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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佳楼内外的灯全部燃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上下一片焦急。
内殿床前围了一众太医,何院首诊脉之后,面上愈发凝重。沈邵坐在床榻旁,他望着榻上面色红紫的永嘉,浑身上下连嘴唇都在抖,他盯着久久不说话的何院首:“她…她可好?”
何院首闻声抬头,对上沈邵焦急的目光,一时沉吟,他忽而跪地磕头:“陛下恕臣无能…殿下实在饮了太多葡萄酿,此番…只怕…只怕……”
沈邵盯着随着何院首一起跪地的一众太医,双目透血般红:“只怕什么!”
“殿下只怕不好。”何院首的脑袋深埋在地上,身子随他出口的话一起颤抖。
夕佳楼内骤闻哭声,姜尚宫听着何院首的话,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
沈邵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周身似失了知觉,耳畔嗡鸣,他一时感受不到旁人,也感受不到自己。
许久,他眼底的泪意渐渐凝成血:“朕不管,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将长公主救回来,长公主若是出事,朕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夕佳楼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召来了长公主府,何院首先替永嘉施了针,暂时封住血脉,随后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围在一起商讨各种方法。
姜尚宫跪在床榻旁一角,她看着永嘉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红疹,险些哭花了眼。
王然陪着沈邵退至小榻旁,沈邵盯着几案上的酒壶,和留存的半盏葡萄酿,嗓音如浸寒冰:“永嘉哪来的酒,去查,去查是谁给她的酒!”
王然满心忐忑的领命退下,他从未见过沈邵如此面色,他不敢细想,今日长公主若是出事,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王然走后,只剩沈邵一人满是颓废的坐在小榻上,他双眼通红,望着围满太医的床榻,他看不到她,心上似被切切实实的掏出了个大洞,他一想到她紫红的面色,身如凌迟。
她明知道自己对葡萄酿过敏,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她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她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吗……
突然殿内生了一阵哗然,又闻哭声,忽有个太医穿过人群,跑到沈邵面前,双膝直直的跪了下去:“陛…陛下节哀,殿下…殿下薨…薨了。”
沈邵垂眸怔怔盯着太医,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沈邵僵坐诸久,猛地起身奔向床前。
沈邵冲到床榻前,脚下的步子突然一滞,他盯着榻上静静不动的永嘉,忽然摔跪下去,他颤抖的去触碰她,她的肌肤滚烫骇人,要将他灼伤似的。
他突然奋力推她,想要将她唤醒,可她整个人毫无反应,他哭着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永嘉,别吓朕,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朕好不好,朕知道错了,朕放你走,只要你睁开眼睛,朕一定放你走。”
何院首和贺显从殿外煎药回来,触到殿中一幕,心道不好,急急冲上前,见天子紧抱着长公主,连忙开口:“陛下,快快放下殿下,殿下禁不得这般,快快让殿下平躺下。”
沈邵怔怔看着满眼急色的何院首和贺显,又看着他们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他似有一瞬的懵怔。
“她…她还…还…长公主没事?”
