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被磨得彻底没了耐性,道:“好,那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宫中已逝的荣君,陛下先前的宠君,最先夺的便是卫贵君的宠。卫贵君自己都恨他,那些话就只是为了给殿下添堵罢了。”
庄彦听他说完,倒是没再对“荣君”之事问个不停,只是幽幽地道了句:“宫里的男人可真多。”
他话说完不久,贤君便登门拜访,玉林前去通传一声,萧璟本不想见,可贤君却坚持要见萧璟一面,他也无法,只得让贤君进来。
宋子非这些时日过得不算差,他在长宁那里求得“尚方宝剑”,卫渊清也不再拿他出气,只是他也不敢去挑衅卫渊清了,宋子非告诫自己,对付这个人,唯有一字箴言,“躲。”
宋子非见了萧璟便涕泪交加,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殿下可算是平安归来了,这些时日臣侍担心得用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在佛前替殿下祈福,愿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玉林凑到萧璟耳边,“这段时日贤君确实常来询问您的安危。”
萧璟不管他究竟有何目的,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说一句,“你有心了。”
“臣侍的苦不算什么,前番还想求陛下也允我去大相国寺诵经,可惜陛下没能应了。”
萧璟无奈道:“总不能这六宫君卿皆去出家不可?”
贤君睁大了眼,“殿下您这话倒是与陛下如出一辙。”
萧璟想到长宁说这话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22章 替身 贤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就……
贤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就真的不打算再争什么了?”
萧璟脸上并无失意之色, 当然也没了斗志,宋子非甚至觉得他如今倒是有些乐安天命,无忧无怖。
萧璟轻轻抿了口茶, “有什么可争的呢?有些时候不争反而过得更逍遥自在。你虽不算得宠,但陛下这么多年可薄待过你?”
宋子非摇了摇头, 长宁不止没有苛待过他, 反而对他颇为纵容, 只要他不惹出大祸来, 长宁也都不与他计较。她非奢靡无度的君主,但后宫中男子却都锦衣玉食,一应用度除了先帝祭辰那月也从未削减过。
萧璟轻轻笑了笑, “陛下愿意给他的,本宫阻止不了。同样,陛下对本宫的情意, 他也奈何不得。”
从前人人都说宫中的卫贵君淡然从容, 不慕荣华,说萧家嫡子野心勃勃, 可谁又了解他们心中真实的欲望。
萧璟如今在众人面前不再隐藏他对长宁的情意,也敢直陈长宁对他的偏爱。当然, 即便他不说,旁人也能察觉出长宁的想法。
宋子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萧璟道:“本宫一会儿还要去紫宸殿,你若无事, 便先退下吧。”
可谁知宋子非竟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来, 颇为神秘,呈到萧璟面前,“这是臣侍让家人寻得的一份古方, 可治男子之疾。臣侍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可您如今和陛下伉俪情深,若无子嗣岂不遗憾,这方子您且收下,这是臣侍一番心意。这么多年来,您对臣侍的恩惠,臣侍无以报答,只能……”
宋子非仍旧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萧璟黑下来的脸色,他努力抑制自己想将宋子非赶出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东西放下吧。你可以走了。”
到了晚间,长宁来了立政殿,见萧璟正靠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看书,她将榻前的烛灯挑亮一些,萧璟有心事,这才察觉她过来,长宁坐在榻沿上,伸手将他的书抽过来,“在看什么?”
萧璟拉过她的手,“晚膳可用了?”
长宁笑了笑,“有佩兰看着,哪一餐也没落下过。还以为你今日会去紫宸殿,没想到这么沉得住气,倒是让朕好等。”
萧璟想到被宋子非扰乱的心思,气便不打一处来,长宁见他眉头蹙着,问道:“谁又惹你生气了?”她想了想,问道:“难道是阿彦?”
这声阿彦顿时让萧璟心中醋意翻涌,“阿彦?陛下何时同他这般亲昵了?”
长宁心道:真是个醋夫。
“那日不是你自己唤他阿彦吗?我不过是随了你,怎么倒来怪我。”长宁将他的手丢开,作势站起身来,萧璟伸手将她一拉,小心护住长宁的后背,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萧璟闷声道:“那日卫渊清说他像荣君。”
长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萧璟口中的“他”是谁,长宁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渊清怎么会这么想?阿迹就是阿迹,没有人能像他。”
卫渊清这挑拨的话,竟在长宁这里毫无分量,萧璟心中百感交集,他今日会向长宁开口,便是因为他还是在乎的。而卫渊清身在局外,比他看得明白,卫渊清知道长宁不会对庄彦动心,而他自己竟纠结几日。甚至连长宁初见庄彦的眼神,他都细细回想过。
庄彦身上的确有薛迹那份桀骜的性情,但薛迹的桀骜,源于他对许多事的不在意,而庄彦却是因为懵懂,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长宁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触到了他的伤心处,道:“阿迹在我心中永远都有一席之地,可故人已逝,如流水不复。我不会在别的男子身上寻他的影子,即便是有一样的面容,相似的性情,可我们过去经历的那些无法重回。”长宁抬眸凝视着他的双眼,“如今我最想做的,便是怜取眼前人。”
萧璟抱紧她,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但却没办法在感情中不患得患失,因为在乎,所以卫渊清的话才会成为攻心的一把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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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发觉近来庄彦常跑到立政殿屋脊上眺望远方,若非那些侍卫知道他是萧璟带回来的人,只怕早已将他当刺客拿下。天色暗了,庄彦从屋脊上下来,玉林在他身后拍了他肩膀一记,庄彦反手将他脖颈扣住,玉林险些喘不过气来,庄彦见是他,这才将手松开。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玉林咳了几声,脸色涨红,“我鬼鬼祟祟?我方才已经唤了你一声,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庄彦脸色一红,道:“我还以为是刺客。”
玉林嘲讽道:“这是宫里,若是每日都有刺客,只怕宫中无人存活了。”
庄彦以往都会反驳一番,可今日却十分消沉,玉林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到底在想什么?”
