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顾钰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边走边说!”
大乔跟着他身后,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沈络欢是因为看完那些信,得知了手足是如何被害之后,急火攻心所至,侍医已施了针,但大乔等人还是不放心。
两人分跨坐骑,扬鞭奔向总兵府。
待进了垂花门,大乔已经骂了唐荟十七八遍了。
唐荟守在沈络欢的房门外,见顾钰和大乔走来,脸色沉重地走过去,“阿钰......”
顾钰冷冷瞥她一眼,警告道:“擅作主张,没有下次!”
说罢,越过她,满身寒气地走进屋子。
唐荟被他的疏离和冷漠蛰了一下,呆呆地望着一开一翕的门扉。
卧房内,顾钰疾步走到床前,见沈络欢睁着眼睛,目不斜视地望着承尘,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坐在床边,试着去握她的手,轻声道:“我回来了。”
沈络欢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没有嫌弃地挣开,而是虚虚地回握住他。
此举出乎顾钰的意料,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俯低身子,问道:“可有发热?”
沈络欢目不转睛地摇摇头。
顾钰心口闷闷的,用另一只捂住她的眼睛,“别一直盯着某处,伤眼。”
女子眨眼时,纤长的睫毛刮过掌心,带着潮湿。
或许,迟来的悲伤更为剜心,毕竟,兄弟手足出事时,她是被完全蒙在鼓里,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顾钰松开手,揉揉她的头,“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接受,对吗?”
沈络欢气弱无力地“嗯”了一声,“顾钰。”
“我在。”
“扶我起来。”
顾钰将手穿过她的后背,将人揽坐起来。
沈络欢靠在床围上,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失了初来乍到的鲜活气儿。
“欢欢。”顾钰圈住她的肩,让她靠在怀里,叹息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拿性命做保,护你周全,护大楚太平。”
男人的怀抱干燥温暖,沈络欢忽然生出一股依赖,像是浮萍找到了暂靠的港湾,“顾钰,我有件事想求你。”
“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沈络欢抬起眼帘,看向他光洁的下巴,这个男人心眼小、爱计较,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顾钰拍拍她的后脑勺,“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
办不到的,抵死也会办到。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沈络欢调整下坐姿,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顾钰,我要你亲自挂帅,兵临皇城城下,逼沈槿让位,再取他项上人头,以祭皇族冤魂。”
顾钰默了默,没有立即应下。
沈络欢揪住他胸前衣料,低低的笑,带着痛意,问道:“办不到吗?”
人心善变,他还会信守当年的约定吗?
“那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借我十万大军,无论结果如何,你对我和皇兄也算仁至义尽了。”
顾钰愣了下,蹙起剑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不是烧糊涂了?”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如何领兵?简直胡闹。
沈络欢犟道:“我没有发热,我很清醒。”
既然他不敢带兵,皇兄又身体有疾,只能由她带兵去往蓟州了。
顾钰稍微推开她,直视她的双眼,“那你告诉我,你做好登基为女帝的准备了吗?”
信里交代得明明白白,踢掉沈槿,拥她登基,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太子皇兄尚在,蓟州总兵和顾钰为何要拥她登基。
沈络欢摇摇头,“还有皇兄在。”
顾钰闭闭眼,很想告诉她,太子那束光已经湮灭,也是她唯一的依靠已经离开人世了,如今的皇室,只剩她一人了,无论她有无能力,都要担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可这样一个脆弱的姑娘,还能接二连三接受亲人离世的打击吗?
此时,他更加不能将真相相告。
日晖斜照,一道道光束透过窗缝照在身上,带着春的暖意,沈络欢忽然握住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颤着唇道:“那...我拿自己做交换,向你借兵呢?”
第25章 甜的【红包+抽奖】
掌心下肤若凝脂, 如最上等的羊脂玉触手温凉。对于她忽然提出的交换条件,顾钰有些怔忪,碰了碰她的眼尾, “用你交换十万兵权?”
沈络欢颤下眼睫, “行吗?”
“你可知,沈槿坐拥三十万禁军, 皇城易守不易攻,而且,即便你出师有名, 九镇中其余总兵也未必会帮你。”
对于这点, 沈络欢何尝不知, 可放任沈槿窃取江山,就是明智的选择吗?
顾钰又问:“你考虑过黎民百姓吗?考虑过关卡防御吗?”
内乱一起,祸国殃民。关卡调兵, 敌军犯境。
这些诸多因素,都是镇守一方的总兵需要考量的,何况顾钰镇守之地, 是千百年来兵家的必争之地,一旦鞑靼突破奴儿干的防线, 直逼辽东薄弱环节,整个东北恐要失守, 到那时,内忧外患,朝野动荡,奸雄辈出,哪里是沈络欢的一句“恨沈槿”就能弥补的。
她将成为大楚皇朝的罪人。
顾钰轻轻拥住她,大手搭在她的纤腰上, 一下下安抚激动的姑娘,“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沈络欢埋头在他怀里,褪去刻意筑起的外壳,脆弱得如同菟丝花,“你会无条件地帮我吗?”
