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皇位染了亲生姐妹的鲜血,这便是皇权的残酷。长宁低头抚着腹部,将来她的孩子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长宁下旨将长平按公主之礼下葬云州,杨毓班师回朝,木云砚留在云州收拾残局。
转眼便到了腊月,外面下起了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庄彦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带着几个小宫侍出去堆雪人。长宁午睡刚醒,她坐起身来,见萧璟正在殿中煮茶,她披了衣衫走到他近前,萧璟连忙扶她坐下,又拿了水貂绒毯盖在她的膝上,“外面冷得厉害,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起来了?也不唤我。”
长宁凑近闻了闻茶的香气,“好香。”
萧璟见状笑了笑,道:“这茶有些浓郁,你饮不得,我已经让人备下了糖蒸酥酪,想着等你醒来吃。”
长宁刚要说话,腹中孩儿却突然踢了她一下,她失笑地看着萧璟,萧璟凑在她腹部,也被踢到,他神色温和,轻声细语道:“不可对你母皇无礼。”
长宁心头一软,抚着萧璟的头发,“若是孩儿出生,该为她取什么名字呢?”
萧璟眸中一瞬失落,只是长宁没有看见,他柔声道:“你是她的母亲,自然是要由你取名。算算日子也快生了,你可要快些想。”
只是萧璟没有想到这孩子竟在长宁腹中多留了一月,他以前听人说,女子怀胎若耽误久了恐怕不妥,常召郑太医过来为长宁诊脉,可郑太医却说长宁无碍。
除夕那夜的宫宴,卫渊清安排的极为妥当,萧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行事越发稳重,面面俱到。元正之日,长宁还要早些起身接受百官朝贺,可却没想到,长宁当夜竟有临盆迹象,好在太医已经在宫中候着。
长宁这一胎虽不算艰难,但也折腾了两个时辰,萧璟在榻前紧紧握着长宁的手,听着她痛呼之声,在心头道:他宁愿没有孩子,也不想再让长宁受这等罪。
卫渊清深夜得了消息,可却被拦在殿门外,他在外面来回踱步,祈祷长宁安然无虞。婴孩啼哭之声响起,他心头突然松了口气,到后来瑞祥将他扶住,殿内宫人快步走出,朝他道:“恭喜贵君,陛下诞下一位小皇子。”
卫渊清良久才有了回应,他轻声道:“也好。”
殿内,萧璟拿着绢帕擦着长宁额头的汗,她体力尚存,让佩兰将孩子抱过来,萧璟的心思全在她的身上,长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傻子,也不看一眼孩子吗?”
萧璟看着襁褓中孩子那皱巴巴的小脸,眉头也不自觉地皱着,长宁知道他在想什么,“初生的婴儿都是这样,日后自会生得好看些。”
萧璟握着她的手,“这是你的孩子,自然会像你的模样,又怎么会生得难看呢?”
长宁唇角弯了弯,她声音有些疲惫,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萧璟附身过去,只听长宁在他耳畔道:“取名的事只能由你来了,不可敷衍,不然这孩子将来只会怪你这个爹爹。”
萧璟怔然,他定定地望着长宁,“你说什么……”
长宁疲惫的眸色中掩藏不住温柔,“难道你还不懂吗?”
他已经接受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但长宁此刻却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他们两人的孩子,萧璟嘴唇翕动,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萧璟一瞬间便明白了长宁当初的思虑,她是怕这孩子将来受萧氏的连累,如今即便仍要记在卫渊清的名下,萧璟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史有云,熙和八年,帝诞育长子,取名羲云,父贵君卫氏。
第124章 终章(上)
卫渊清亲自来领罪,将一……
卫渊清每日看过黎奴后, 就会去紫宸殿照料长宁,便也无可避免地同萧璟共处一室。瑞祥跟在卫渊清后面,刚走进内殿, 便听见萧璟和长宁的说话声。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萧璟正抱着羲云, 长宁轻轻握住羲云的小手, 两人相视一笑, 明明已经瞧见卫渊清过来, 可萧璟视若无睹,长宁温声道:“黎奴没过来吗?”
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卫渊清却没坐下, 走到榻前掖了掖长宁的被角,这才回道:“昨日倒是吵着要来,但如今正是爱闹的时候, 怕她不知轻重, 倒让你没办法好好歇着。”
卫渊清方才的体贴之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佩兰侍立一旁,瞧见这两个男人暗中针锋相对的模样, 噤若寒蝉。
卫渊清对长宁嘘寒问暖,又看向萧璟怀中抱着的羲云,笑了笑,道:“羲云的满月宴我已经让人去筹备了。”
长宁抬眸看了卫渊清一眼, 语声温和, “你行事我最放心,不过近来你一直忙于两处,也莫要太累了。”
卫渊清笑着道:“为儿女奔波, 又怎么会累?”
