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盯着景溯看了一会儿,他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可别乱讲。”
他表情无辜,语气却含着戏谑,这似是而非的腔调,不像解释,倒隐约像是在与她逗趣。
换了常人早该生气了。
然而柳凝却只是垂着头,一副安静柔弱的模样,好像无论景溯怎么做,她的脸上也不会出现一丝波澜。
当真是乖巧温柔到了极致。
可是景溯却一点不信,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什么单纯可欺的角色,此时一定在谋划着些什么。
马车本来正往回驶着,景溯却忽然出声,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往城南驶去。
车驾最终缓缓停着一处河堤边,四周没什么人,只有两堤边的杨柳葱葱茏茏,微风轻拂起柳絮,纷纷扬扬似初雪飘落。
柳凝被景溯拉着下车,环顾了一圈,心中微微升起些警惕:“……为什么到这里来?”
“时辰还早,难得与你出来一天,就这么回去,未免可惜。”
景溯笑着睨了她一眼,伸出手,将她微微吹拂起的发丝,温柔地别到耳后。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耳垂,激得柳凝轻轻颤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稍稍侧过身去。
这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却偏偏装出一副体贴多情的样子……很有趣么?
柳凝不知道景溯到底在想什么,总之,他带她到这儿来,不会是真的只为了看看风景。
景溯吩咐随身侍从在河岸边铺上了一层坐毯,拉过柳凝坐在上面。
“你的手好凉。”他握着她的手,眉头微蹙,“怎么身子弱成这样?”
“先天不足而已。”柳凝随口敷衍。
她屏息,默默防备着他,但景溯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按着她的头,搭在他的肩头上。
“孤与阿凝无冤无仇,甚至还颇为喜爱,何必如此戒备?”
他一声“阿凝”,让柳凝心头微跳。
原来他知道她的名字。
闺名被男人用如此轻柔的语气唤出来,很难不让人心中泛起一丝微澜……不过柳凝心里更多的感觉还是别扭。
她实在不想跟他过多牵扯。
在马车里,她想了一路,似乎除了慢慢拖着,依旧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摆脱他。
愁人。
脸颊被冰凉的手指抚上,柳凝抬起头,对上景溯略弯的眉眼。
“想什么心事呢?”
柳凝犹豫了片刻:“殿下看上我什么了?”
“绝色而又有趣的女人可不多见,孤不能看上你么?”景溯轻轻一笑,“何况,孤很好奇,你这张脸上除了这种温温婉婉的微笑,还会不会有别的表情。”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正在把她的婢女推下去,明明杀了人,却还是一副温柔羸弱的模样,慢悠悠整理衣裙,半点慌乱也没有。
她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可杀人的时候,又稳又准。
当真是矛盾到了极致。
景溯本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见了她后,却忍不住期待起来,她那伪装柔弱的面具破碎后,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原来殿下只是想拿我取乐。”
“你像猫。”景溯捏了捏她的脸,“那天孤在如意轩,看到你抱了一只猫,当时孤便想,你和那小家伙,还真是同类。”
柳凝微怔:“……?”
“你没逗过猫么?”
景溯笑着,从袖袋里取出玉佩,冰丝玉穗垂下来,拿在手里晃了晃,柳凝呼吸一滞,下意识想伸手去夺,只是被理智苦苦压抑住,动弹不得。
他是在逗她。
柳凝偏过头去,恹恹道:“殿下这样做……我会讨厌你的。”
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娇弱,嘴上说着讨厌,其实是以退为进的策略……赌的就是这个男人对她的一点点心思。
说不定他一时怜惜,就会把这玉佩还她。
这手段有些下作,但柳凝本就不在意什么尊严气节,管用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的策略也似乎起了一些效果,柳凝悄悄抬眼,看到景溯微怔,然后低笑了一声:“就这么想拿回去?”
“可是孤若还你,以后就没有控制你的筹码了。”他说,“你之后不肯与孤相见,怎么办呢?”