庄彦叹了口气,“我听说陛下要派兵攻打云州了。”
玉林不解道:“你还在担心你那个公主?她可是要杀你!”
庄彦忧愁道:“我不是在担心她,可自从公主七年前被圈禁,我便随着孙大人她们在云州生活。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想云州的百姓受苦。”
玉林对云州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因为长平劫走了萧璟,他对那里还生出些厌倦,但庄彦的忧愁他也能理解一些,可国事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只能劝一句,“陛下是明君,自然也不希望云州百姓受苦。”
长宁下旨任杨毓为主将,带兵攻打云州,只是长平联合起周边郡县一同抵抗,杨毓写了奏折禀报此事,长宁召了木云砚与卫姚进宫商议。
木云砚道:“臣之前去云州时,便已经得到了这等消息,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刺史真的敢和朝廷和陛下作对,与逆党为伍。”
长宁缓缓道:“既有云州不受朝廷旨意,周围郡县自然也依法效仿。不过长平应也许诺了那几名刺史一些好处,不然她们如何也不敢跟着起事。”
卫姚道:“杨将军用兵如神,臣倒觉得那些人不足为惧。”
木云砚却不这么看,“离云州最近的便是锦城,那几位刺史虽依附于长平公主,但其下的郡守却未必同她们一条心。若是杨将军一味强攻,那些人没了退路,势必也会殊死抵抗。”
卫姚却道:“木大人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些,若是不极力镇压,日后起事者只怕无法断绝,”
木云砚同长宁道:“陛下,纵观古今,起事者众矣,但究其根本实乃民不聊生,才不得不反抗,陛下要做盛世明君,须以仁德治天下。长平公主惑乱人心,无君臣之礼,陛下师出有名,自然不在此列。但此刻却也绝不能将那些人逼上绝路,甚至还可以昭显您的胸襟,让她们陷入内斗之中。”
卫姚还要再说什么,长宁却道:“便依木爱卿之意,你为朕拟旨,此事务必要快!”
卫姚并未立刻离宫,在宫门处同一名宫侍说了几句话。
那人将话传给了卫渊清,他挥挥手让人退下,瑞祥道:“是卫大人让人传信?”
卫渊清没有否认,“长姐一向要强,如今在陛下面前比不得木云砚,心中自然不平。”卫渊清伸手揉了揉眉心,“只一层外戚的身份,便成了陛下心中的忌讳。她虽从未在我面前说过,可我这段时日帮着处理朝政,所思所谋皆站在她的位置上,对卫家,也多了一些担忧。”
卫渊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若是长宁,也不希望卫家成为第二个萧家,更何况还有黎奴,父族太过强盛,未必是好事。
瑞祥急道:“那该如何是好,萧家那般强盛,最后都遭了难,甚至差点连累了中宫的地位。卫家若是被陛下猜疑,是会连累您和太女的。”
“黎奴毕竟是我和她的女儿,她不会这么做。不过我还是要写信告诫长姐,隐忍克制些,莫要太过张扬,结交朋党,踩了陛下的底线。”
瑞祥脱口而出道:“若陛下这一胎是女儿呢?那岂不是……”
卫渊清慢慢闭上双眼,若君权加强,没有了外戚的皇女会不会更得她的宠爱?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女儿,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那是萧璟的孩子。对长宁而言,黎奴是她的亲生骨肉,那未降世的孩子也是,谁又能保证她将来不会换一个储君呢?
卫渊清长叹一口气,“那或许便是我的命吧。”
不然又能如何呢?伤害长宁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也根本做不来。自从萧璟回来,她感情上越发倾于萧璟,纵然他有六宫之权,也是无可奈何。
第123章 雨霁 和长平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才……
和长平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多月才停歇, 木云砚用计离间,锦城郡守为求自保杀了刺史,带兵投了朝廷, 其余郡县长官也都没了斗志,又值秋收时节, 战火一起, 无人忙于耕收之事, 百姓受苦, 也渐渐失了民心。
长平大势已去,云州被围,城中兵士死伤惨重。
杨毓带兵在城外扎营, 布署明日攻城之事,一名兵士在帐外禀报,称有人要求见。
杨毓思虑片刻, 道:“把人带进来吧。”
来者是一名中年女子, 看似文弱,可入军将营中却毫不胆怯。
“你是何人?”