何院首和贺显围上前,他二人触到天子面上的泪亦是一时怔愣,听见天子的询问更是不解。
何院首最先回神,他先请沈邵将永嘉平放回榻上,随后低身诊脉,神色微暗:“回陛下…殿下的脉搏时断时续,已经极其微弱。”他说着朝贺显伸手,贺显见了忙将手中端着的汤药奉上。
何院首手端着药,给沈邵看:“这是臣和贺显配出来的解毒汤药,此药若成,殿下便能活命,若不成,臣等便只能以死谢罪。”
沈邵此刻已道不出心中滋味,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便再因何院首的话,如遭雷劈。
那碗汤药,是沈邵亲手一勺一勺喂永嘉喝下去的,他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低声说着:“朕知错了阿姐,朕放你走,放你走…”
王然急急从夕佳楼外跑进来,他凑到沈邵身边,顾忌周围一众太医,迟疑着不敢开口。
沈邵喂永嘉吃下药,他时刻观察她的反应,何院首也一直诊脉,不知多久,何院首突然抬起头,已是苍老的双眼生出光亮来。
“启禀陛下,殿下的脉象暂时稳住了…待臣开方催吐,或许殿下便有救了。”
沈邵听了紧绷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他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他此时完全不像个帝王,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王然已在旁侯了许久,他心里急得只想跺脚,如今听见长公主暂时脱离危险,连忙凑上前,附在沈邵耳畔,低声开口:“陛下,长公主中毒的事惊动了惠王爷…王爷提剑而来,庞崇不得已,只能带着侍卫先将王爷押下。”
沈邵闻言神色一变,他转头看了看床榻上永嘉,分外的不舍,可想着楼外要冲进来与自己拼命的沈桓,不得已起身,他嘱咐姜尚宫和一众太医照顾好永嘉,起身带着王然,一路往夕佳楼外去。
第125章 忘记
沈邵刚一出夕佳楼便见与庞崇等人僵持的沈桓, 一旁的侍卫们见天子出来,连忙跪地行礼。
沈邵让庞崇放手,庞崇闻言略有迟疑, 还是最后率先退步,他有几分忌惮的看着沈桓手中的剑, 慢慢退到沈邵身旁, 时刻警惕。
庞崇的剑刃移开, 沈桓手中的剑却未放下,他的剑刃直朝着沈邵, 深夜灯火似能照亮他眼底的猩红。
沈邵自能察觉到沈桓此刻的情绪, 他直视他的剑刃, 又缓缓抬眸与他对视:“去看看你姐姐吧。”
他的嗓音很低,内里情绪复杂,似有自责,后怕,又有亏欠, 难过。
沈桓闻言,持剑的手似有一瞬颤抖,他红着眼盯视沈邵片刻, 缓缓垂下手中的剑, 一步更快过一步的,直奔夕佳楼内。
沈邵听着沈桓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似有一声长叹,他缓缓闭上眼良久,复睁开眼时,眼底浓重的疲惫似有一瞬的清晰,他沉声问王然。
“可查到是谁给了永嘉葡萄酿?”
王然听到沈邵的问, 心里微顿,他有几分迟疑的开口:“回陛下,是…是皇后娘娘赏给殿下的。”
“皇后?”沈邵的眉心瞬间蹙紧。
“是…娘娘得了葡萄酿后,施恩六宫,后宫许多妃嫔都得了,今日下午殿下出宫前去了趟淑华宫,便…便也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王然弯着腰,暗暗打量沈邵的神色。
“去淑华宫告诉皇后,”王然怀中打鼓许久,忽听沈邵开口:“处理掉后宫所有的葡萄酿,以后宫里不许再见此物,除去贡品之列,日后再不许上贡。”
王然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应是,忽听一旁的庞崇大喊:“陛下小心。”
王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凛冽剑刃从眼前晃过,直朝着身边的天子而去。
沈邵目色一闪,他侧身躲过沈桓挥来的剑,紧接着退后数步,与沈桓拉开距离,他望着沈桓,微微眯眸。
沈桓一剑落空,再欲提剑而上,庞崇已冲向前,两人再次兵刃相向,剑刃碰撞,再深深夜色下,似有火光迸溅。
庞崇怒视沈桓:“惠王殿下,您是要反吗?”
“庞崇,退下!”沈邵再次开口。
庞崇闻言却是迟疑,忽而他手上更加用力,将沈桓一连逼退数步,将他与沈邵隔得更远,才撤手收剑,却依旧站在沈邵与沈桓中间,时刻警惕沈桓的动向。
沈邵望着沈桓,步步上前,他走到庞崇身侧,从他手中拿过剑。
剑脱手,庞崇诧异仰头,看着身旁的沈邵:“陛下…您身上还有伤。”
沈邵未回答庞崇的话,他路过庞崇,手中执剑,一步步朝沈桓走近。
沈桓看着走来的沈邵,胸膛起伏不止,他怒视沈邵,剑尖直指。
“想杀了朕,对吗?”沈邵此刻似乎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平静。
“是你要逼死阿姐!”沈桓大吼。
“你今日若有本事杀了朕,朕便将大魏的江山传给你。”
沈桓听着沈邵的话,不屑嗤笑:“你引以为傲的皇位,于我来说不过是狗屁!沈邵,你杀了无辜的陆翊还不够,如今还逼得阿姐去死,阿姐若有三长两短,我豁出这条命,也必杀了你。”
“永嘉若出事,朕绝不会独活。”
沈邵话落,沈桓更是嗤笑不止:“你如今倒是装得情真意切,你杀陆翊的时候,可考虑过阿姐,考虑过她会有多伤心?”
