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院首和贺显以至整个太医院都不明原因,原本按照脉象来看,长公主早该苏醒,如今这种情况,皆在意料之外。
若非要寻个解释,大家猜测,可能是因过敏中毒所致,伤了脑中经脉,才迟迟昏迷不醒。
可若按这个解释,长公主何时醒,如何醒,又成了难题。
沈桓不知从哪得知此消息,前去御门,执意要将永嘉接走。
沈邵不肯,沈桓看着阻拦的沈邵,不禁上前急扯住他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算盘,你以为阿姐昏着不醒,你便能一直留她在身边吗?”
沈邵推开沈桓,一拳捶在他脸上:“朕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醒过来。”
沈桓面上挨了疼,似有几分清醒,他侧头望着床榻上迟迟不醒的永嘉,声音忽声哽咽:“阿姐若出事,我一定要杀了你。”
“好。”沈邵答应。
“朕已让何院首领着整个太医院想法子,朕不会让永嘉出事,绝对不会。”
***
永嘉昏迷的日子,沈邵除了每日上朝,余下的时间皆陪在她身边,他学会不少照顾她的法子。
每日喂她喝药,替她擦身子,帮她翻身,梳头发,又从何院首那学了按摩的手法,替她按摩放松肌肉。
沈邵日复一日的照顾着永嘉,他的心越来越沉,时日久了,他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沈邵这日照常上朝,下了朝后,淑华宫中有人来请,因入了冬,六宫正是分发炭火的时候,有两个高位宫嫔因此事生了龃龉,皇后调节不定,无奈只能请沈邵前来做主。
这等无聊小事,沈邵本不想耽误时间,可淑华宫中一遍又一遍来人请,最后皇后亲自前来。
后宫事涉前朝,那两位宫嫔之所以不睦,乃因两家在前朝便是死对头,皇后劝解不成,也因白家在朝野并无多高地位,王然自是知道沈邵不愿前去的根本原因,是惦记着御门内的长公主。
王然便悄声与沈邵请命,先回御门,由长万陪着沈邵前去淑华宫。
沈邵看着跪在地上诉苦的皇后,无奈至极,不得已前去淑华宫。
淑华宫中众妃嫔皆在,沈邵强忍着不耐,听两位宫嫔诉述各自苦楚,又指责对方不是。
沈邵暗暗闭眼,他捏着眉心,等那二人闭嘴。
却忽听身旁有人低声叫他,沈邵闻声抬眸,却见本该是在御门的王然。
沈邵神色霎变,他以为是永嘉出了什么事,却见王然面带喜色,低声附在耳畔:“长公主醒了,陛下长公主醒了。”
沈邵猛地站起身,不顾满殿诧异的妃嫔,他几乎跑着,一路奔往淑华宫外。
王然紧忙追着,他追上沈邵,看着他满面惊喜,犹豫着,却终是不忍心开口:“陛下…您要有心理准备…殿下醒来,不知怎得,竟不大认识人了。”
第126章 毁约
御门内外静悄悄的, 沈邵急步走入内殿,便见殿中女侍寂寂不敢语,姜尚宫站在床榻前亦是进退不定, 她闻声转过头来,是一双明显哭过的通红的眼。
沈邵的心悬着, 他快步上前, 目光越过姜尚宫遮挡的身影, 落到床榻上。
石榴色的被褥裹在单薄的身影上,衬得女子肌肤愈发滢白若雪, 墨发乌瞳, 她的眼眸微瞠, 眼底似含着泪,透满了懵懂与戒备,见到他来,她的身子愈发瑟缩着向后躲去。
沈邵目触到永嘉的那一瞬,心上像是被什么击打过, 他一时愣愣的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他与她对视,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 警惕, 却也澄澈,干净, 懵懂的像一只新生的幼鹿。
沈邵试着一点一点朝永嘉靠近。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还是那般熟悉,可内里的情绪,像是天翻地覆。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惶恐不安,他立即止住脚步,连连点头:“好, 好,朕不过去,你别怕,朕不过去。”
他话落,她似乎受到些安慰,眼底的泪意淡去几分,却仍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大半身子藏在被子下,湿漉的长睫隐隐颤抖。
沈邵侧头去问王然:“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回陛下,已经去请了,该是马上便到。”
沈邵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永嘉身上,他见她警惕害怕的模样,不禁环视殿中,心想人多,她定是害怕。