萧璟闻言嘴角抽了抽,透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卫渊清倒也没久留,他的确忙碌,但临走之前却同长宁说晚些再过来。
卫渊清走了,萧璟却依旧一声不吭,长宁隔着被子轻轻踢了踢他的背,萧璟的脸都拉了下来,长宁忍不住笑意,“你方才的模样倒像是屋檐上挂着的冰凌。”
羲云在萧璟怀里睡得正香,他轻轻将羲云放在长宁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只是受不了他假模假式的样子。”
长宁假意嗔怒,看着他道:“渊清又怎么惹到你了,你如今也二十有七,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一般意气。”
萧璟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同卫渊清计较,“好好好,日后我让着他些还不成吗?”
长宁抿唇一笑,她回想当初生下黎奴后,萧家之事亟待解决,薛迹又传来病重的消息,那一年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捱过来的,如今生下羲云,一切难题都已解决,她倒生出几分惫懒来,像做了个不理天下事的昏君。
卫渊清处理完正事已过午时,瑞祥将午膳送来,抱怨了句:“主子您如今忙得不可开交,那位倒好,只守在陛下身边献殷勤。今日他抱着小皇子那般亲近,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瑞祥说完,忽而想到什么,忙道:“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
卫渊清连一丝惊讶也没有,颇为淡定从容,瑞祥问道:“主子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卫渊清淡淡道:“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又怎么会连这些都没察觉。他心里在想什么,那双眼睛是掩藏不住的。”
“不过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即便有君后的身份,可萧家的罪过始终抹不去。”
卫渊清默认了他的话,“萧璟心里怎么想,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宗正寺里的玉牒上,羲云是记在我的名下。”
萧璟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羲云虽是皇子,可长宁依旧为羲云行了盛大的满月礼,他只能看着卫渊清抱着羲云,接受各方庆贺。
而卫渊清命人筹备的这场满月宴也的确别出心裁,宴后,皇宫上方亮起烟火,绚烂夺目,长宁走出殿来,身后跟着后宫卿侍,卫渊清牵着黎奴立在她身旁,长宁心中的确欢喜,可她侧眸看向萧璟,却见他目光中透着寥落,长宁伸手与萧璟十指紧扣,衣袖宽大,遮住了指尖,却遮不住眸中脉脉温情。
只是过了年后,卫宴的身体每况愈下,竟未熬过春日便病故了,卫渊清身心俱创,长宁准他出宫为卫宴守灵,可他竟一夜之间多出几根白发。
卫宴一死,长宁对卫家的态度便成了各方关注之事,不知是为了太女考虑,还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长宁下旨,赐金治丧,追赠卫宴为丞相,谥号文贞。
卫姚丁忧去职,长宁封其为颖侯,也算保了卫氏一门荣宠。
卫宴生前最为疼爱渊清,她的病逝让卫渊清深受打击,这段时日又太过忙碌,卫渊清竟病倒在榻,长宁去了清凉殿,见他比从前憔悴许多,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父母注定无法一直陪伴儿女,我知道太傅之死让你难以接受,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卫渊清搂住长宁,靠在她身前,眼泪不断流了出来,长宁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宽慰道:“你还有我,还有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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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秋日,黎奴快满三岁,卫渊清几次询问为她择太傅之事,又推荐了数名人选,皆是博学多识之才,长宁却迟迟未定。直到黎奴生辰那日,他才知道,原来长宁心中早就有了人选,木云砚。
卫姚对她十分不喜,卫渊清倒是没什么,可论起做学问,他并不觉得木云砚比得上他挑选吗几人。长宁缓缓道:“朕要选的是太女太傅,储君之师,若只懂学问,日后该如何治理这天下?”
卫渊清一时语塞,“是我疏忽了。”
长宁知道他也是爱女心切,自然不会怪罪。
立政殿里,玉林抱着羲云,庄彦在他身后跳来跳去,羲云也跟着他瞧。庄彦在萧璟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小皇子是萧璟的骨肉,也听玉林无意间透出几句,知晓萧家之人并未真正被处死,他的心结这才算解开了。
庄彦一停下来,羲云就努嘴看着他,似有不满,庄彦叹了口气,抱怨道:“我大概上辈子欠了你家小主子的,这都跳了快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还不睡?”
玉林笑道:“你小时候恐怕也不会比小皇子好多少。”
庄彦不满地看向内殿,低声道:“他们睡得倒香,可是苦了我了。”
玉林轻斥他一句,“什么他们,那可是主子。”
羲云听不懂他们两人说的话,见两人停下,便张着胳膊扑腾几下,庄彦叹声道:“若是你们殿下再生一个,只怕我要累死在宫中了。”
玉林哼道:“我巴不得殿下能儿女双全。”
长宁午膳后便在萧璟这儿午睡,萧璟将羲云丢给玉林看管,陪着她一起睡着了。
庄彦刚抱怨完不久,便有宫人匆忙来禀报,道:“灵侍卿犯了疯病,宫人一时没有看住,他竟爬上了屋顶,还在上面跑了起来。”
玉林惊讶出声,“怎么会有这等事?”可他不敢耽搁,便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内殿,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萧璟顷刻便醒了,长宁还在他怀中睡着,他低声问道:“什么事?”