“陆翊的死,是意外,”沈邵望着沈桓,一字一顿的开口:“朕不曾杀他。”
“证据呢,这么久了你可找到证据了?你空口说自己无辜,我凭什么信你?当年我与阿姐,在你面前也是无数遍说无辜,你丝毫不信,如今凭什么又让我信你?”
“朕在查,迟早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沈桓已没有耐心再听沈邵的话,他举着剑,再次朝沈邵砍去。
沈邵此番没有躲,他亦执剑迎上沈桓,利刃相撞的声音响彻夕佳楼外,兄弟二人的身影贴近又撞远,来来回回,剑刃消磨,火光四溅。
忽有利刃划破肌肤的声响,随着剑刃划过,鲜血一涌而出。
沈桓一剑砍在沈邵手臂上,沈邵的血顺着他手中的剑刃淌下,沈桓神色微沉,他再次举起的剑迟疑,被冲上前的侍卫拦下。
王然和庞崇匆忙上前扶住沈邵,王然看到沈邵胸前血迹,不禁低呼,一看便是旧伤又裂开了,再兼臂上的新伤,沈邵的上衣几乎被鲜血染尽。
数名侍卫齐上,不久便有侍卫将剑架到沈桓脖子上。
沈邵见了,大喊住手。
沈桓闻言冷笑,他盯着沈邵:“要杀要剐随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过多失血,沈邵双唇已是一片白,他缓了缓涌上的晕厥,丢了手中的剑,再次朝沈桓走去。
“朕不会杀你,小六,这一剑是朕欠你的,当年让你在西疆吃的苦,朕知自己还不清。”
“你欠我多少,于我来说,已不重要,你欠阿姐的,才是永远还不清。”沈桓执剑的手在颤抖,他盯着沈邵,猩红的眼底似有雾气。
“朕知道,”沈邵闻言低下头,似是自嘲的笑笑,那笑声像是透着悔恨无极:“待永嘉好了,你便离开。”
话出口时,沈邵已感受不到心上的痛,他的整颗心,像是被人掏了个干净。
沈邵此话出口,不禁沈桓愣了,在场的王然和庞崇皆愣了。
这世上,也许除了沈邵自己,只有他最贴身的王然和庞崇知晓他这些年的执着与痛苦。
沈桓眯眼盯视沈邵:“你说什么?”
“朕…放手,待永嘉好了,你便带她走,去琅琊,或是哪里都好,只要她能开心,朕…再不会去打扰她,伤害她。”
沈桓手中的剑越垂越低,最后垂落到身侧,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沈邵,只是低沉的嗓音道了句:“希望你到时候说话算话。”
沈邵闻声已不语,王然在旁扶着他,声音满是焦急:“陛下,您伤得太重,快请太医来看看吧。”
沈邵轻轻摆手,他躲开王然的搀扶,一步一步,略有摇晃的往夕佳楼中去。
行过沈桓身旁时,被他拦住。
“你既放手,便不要再去阿姐身边,从此以后,便当做从不相识。”
这话听起来太残忍,沈邵心像是被利刃割着,比身上的种种伤疼上百倍,他闻言摇头:“朕做不到忘了她,除非朕死了。”
沈桓神色一变:“你又要反悔吗?”
“小六,最后一次,让朕再陪着她最后一次,朕保证,以后再不会打扰她,朕只求,此生若到朕闭眼那日,求她让朕看最后一眼。”
沈桓此时已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邵,他依旧挡在沈邵身前,许久许久,终于缓缓让步,他与沈邵说。
“你这辈子最不该的就是对阿姐动心。”
沈邵依旧摇头,他一步一步走过沈桓身边,一步步走近夕佳楼。
“朕爱她不是错,朕错的,是没有好好爱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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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两夜,永嘉的脉象终于平稳下来,呼吸也不再短促,慢慢恢复如常,可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反应,更不见有苏醒的迹象。
为方便照顾,沈邵将永嘉抱回了皇宫,在御门内修养,每日有太医轮流照顾,时刻诊脉,如此又过了五六日,脉象愈发平和,她却仍沉沉睡着,片刻不曾睁眼。
沈邵才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来,他急问何院首永嘉为何这么久还不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