沈邵开口命殿内所有人退下,他看着迟疑不肯走的姜尚宫:“朕知你是担心她,只是此时你留下也无益,交给朕,朕会想办法一定让她好起来。”
沈邵这话虽说得十分客气,却一样不容置疑。
姜尚宫闻言沉默。
王然在旁看着,便走上前搀扶着姜尚宫就向外走:“是啊尚宫,您还是先随着我到外头一起等太医吧。”
王然劝走了姜尚宫,随后一并将内外殿的下人全部遣走,御门之内唯剩下永嘉和沈邵。
沈邵静立在床榻前,他望着角落里的永嘉,心上像是被滚油烹过,他再次试探着一点一点靠近她,他凑到床榻边,缓缓坐下,他明显看见被褥下她的身子一抖。
“朕不会过去…也不会伤你,永嘉,别怕,你无需怕朕,也无需怕这里的任何人,没有人会伤害你,没有人敢伤害你。”他试图安慰她,让她放下戒备。
她一双泪眼盯着他,隐隐的似有变化,却仍然不语。
“你只是受了伤,忘记了朕,我们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从小就在一起,我们曾经…很亲密的,”沈邵语气轻和的说着,他落在床榻上的手,试着一点一点朝她的方向缓慢滑动:“所以…你不必怕朕,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朕,朕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神色颇为诚恳的望着她,此番话落,他再不急切开口,只是目光柔和又坚定的望着她,等着她。
被褥下躲藏的人似乎动了动,她的小脸原被遮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听了他的话,缓缓抬头,露出被贝齿紧咬着的略有苍白的唇。
可她却仍然只盯着他,不肯说话。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他问她,可话一出口,她刚露出的小脸又瑟缩回去。
沈邵看着一叹,他起身朝一旁的几案去,倒了杯水,又折返回来,他依旧只坐在床榻边缘,伸出手,将清水递向她。
“先喝点水,你晕了这些时日,定是难受。”
永嘉盯着沈邵递来的水,她此时尤像麻雀望见地上散落的小米,想触碰又不敢,害怕是个圈套。
沈邵自能看出永嘉的顾忌,他将水递向她更近处,向她解释:“假若朕真的想害你,方法千千万万种,又怎会用这个法子?你若不信,朕先喝给你看。”他说着收回手,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再次起身,替她倒水。
永嘉望着再次递来的水,慢慢的从被褥下露出手,一点一点的伸向前,又飞快的从他手中接过水杯。
她缩在角落里,手捧着杯子一口大过一口的喝起来,昏迷了这些时日,她俨然是渴的,很快水杯见了底。
“还要吗?”他问她。
她捧着空了的水杯摇头。
等了等,她缓缓抬眸瞧他:“你是谁?”
“朕是…”他一时迟疑,想了想:“我们是很亲密的人。”
“我为什么会在这?”她又问。
“这是你的家,你当然该在这里。”
他话落,眼见她愈发用力咬着唇瓣:“可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问着他,似乎很焦急。
“你生病了,昏迷了好些阵子…”他说罢停顿片刻,又道:“你别怕,一会儿会有太医来,让太医看了看,便知是为什么了。”
“永嘉,你放心,朕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绝不让你受苦。”
“真的吗?”她嗓音怯怯的问他。
“当真。”他郑重点头,接着身子向床榻内挪了挪,他刚一动,便见她又瑟缩起来,他便伸出手,笑说:“朕再去给你倒杯水。”
她盯着他伸来的手,似有迟疑,最后还是将水杯缓缓的递到他掌心。
沈邵起身去小榻处倒水,寝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敲响,沈邵以为是太医来了,便开口:“进来。”
不想推门跑进来的是王然,他面上有几分无措的焦急,沈邵看着失态的王然,眉心微皱,还未来得及训斥,便见殿门外有跨入一个人。
沈邵端着水杯的手臂一僵,他看着怒气冲入的沈桓,微微眯眸。
沈桓最先看到的是沈邵,待他目光看到床榻上的永嘉时,心上狠狠一疼,像是被什么撕扯似的四分五裂,他再顾不得旁得,飞快朝床榻处奔去。
沈邵看着沈桓略有冲动的步子,回头又见永嘉整个人已全部缩在被子下,他忽而移动步子,拦在沈桓面前。
沈桓被沈邵生生拦下,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沈桓眼底微有猩红,他盯着沈邵,冷笑问道:“怎么,你又要违背承诺,想将阿姐留下来吗?”