那女子拱手道:“拜见将军, 我乃长平公主府中门客孙岚,有事要同将军商议。”
杨毓闻言脸色一变, 挥手让帐中其余人退了出去,她仔细打量着孙岚,“你胆子倒是不小,知不知道, 就凭你方才那句话, 本将军就可以立刻斩杀了你。”
孙岚淡淡一笑,“我来并非是要给将军添麻烦,而是为了帮将军一把。”
杨毓侧眸看向她, “此话怎讲?”
“当今陛下曾有两患,一是萧氏专权,二是长平公主与之分庭抗礼,可如今这一患已平,第二患也将要除去。将军不妨猜一猜,您的将来,是高官厚禄,还是功高震主呢?”
杨毓捏紧手指,“休要妖言惑众!”
孙岚从袖中取出密信,道:“这是我家公主要我带给将军的,公主说,将军现下可自立为王,将来与公主划境而治,从此互不干涉,好过回去遭遇灭顶之灾。”
杨毓没有伸手去接,孙岚明白她的顾虑,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而后拱手退下了。
此时杨毓尚不知晓,自孙岚入帐那刻起,已有人将两人动向记下,传入京师。
宫中,长宁将那密信丢给木云砚,木云砚仔细看过,对长宁道:“果然不出陛下所料,长平公主意图策反杨毓。”
长宁平声道:“剩下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木云砚道:“陛下放心,臣这便按计划行事。”
长宁早就传召过木云砚商议云州之事,也预想了将来会有的各种可能,如今倒也没什么可慌张的。
杨毓一时没能拿定主意,而攻城之事她不敢停,可却只派了一小部分人马,两厢僵持着。而一日之后,木云砚亲自来了云州外,取出长宁圣旨,将长宁旨意昭示天下,称只要长平主动停息战火,回京领罪,长宁可从轻发落,云州百姓亦不会受其连累。
杨毓心中念头翻转,回到营帐中,木云砚另外将一封密旨交到杨毓手中,笑着同她道:“将军常年戍守边关,如今又带兵征讨逆臣,陛下怕将军惦念家人,已经让人将贵府千金和正君都接到宫中了,等将军回转,便可与家人团聚。不过陛下体谅将军辛苦,若是将军觉得乏累,您麾下副将骁勇善战,自可替将军解忧。”
木云砚话音一落,便立刻有人进帐来,正是她的副将,原来竟成了皇帝的人。杨毓心头一震,恨自己一时贪念,竟险些酿成大祸,连忙道:“劳烦木大人回禀陛下,臣必会尽忠职守,不负君恩。”
木云砚拍了拍杨毓肩膀,“杨大人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
木云砚并未回京,而是留了下来,她乃是文臣,可杨毓却对她颇为忌惮,对手下亲信道:“这人不愧是陛下近臣,言行举止皆有陛下痕迹,此人看似温和,可言语之中却藏了刀锋,只要我有异心,杨家的结局绝不会比萧家好到哪里去。”
云州城破那日,孙岚跪在长平身前苦苦哀求,“公主忍下今日之辱,卧薪尝胆,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啊!”
孙岚是要她进京认罪,长平如何不明白,那旨意已下,长宁有留她性命之意,但之前五年的圈禁,几乎让她发疯。更何况,她能回到云州是因为长宁为了制衡萧家有意放水,现下情况不同,长宁不会再给她机会。
长宁会为了王朝的安定,为了太女,将她圈禁至死。
“你不必劝了,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云州。”长平背过身去,她提着剑往外走,身影逆着光,孙岚跪在地上看着她寥落的背影,远远传来一声,“我永远都是云州的王。”
夜色深重,长宁歇在了立政殿,她已安睡许久,可心头忽而一阵刺痛,她捂住胸口,坐起身来,萧璟本就浅眠,立刻也清醒了,他扶着长宁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刺痛之感来去匆匆,长宁神色茫然,萧璟将她揽入怀中,“做了噩梦吗?”
若是噩梦还好,可这般毫无征兆,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长宁没有想明白的事,到了第二日午时如当头棒喝,密信中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长宁坐在殿中久久不能言语。
长平昨夜自刎于公主府,其近臣孙岚殉主。
长宁的手紧紧捏在扶手上,佩兰见她脸色苍白,慌忙传太医过来,长宁却挥手道:“不必了……”
长宁的手撑在桌案上,慢慢站起身来,她独自去往宫中祭堂,这里供奉着先帝的灵位。长平之死非她之过,但长宁却难以心安,“母皇,你会宽恕我吗?”
注定不会有人回答她,殿中空空荡荡,她眼前晃过儿时的画面,长平拉着她的手在宫中奔走,回头看着她时笑得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