这正是柳凝的打算。
把玉佩拿回来后,她就不会再见景溯了。
只有这玉佩是最重要的,不仅是父亲的遗物,更暗藏着她的身世,万万不能落在他手里……至于他目睹了绿翘的事,左不过一个婢女,就算真的暴露出来,顶多是形象受损,对她倒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柳凝按捺下心思,与他耐心周旋:“若是殿下愿意把玉佩还我,我愿意答应殿下任何条件。”
她语气诚恳,景溯似乎被她打动,微微思忖了一会儿,笑道:“好吧。”
柳凝心中微喜,却见他促狭地弯起唇。
“不是白给你的……你能从孤手里抢去,才算你的。”
景溯略略松手,只用指尖勾着玉佩丝绦,在柳凝眼前晃荡着,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第11章 怜惜
“抢到就归你。”景溯笑道。
她抢得到么?
柳凝盯着他手里的玉佩,半晌,叹了口气:“我恐怕抢不到。”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只有一点点,情绪几乎没有什么波动,还是原先那副样子。
“你连试都没试,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殿下会让我抢到么?”柳凝有些委屈,“不过就是戏耍……”
她说到一半,忽然眉头紧紧蹙起,弯下腰,手紧紧地抓住胸口前的衣襟。
景溯面色微变,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心疾犯了。”柳凝痛苦地皱着眉,眼里水光涟涟,“殿下……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腰间的药囊……”
她语气断断续续,难受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景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下头,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药囊。
可是指尖还没碰上那药囊,另一只手里却是忽然一空,景溯侧头,原先手指上勾着的玉佩,一转眼间,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柳凝把冰凉的玉佩握在手里,失而复得,心里很是欢喜。
不过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微微勾唇,看向景溯:“殿下说话算数?”
抢过去,就归她了。
柳凝身子坐直了,哪里还有半分病色,她眉眼轻轻弯着,纤长的睫毛微垂,遮去眸中浅浅喜色。
景溯怔了怔,收回手,懒散地笑了笑:“也罢,归你了。”
他似乎没有强夺的意思,柳凝便放下心来。
论力气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若真要硬夺回去,那也是没有办法,幸好他总算还有些底线,不屑于强抢她的东西。
“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柳凝拿到了东西,就没了再与他耗下去的心思,“家里人还在等我……恕妾身先失陪了。”
“心口不疼了?”景溯挑眉。
“……好多了。”她刚刚不过是做戏而已。
柳凝理了理衣裙,正要站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头。
“急什么?”景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她身后的方向,“喏,卫学士来了,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卫临修?!
柳凝一惊,倏地回过头去。
然而身后空荡荡的,哪有半道人影?
她心头一沉,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果然再一回头,羊脂玉又重新回到了景溯手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阿凝现在还急着走么?”
“……”柳凝手指揪住了裙边,“殿下明明说好的……”
“是说好了。”他慢悠悠道,“可是你自己不当心,孤又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来,倒是怪她咯?
柳凝从没遇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抢了她的东西 ,还振振有词。
景溯唇边勾着一抹轻慢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好像在看戏一样。
可不就是拿她当个玩物取乐来着?
柳凝倒不觉得屈辱,这个男人怎么对她,她根本就无所谓,唯独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东西,转眼又回到了他手上。
若是再慎重些,不轻易上他的当……
柳凝有些责怪自己,正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一下,忽然起了一阵风,风里带过来丝丝柳絮,飘进了她的鼻子里,微痒。
她一惊,才想起自己有喘症,最是不该靠近这些东西。
正打算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她呼吸窒住,渐渐喘不上气来,身体软软地往旁边一歪,生生倒在了垫子上。
景溯看着她,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了起来:“同样的当,孤可不会上两次。”
柳凝说不出来话,像一条搁浅的鱼,只觉得胸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挣扎着想要去取腰间的药囊,可是身上无力,手竟连半寸也伸不出去。
景溯就冷眼在一边瞧着,她心中苦笑,看来自己怕是真要死在这里了。
还有好多没有做完的事,她的仇还没有报。
柳凝脸色涨红,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憋出来的泪珠沾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景溯瞧着她这副痛苦模样,最终还是心头微动,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