第127章 带她走
沈邵听着沈桓的质问, 缓了口气:“她现在受不得惊,别吓到她。”
沈桓闻言目光越过沈邵,看向床榻, 见永嘉已整个人都躲藏在被褥下,透过凸起的轮廓, 明显能察觉到她的颤抖, 沈桓激动的情绪似有几分缓和, 一时不冲动上前。
他缓缓收回目光,冷眼看向阻挡在身前的沈邵:“阿姐这样, 都是因为你。”
沈邵闻言, 没有丝毫反驳, 他微微垂眼,只道:“等下太医来,先看看永嘉的情况,朕会尽最大努力治好她。”
何院首行到殿外,由长万引入内, 一入殿中,便见陛下与惠王剑拔弩张,何院首提了提背在肩上的药箱, 垂头上前见礼:“陛下, 惠王殿下安。”
沈邵急道了平身,随后转身回头看向床榻, 见永嘉仍紧紧将自己藏在被子下。
“朕先与她商议,她若点头,你再上来诊脉。”
何院首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沈邵说罢转身欲去安抚永嘉,却先被沈桓抬手拦住:“你去商议?”沈桓明显对沈邵充满怀疑:“你便不会吓到阿姐?”
沈邵此时无心与沈桓解释, 他压下沈桓阻拦的手臂,只道:“朕若不成,便换你来,无论如何,我们一样希望永嘉尽快好转。”
沈桓暗暗咬牙,他盯着沈邵一步步朝床榻处去。
沈邵坐到床榻边:“永嘉,别怕,你刚刚不是问朕,你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现在太医来了,让太医替你诊脉看一看,我们便知为何了。”
沈桓在旁听着沈邵劝说的话,不禁冷冷嗤笑:“为何?还不皆因为你!”
沈邵似未听闻,他只专心看着永嘉的反应:“好不好?相信朕,朕保证,绝不伤害你一分一毫。”
深藏在被褥下的人似有了丁点反应,沈邵见了,唇角不禁填了弧度,他伸手轻轻握住被子一角,略略掀起,他刚有动作,藏在被子下的人果然又警惕起来。
沈邵见了便低笑一声,旋即放下被角,只继续道:“你若答应,便先露出头来,也不怕将自己闷坏了。”
他话落许久,被子下的小人又有了反应,一点一点,极为缓慢的探出头来,她一双眼,皆是明亮,却也懵懂,其间的畏怕更是明显。
沈邵望着永嘉的眼神,一整颗心都跟着软下来,他朝她伸出掌心:“别怕,把手给朕。”
永嘉闻言,盯着那掌心许久,她又抬眸去看沈邵的眼睛,很久才将小手一点一点递上去。
沈桓在旁看着,不禁神色一变,想开口阻止,却先对上沈邵转头看来的目光。
沈桓涌上喉咙的话顿住,他见沈邵的目光移开,落向身旁。
沈邵握住永嘉的小手,握住了,便不放手,却也不用力,怕弄疼她,吓到她,他开口召何院首上前。
何院首听命上前,沈邵明显能感觉到掌心里永嘉的小手在瑟缩,他不禁稍稍用力握紧,他望着她,语气分外温柔:“别怕,有朕在,你相信朕。”
沈邵将握在掌心的小手翻过来,露出她纤细的腕,他从何院首手中拿出绢布,亲自盖到永嘉腕上,他温热的掌心便是脉枕,稳稳的托住她的小手。
何院首跪地诊脉,久久没有结果,反而面色愈来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