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不上心,倒是可惜这副好相貌。”
景溯戏谑地说了一句,忽然伸出手,摇了摇桌案上的一只铃铛。
不一会儿,有婢女进了屋,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整齐地叠着几件衣裙,颜色明亮,织工精致,裙身上的花纹繁复华丽,一看便是宫里的上佳之品。
景溯命婢女把托盘放下,待婢女离开后,转头看着柳凝:“你选一件换上。”
好端端地换什么衣服……
柳凝心中不情不愿,脸上却半点不露,正打算随便挑一个敷衍过去,景溯却忽然伸出手,捞起一件芙蓉色的散花绫罗裙,递到她面前。
“这个不错……你换上试试。”
绫罗上覆着浅紫色的轻纱,用银丝绣着萱草蝴蝶,点缀在裙面上,很是精巧。
柳凝接过来,有些迟疑。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她猜不透景溯到底在想什么……他总不至于这么无聊,大费周章威胁她来,就是为了给她换一身漂亮裙子。
“还不去?”景溯撑着头,笑得意味深长,“……可是等着孤给你换呢?”
柳凝自然不希望这样,她站起身,匆匆去了内室,把裙子换上。
这身裙子的腰带颇有些复杂,她花了好一会儿系好,正要出去,景溯却已经推门进来。
他定定地瞧着她,眸色似乎泛深了些,却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景溯只是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按着她坐在一面妆镜前。
柳凝这才发现他在这里安置了妆台,想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自己瞧瞧,如何?”
柳凝瞧了眼镜子里,这身衣服极衬脸色,她本就偏白,此时更是欺霜赛雪;一对黛眉细细弯着,眼眸雾濛濛的,像是云泽弥漫的湖,配上这身芙蓉色,便好似日头从浮云里露出来,映在水波上,生生潋滟了起来。
她五官生得精致,却又不失温柔的味道,穿上这样鲜明的颜色,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反倒平添了一丝贵气娇弱,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精美瓷器。
景溯轻轻按在她肩头,目光深染:“真是绝色……难怪意妃为了邀宠,竟会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柳凝听到“意妃”,心头微微一跳,犹豫片刻,开口问:“意妃……是怎么死的?”
“她犯了忌讳,被圣上秘密处死。”景溯微笑着俯下身,凑在她耳边,“不过……是我害的。”
他说得轻轻巧巧,口气就像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柳凝回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为这真相惊讶,还是因为他的态度。
“你……”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看上的人。”景溯温柔地笑了笑,声音却是泛冷,“她想从我这儿抢东西……我怎么能由着她乱来。”
原来从那时候,他就已经……柳凝想起第一次见到景溯时,他温和如玉的样子,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她肩颈处,丝丝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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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溯没有继续逗留在房间里,他带着柳凝去了望仙楼。
望仙楼是汴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
屏风绘着墨竹,将雅座与外界隔离开来。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围着中间一壶竹叶青。
景溯在杯中倒满了酒液,递到柳凝面前。
柳凝推拒:“……妾身不善饮酒。”
这男人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不好对付,她可没有在他面前喝醉的打算。
然而又哪里那么容易逃过去。
白玉杯沿压在了柳凝唇边,景溯轻轻诱哄:“就一口……我想看看你饮酒时,是什么模样。”
他力道不轻,柳凝双唇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说出话,酒液便灌了进来。
说好只是一口。
他却把整杯全灌了进去,柳凝的嗓子顿时热辣辣的,像针扎一般刺痛,猛地推开他的手,剧烈呛咳起来。
眼泪呛了出来,浮在她眼眶边,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眼圈微微泛红。
景溯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亲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动作轻柔,仿佛有多怜惜她似的。
“怎么娇气成这样?”他摇摇头,语气是叹息的语气,眼中却是兴味正盛。
柳凝隔着水雾,看着眼前的男人兴致颇高,终于明白过来。
景溯并不是喜欢她。
他不过是把她当玩物一般戏耍——与其说是要得到她,倒更像是在豢养宠物,时而娇宠,时而逗弄,试探着她的底线。
柳凝低下头,喘息平复后,一言不发。
“生气了?”景溯唇角翘了翘,抬起她的脸端详。
