武夫虽长得平常粗犷了些,可身子都是积年累月练就出来的硬实,脱了衣裳后才叫够劲儿。”
什么够劲儿?
我看是你不对劲!
反应过来这些男人都是干什么用的,纪初桃一时间目光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忙不迭去捂纪姝毫无遮拦的唇:“这都什么呀!二皇姐你快别说了!”
纪姝一脸坏意,丝毫不顾妹妹的阻挠,继续朝最边上那个最俊秀的儒生抬抬下颌:“文人嘛,古板些……可本宫就是喜欢看他们舍下一身傲骨,抛却孔孟礼教,被踩在身下的肆意折磨的样子。”
她越说越离谱了,纪初桃一个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正经公主,哪里受得了这些?
当即烫得满脸绯红,不住用手背贴着脸颊降温,无奈地望向一旁淡然饮茶的纪妧:“大皇姐,你快管管二姐!”
何况,还有个小皇弟纪昭在身边呢!
然而纪妧作壁上观,对纪姝的放诞不羁见怪不怪,显然是默许了她这份“礼物”。
纪妧并未制止,问是说了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本宫年幼嗜糖,不知节制,你可知先帝用了什么法子戒了本宫这个嗜好?”
纪初桃捂着脸颊,摇了摇头。
“先帝命人送了两大盒饴糖,命本宫一炷香内当面吃完,便是本宫吃到吐,哭着求饶也不心软。至此以后,本宫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滋味。”纪妧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眼底却蕴着铁血决绝的坚忍。
她告诉纪初桃:“永宁,你见识得太少了,是该长点胆量。”
可这和一群男人有何干系?
似是看出了纪初桃的心声,纪姝笑得颠倒众生:“阿妧的意思是,只有经历了争奇斗艳的春天,才不会被一朵花迷住了眼。用过的男人多了,才不会被男人骗呐!”
“可这也太多了!”纪初桃打心底里抗拒。
她对爱情和婚姻尚存期待,唯愿真心换真心,而不是这样的露水风流!
“小废物,这么点人算什么?顾及你年纪还小,我未曾放开手脚去挑呢。”折腾这么半日,纪姝也累了,掩唇打了个哈欠,随意点了一名长相乖巧俊秀的少年,道:“你来,给三殿下敬酒。”
那少年应了声“喏”,跪地前行取了酒壶斟酒。
纪初桃刚要拒绝,便听纪姝道:“不许拒绝。”
少年双手奉上酒盏,道:“三殿下请。”
这少年低眉顺目,面若敷粉,声音也好听,纪初桃本不想拂了他的盛情,深吸一口气去接酒盏,却在见到少年翘起的小尾指时彻底破功,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她竟不知自己如此挑剔,到底接受不了那根优雅翘起的兰花指,匆忙起身道:“我忽来腹痛,不堪饮酒,姐姐们先喝,我去去就来!”
说罢顾不得众人神情,转身逃遁而去。
这里不是永宁宫,到底陌生,纪初桃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寻了个僻静无人的水榭坐下。她摸了摸尚且余烫的脸颊,长舒一口气。
阿昭说得不错,这份惊喜她的确难以消受,也不知二姐是怎么做到在那么多男人间游刃有余的。
男人又有什么好的呢?不如美食华服来得自在。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原来是纪昭不放心,偷偷跟了过来。
“三皇姐,你还好罢?”纪昭亦在凉亭中坐下,欲言又止。
“皇上去陪大姐罢,我没事。”纪初桃扭身趴在雕栏上,看着池中发黑的几株莲蓬。
纪昭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雕栏上,问:“三皇姐不喜欢那些面首么?”
纪初桃尚未适应“面首”一词,脸一红,认真道:“皇上不要说这种话。”
纪昭倒不觉得有什么,继而劝慰道:“朕明白二皇姐的意思。咱们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处在了漩涡的中心,可三皇姐太干净了,而专一痴情恰是天家大忌,会缚住你前行的道路。”
纪初桃有些惊讶于一向软弱的皇弟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连你也这般认为?”
纪初桃并不觉得“爱”这个字眼儿有多么罪恶羞耻,想起梦里洞房花烛的情景,她禁不住赌气道,“你们怎知,我没有命定的良人?”
“良人?”纪昭来了兴致,“是谁?”