隔着一层帷幔,玉林将方才宫人说的话转述给他,只是话音刚落,长宁便醒了,两人匆忙起身,收整好衣衫后坐辇车去往明成殿。
萧璟将长宁扶了下来,她仰头看着在明成殿垂脊上坐着的阮衡,吩咐道:“快让侍卫上去,把他救下来。”
宫人面露难色,“陛下容禀,不是奴才们不敢去救,只是奴才们一上去,灵主子他就要往下跳,奴才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庄彦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他托着下巴,瞧着屋顶上那个有些疯癫的男子,轻声问玉林道:“什么来路?陛下怎么那么看重他?”
玉林怕他又要胡说八道,几句堵住他的嘴,“这是灵侍卿,唤陛下一声表姐。”
庄彦恍然大悟,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也难怪她对这个疯子着急。
阮衡本在眺望远方,可回头瞧见有人过来,他连忙往前,竟险些滑落下去,那些侍卫只得停下。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萧璟侧头看了庄彦一眼,吩咐道:“你去,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下来。”
“我?”庄彦刚要顶嘴,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可长宁也看了过来,神色紧张,“有劳了。”
他这人就是有些毛病在身上,吃软不吃硬,长宁这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倒让他将话吞了下去。
庄彦往前去了几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出,恰好打在阮衡腿部腧穴上,阮衡吃痛,可腿上无法动弹,庄彦慢吞吞地走过去,正要让那些侍卫把他带下来,变故突生,阮衡身子往前一张,竟从垂脊上掉落下来。
庄彦立刻飞出,将阮衡下落的身体捞住,旋身落在地上,阮衡受了惊吓,竟直接倒在他身上。
周太医已经在殿中候着,宫人将阮衡扶进去,太医进内室为其诊治。
长宁神色凝重,却回头对庄彦道:“这次多亏你了。”
庄彦挠了挠头,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的确是举手之劳,那些侍卫未必不能救阮衡,只是碍于男女之防,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而自己是男子,自然不用想这些。
殿内阮衡醒了过来,可依旧疯疯癫癫的,长宁有些痛心,她本意并非如此,但阮衡会有今日,她始终难辞其咎。
萧璟劝慰道:“灵侍卿醒了便好,宫中有太医看着,他迟早会恢复如初的。”
“可已经三个月了,他却没有丝毫好转。”
最初得知阮衡得了疯病时,长宁十分诧异,纵然他被禁足在明成殿,但给他的用度并不算少,又有宫人侍候着,实在不该如此,
当时卫渊清亲自来领罪,将一切过错揽下,可长宁问过阮衡的饮食起居,卫渊清并没有苛待他之处。长宁将他扶了起来,“这事怪不得你。”
萧璟道:“总会有法子的。”
长宁缓了缓,道:“或许宫中岁月太难熬,他才会得了这病,便秘密送他出宫吧,让周太医去阮府为他医治。”
第125章 终章(中)
秋风萧瑟,长宁望着殿前……
阮衡被送出了宫, 长宁常会问询他的近况,但阮衡的疯病却让许多太医束手无策。
秋风萧瑟,长宁望着殿前落叶, 垂眸不语,萧璟缓步走了过来, 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轻声道:“看这天色, 怕是有风雨要来。”
长宁侧过头去, 轻轻问了一句,“璟郎,你可想过有一日离开这儿?”
萧璟不解她话中深意, 只以为她又要像上次那般动起让他离宫的念头,萧璟伸出手臂将她的身子圈住,下巴靠在她肩头, “我只知道, 你去何处,我便跟去何处, 莫要说些为了我好的话,我现在有你, 有云儿,你还想赶我走吗?”
她不过是一句感慨的话,竟让他这般紧张,长宁伸手触碰萧璟的脸颊, “我不会送你走。”
庄彦坐在立政殿垂脊上, 看着下面相拥在一起的人影,他仰起头看着远方天际,乌云翻涌, 广阔无边,皇宫被笼罩在阴云之下,包括这宫里的人。
清凉殿,瑞祥小心将窗户合上,点亮了殿内烛火,见灯下的卫渊清脸上似乎隐藏着心事,不免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陛下召周太医过去,真的没有再说什么?”
瑞祥道:“主子不是亲耳听了,应该不会有假。”他想了想,道:“阮衡都已经疯了,主子还是不放心他吗?”
卫渊清将书卷合上,神色复杂,“我平生只做过那两件见不得光之事,若是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这么做。可即便如此,我却依然担心被长宁知道。我怕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