然而柳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柔和澄澈,好像不曾受到什么委屈,只是安安静静地瞧着他。
景溯一怔,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松开了手。
柳凝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人心思恶劣,翻着花样刺激她,只是想看着她失态的模样取乐罢了。
他大概想要惹她哭,惹她生气。
但她偏偏就是不喜欢落泪于人前……连装也不想装。
柳凝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糖醋藕,小口小口地吃着,压去嗓子里的辛辣。
“这藕片做得极好,殿下不尝一尝么?”柳凝吃完藕片,用丝绢擦了擦唇边,淡淡问。
“你喜欢便好。”
景溯随口一应,眼睛却是仔细地审视着她,藏着晦暗的情绪,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柳凝便不再理会他,将桌上的菜品依次品尝了一遍。
这家酒楼的菜点都异常精致,味道也是极好,不过她食量不大,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景溯微微皱眉,似乎是觉得她吃得太少。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见她不再动筷,便起身推开屏风,牵着她的手腕,往楼下走去。
然而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楼上却有几声交谈传进了柳凝耳中,其中一个声音分外耳熟,明明音量不高,落在她耳里却有如一记惊雷。
那语音似有些中气不足,时而伴着微微的咳嗽……柳凝悄悄侧头,看见卫临修和几名友人正站在楼梯边,说说笑笑。
她瞬间想起,今天早上,卫临修同她说要与几位友人一聚……谁知竟这么巧,也在这望仙楼里,还前后脚撞上了。
他们也朝着楼下走来,越来越近。
在这样下去,卫临修就会发现她了。
她什么都可以无动于衷,唯有这个不行……若是让卫临修发现了她和景溯的事,那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凝心跳如鼓,反过来扯住景溯的衣袖,想拉着他快些走。
可一切偏偏就是不肯如她所愿。
景溯原地停了下来,他轻轻低笑一声,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第10章 你像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凝寒毛几乎快要竖起来,她用力抽出手腕,想挣脱景溯的束缚。
可是他抓得很紧,凭她的力气,根本没可能逃脱。
“殿下何必如此。”柳凝小声说,“这般羞辱忠毅侯府,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区区一个忠毅侯府,还动不了孤。”他轻嗤一声,“你就拿这来威胁我?”
柳凝紧紧地咬起唇,她哪里敢威胁他……明明是他步步紧逼。
她的模样落在景溯眼里,眼里掩着一丝焦虑,眉头轻轻蹙着……即便这个时候,她还是拼命压抑着情绪,一点也不肯显露在脸上。
就像是习惯一样。
景溯皱了皱眉,抬头瞧了一眼,看到卫临修等人已经下了楼,低声附在柳凝耳边。
“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说,“不想被卫学士发现……就抱紧我。”
柳凝一怔,随后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
她身子前倾,两手搂在他的腰间,伏在他怀里,将整张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遮了起来。
“……殿下?”
下一刻,卫临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凝背对着他,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讶异。
他似乎只是惊讶于在这里碰到景溯,和其他人一起施礼,却被景溯摆了摆手止住。
“原来是卫学士。”
景溯对着卫临修微微颔首,又看向其他几人,一一唤出他们的官职,似乎这汴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他都在心里有数。
他芝兰玉树般站在那里,语气温和,气度高雅……只是怀里却抱着一个娇弱的女子,样子格外违和。
卫临修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看了一眼,尴尬地扭过头去:“倒是打扰殿下……”
“爱妾一向怕生,趴在孤怀里不肯出来。”景溯轻轻一笑,“倒是让各位见笑了。”
他没有与卫临修等人多聊,当着几人的面,把柳凝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她的脸始终贴在他胸前,没有露出半寸。
直到上了马车,他才把她放下。
“你好轻。”景溯把她轻轻放到软座上,像是放置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平日里也不多吃点。”
他语带调侃,可柳凝心有余悸,一点开玩笑的心思也没有。
她把衣衫理了理,抬头淡淡地瞧了身边人一眼:“……殿下是故意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偏偏就挑了望仙楼,偏偏就遇上了卫临修……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人为安排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