纪初桃抿了抿唇,将那个名字咽下,哼道:“总会有的……”
“不会是……祁小将军罢?”纪昭弱弱试探,一语中的。
纪初桃倏地直身看他,满眼狐疑震惊。
纪昭挠挠头:“很难猜吗?三皇姐见过的男子中,出色的也就他一个罢。”
看来那场波诡云谲的庆功宴,的确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与祁炎的交集。
纪初桃也说不出自己对祁炎是个什么感觉,只是梦中英雄救美和洞房花烛的画面挥之不去,让她越发在意自己与祁炎究竟会经历些什么。
可现在这僵局……
她苦恼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难怪三皇姐不喜欢那些面首,论容貌气质,他们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祁炎呢。”纪昭安抚她,又叹道,“只可惜祁炎深陷囹圄,怕是凶多吉少。”
一番话说得纪初桃越发揪心。
若祁炎真死了,那梦里的一切都会翻转不说,就连大姐也会因此事而背负污名,动摇民心。
正想着该如何解开这个死结才好,一旁的纪昭却是眼睛一亮:“三皇姐若真喜欢祁小将军,倒可以救他!”
“我?”纪初桃指了指自己,随后摆手道,“不可能的,大姐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大皇姐是不是要收祁家的兵权?”纪昭问。
纪初桃点头。
“三皇姐是否真心想救他?”
疯狂点头。
“那还不简单,你向大皇姐提议,招祁炎做驸马嘛!”纪昭兴冲冲道。
“这怎么成?”纪初桃泄气。
都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当初祁炎宁可得罪大姐入狱,也不肯娶她!
“那就没法子了。”纪昭见纪初桃迟疑,耸耸肩道,“难道三皇姐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将祁炎从狱中提出,送到你身边护着吗?”
纪初桃答不出来。
她在凉亭中消磨了一会儿,再回到前院时,那些气质各异的美男们已然不见了。
纪初桃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没忍住问:“他们呢?”
“你不是不喜欢么?”纪妧悠悠看了她一眼,道,“既是无用,索性都杀了。”
“啊?”纪初桃虽是不喜,但也不想害人性命,忙道,“有用有用,别杀他们!”
“怎么,改主意了?”纪姝笑着道。
见到纪姝这副坏笑的神情,纪初桃便知大姐没有真的杀了那些人,便稍稍放下心。
她轻蹙眉头,细声道:“既是要送礼物,总归要送我喜欢的罢。哪有这样不顾我意愿,乱塞人进来的?”
“我看男人的眼光可不差,千挑万选,你还不满意?”
纪姝凉凉一笑,抚着狸奴问:“那你倒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
纪初桃一激灵,脑中忽然回想起纪昭方才的话:
“难道三皇姐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将祁炎从狱中提出,送到你身边护着吗?”
这不就是个绝妙的机会么!!
梦境的画面与现实交织,还未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
“就……祁小将军那样的?”
第13章 寝殿 飘动的帐纱后,……
宫门之下,垂纱辇车缓缓停下。
纪姝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轻轻打了个哈欠:“那小废物越发胆大了,那么多听话的男人看不上,偏偏看上个最麻烦的。”
她说的是方才在永宁公主府中,纪初桃讨要祁炎之事。
纪姝以袖掩唇,只露出一双风流妩媚的眼睛,等待纪妧的反应。
纪妧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嘴角勾着完美的弧度,连坐姿都是端正优雅的,不露丝毫懈怠。
那双精利的凤眸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半晌,纪妧道:“也并无不可。”
纪姝有些意外,眼眸一转:“长姐的意思是?”
纪妧道:“至少永宁提醒了本宫,惩罚不听话的狼崽子,并非只有‘杀了’这一种方法。”
她既要将狼驯化成听话的狗,也要将娇弱的小白兔训练成出色的猎人。
纪姝了然,拖长语调笑道:“那一定,比杀戮更有趣。”
说罢,她抱起一旁抓铃铛玩的狸奴,起身朝纪妧一颔首:“我府上的车马来了,告辞。”
纪妧未曾挽留,随意道:“下回得空,多进宫走走。”
轻纱鼓动,纪姝病恹恹的笑声从车外传来:“我这副身子,若能活过冬日,咱们姊妹再叙。”
她还是这般没遮没拦,因着体弱多病,一副随时准备驾鹤西去、故而尽情作妖的放诞不羁。
宫门外,为祁家请命的士子尚在义愤填膺。
纪妧充耳不闻,放下车帘时扫了眼局促不安的纪昭,淡然吩咐:“去刑部。”
辇车进了宫门,站在秋风中的纪姝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踩着踏脚上了自己的马车。
甫一撩开帘子进去,就被蛰伏在车中的黑影攥住了手腕。顷刻间两人调换了位置,纪姝被推入了柔软的坐床之中,随即黑影俯身,将她圈在幽暗的角落中。
怀中的狸奴受惊,炸着毛跳到一旁,朝着黑影呜呜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