顾钰有些好笑,拨弄一下她鬓上的珠花,“天下还有无条件的救助吗?”
“有。”沈络欢拱了拱脑袋,稚气地回嘴。
顾钰失笑,“行,你说有就有,待时机成熟,我助你取下沈槿项上人头。”
“是我和皇兄。”
顾钰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一闪而逝,“嗯,助你们兄妹。”
这一刻,沈络欢从顾钰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那种飘浮无依、无处落地的恐惧转化为种子,种进心田,待春雨将至,干涸退去,心芽萌发。
侍医送来汤药时,沈络欢正蜷缩在顾钰怀里浅眠,像个窝在父亲怀里的婴孩。
“大都督,”侍医小声道,“药要趁热喝,还是叫醒公主吧。”
顾钰示意她放下药,“出去吧。”
侍医为两人带上隔扇,刚走出房门,就被唐荟拦下。
唐荟问道:“公主如何了?”
侍医回道:“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好在公主年轻,恢复得快,唐姑娘无需担心。”
侍医声音娇甜,语气轻柔,不像寻常男子能发出的声音,唐荟不免仔细打量,蹙起眉尖,“你是女子?”
眼前的小医者十六七岁,个头不高,白白净净,一双眼睛清透雪亮,怎么看怎么像个姑娘家。
侍医左右看看,竖起食指,“嘘。”
唐荟呵斥道:“偷跑进来的?”
总兵府里就那么几个军医,只要稍作打听就能查个清楚,这个黄毛丫头倒不至于是滥竽充数,但一定事有蹊跷,肯定与顾钰有关。
侍医双手合十,像小猫一样作揖,“唐姑娘好眼力,我确实是女儿身,但我不是偷跑进来的。”
“那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是显钧伯府最小的庶出女,名叫宁若浅,早在一年前就在军中为女将看诊了。”
唐荟上下打量她,感觉这姑娘像个涉世未深的小毛驴,迷迷糊糊的,“那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宁若浅笑眯眯道:“除了大都督,府中没人知道我是女子。”
“你当府里人傻?”唐荟嗤一声,揪住她耳朵,“是大都督下了命令,不准府里人为难你吧。”
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宁若浅拨弄开她的手,打个响指,“我怎么没想到!”
她在心里更感谢顾钰了,若非有顾钰提点,她永远是个不能走出二门的庶女,受尽嫡姐白眼。也是机缘巧合,让顾钰见到了她救人的场景,才答应了她做军医的请求。
既然不是偷溜进来的,唐荟也懒得搭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对公主尽点心。”
“好嘞。”宁若浅揉着耳朵跑远,刚走进药室,就收到宁若冰的口信,让她赶快回府一趟。
此时的显钧伯府乱成了一锅粥,显钧伯突发心疾,卧床不起。
不仅是宁若浅,就连顾钰和徐辞野也赶来了显钧伯的床前。
病来如山倒,显钧伯像瞬间苍老了十载,有气无力地握住顾钰的手,叮嘱他要效忠朝廷,“老夫从政数十年,得到先帝提拔,享受朝廷俸禄,却没有替先帝护好江山,老夫惭愧,无颜去见先帝,还望大都督迎难而上,还大楚一个太平盛世!”
病重之人切忌激动,顾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
显钧伯忍着心口传来的不适,看向一旁的徐辞野,“老夫知道,朝廷派徐将军前来,是有意取代我继续监视辽东军。”
徐辞野静静看着他,没有反驳。
显钧伯问道:“看在老夫即将归西,徐将军可否告知,你为何一人前来辽阳城?”
屋里除了他二人,只余顾钰。如今看来,显钧伯是向着顾钰的,甚至不惜与朝廷作对。徐辞野坐在床边,握住老人家的另一只手,自嘲地笑笑,“您觉得我一个人前来,是为何呢?”
“老夫猜不出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那您也无需担心我的存在。”徐辞野握紧他长了老年斑的手,看看他,又看看顾钰,“我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
这话虽未完全挑明立场,但也足够清晰了。
顾钰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泛起审视,意味深长道:“这么说,徐将军在我和皇帝之间,更倾向于护着我了?”
徐辞野挑眉,“本将军听不懂大都督的意思。”
顾钰没再问下去,聪明人一点就透,不必刨根问底。这些年,顾钰与朝中的人交往不多,与徐辞野更是没有交集,但徐辞野的背后是整个神机营,犹如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精锐部队,绝不可小觑。神机营一直是神袛般的存在,是禁军的坚固后盾,顶得上百万雄兵,这也是沈槿愿意给神机营花费粮饷的原因。可沈槿肯定想不到,他着重培养的神机营提督,却与他背离了心。
徐辞野或许与自己一样,从未与沈槿拧在过一起。
顾钰收回思绪,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您老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交给我,放心。”
这人很少对自己说软话,显钧伯费力地点点头,“还有一事,请大都督帮忙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