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会嫁给赵承和的。
柳凝微微阖眼,比之从前,她好像有些变了。
她只对报仇坚决,从不在意其他事,也不在意其他人。
至于和什么人在一起、嫁给什么人……只要有利,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不曾期待过姻缘,觉得无所谓,就算到了如今,对嫁娶之事,也没存过什么憧憬或是幻想。
但她终究学会了拒绝。
至少,她知道了她不喜欢什么。
柳凝在廊边靠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忽然有婢女匆匆赶来,将一封花笺递了过来。
是长乐公主送来的帖子。
柳凝拆开看了一眼,竟是约她午后到她私宅中参宴,说是府里新进了几品天竺睡莲,要与一众贵女品评欣赏。
她把请柬捏在手里,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应了长乐的邀约。
反正顾曦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把话讲清楚便无事,又何必拂了这北梁公主的脸面。
一架香车载着柳凝到了长乐的私宅。
她由府中婢女领路,穿过重重庭院,发现长乐府上除了贵女,也有几名男客。
赏花宴设在临池的水榭中,纱帘降下,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长乐坐在主位上,柳凝则坐在她下首左位。
她来得尚早,此时水榭里只有她们两人。
柳凝问起府中男客之事,长乐掩着唇笑:“六哥哥也在,他也带了几位朋友来。”
柳凝心下一沉,暗道果然如此。
却又见长乐持着一把团扇,掩住半边脸,悄声道:“南陈那位太子殿下也来了……阿凝你,高不高兴?”
长乐的声音只容她一人听见,柳凝有些惊愕地抬起头。
难道长乐发现了什么?
她不觉得她露出了什么破绽,景溯那边对她的态度也是生疏冷淡……或许这只是长乐的试探。
“公主说笑了,我也就见过那位太子两面,能生出什么心思来。”柳凝轻轻说,“听说陛下有意选一位公主,嫁至南陈,也不知道最终是哪位公主……能与那位太子结下姻缘。”
“确有此事。”长乐点点头,“只是人选,父皇还未定下来。”
柳凝问:“若选的是公主您呢?”
长乐一愣,随后低头笑道:“那……自然是顺从父皇的安排,梁陈缔盟结好,我身为皇女,自然责无旁贷。”
她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有一丝羞涩无意间从语气里流露,两颊也升起一抹淡淡绯色。
似乎对景溯本人,也是颇为中意的模样。
柳凝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只是反试探一小下,这公主便将心意流露了出来。
至于刚刚长乐向她提起景溯,恐怕也未必知道他们关系,不过是存了试探之意,想看看她是不是也对景溯有意。
“公主与太子殿下,可谓郎才女貌,很是般配。”柳凝弯起一抹笑意,柔声道,“阿凝就在此,祝愿公主能达成心中所愿。”
这话说得颇为熨帖,长乐也不免笑了起来。
那夜她见景溯抱着柳凝,还以为他二人有什么纠葛……然而此时,柳凝却神色如常,语气也很大方,看着就不像对景溯有什么情愫。
看来是她多虑了。
长乐眼里的猜忌慢慢褪去,随后她取了桌上酒盏,对着柳凝举了举:“是我误会了……承你吉言,来。”
柳凝持了杯盏,却没喝,只是沾了沾唇,随后放下。
“阿凝怎么不喝?”长乐问,“这是特制的莲花酿,青莲入酒,整个燕京城,独独我府上有,就连宫中,也是没有的。”
“我身子不好,饮不得酒。”柳凝解释道。
“瞧我,竟忘了这一着,罪过、罪过。”
长乐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命婢女上前,低声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婢女托着木盘上前,将一杯蔷薇露放在柳凝面前。
“阿凝既然喝不了酒,尝尝这蔷薇露倒也不错。”长乐说,“这亦是我府中特制,未掺酒水,尝尝?”
“那便承了公主美意。”
柳凝将面前杯盏拿起,一阵清幽的香气入鼻,味道不似寻常花酿那般浓重,别有一番清冽之感。
入口则是恰到好处的甘甜,确是难得的珍品。
柳凝饮罢,微笑:“确实是好东西。”
“我府上好东西可不少,六哥哥府中也是。”长乐轻轻笑道,“阿凝,若是你能成为我的六嫂嫂……”
“六殿下天潢贵胄,自有名门淑女相配。”柳凝没有让她说下去,“殿下定能觅得良缘,还请公主……莫要再提此事。”
长乐摇头,长叹一声:“阿凝啊,我六哥的好处那般多,为何你就——”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强求无益。”
柳凝温柔地笑了笑,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也罢。”长乐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既然话说得这样明白,以后我也不会再强行撮合你与六哥……你也不必总是找推辞,避着我们。”
这样最好,柳凝想。
她本也不打算得罪这兄妹二人,没打算交什么朋友,只要不替顾曦结仇便可。
不一会儿贵女们也都到了水榭,纷纷入座,场面顿时热络了起来。
莲池上有一座戏台,正对着水榭,距离不远,上头安排了歌舞与戏曲。
柳凝对歌舞兴趣不大,戏却瞧得津津有味,长乐特意请了燕京最有名的戏班子,排了一出《目连救母》,此时正在那浮水的戏台子上演着。
这是个天竺传说,她从前在杂书上读到过,是个孝子成佛之后,救助度化其母的故事。
这戏里的母亲,却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死后入地狱,本就是她该有的报应。
这个故事总是给柳凝很微妙的观感。
大义灭亲是正道,孝悌忠信却也并非无理……若是这样的事情叫她碰上,恐怕也是难以抉择。
鼓乐琵琶吹吹打打,水袖缠绕着花腔,正唱着那句“彼苍梦梦,我佛昏昏”,柳凝却忽然头晕了一下。
她伸手扶额,晃了晃,觉得眼前有些花。
第89章 她感觉快要烧起来
柳凝身体轻晃, 离她最近的长乐,先发现了异样。
“阿凝?”长乐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你……怎么了?”
“我……可能有些累, 没什么事。”柳凝勉强弯起一抹笑, 尽量不使异态流露出来。
“还说没什么事?你脸色白得吓人,声音也不对劲。”长乐语气关切, “可是这几日没睡好?……不如我叫人扶你下去歇一歇。”
柳凝这几日的确睡得不好。
她身子一向弱,从前在南陈时, 偶尔也会头晕, 后来景溯为她请了郎中医治, 服了一段时间的药, 才渐渐好转了许多。
如今这是旧疾复发?
柳凝被婢女搀扶着,晃晃悠悠起身, 隐约听到长乐命人将她送至客房歇息,她想要拒绝,可是声音却微弱, 谁也没听见,便被府中婢女搀扶着, 离开了莲池边的水榭。
她被搀着, 往后院去, 进了一栋双层的小楼阁, 婢女把她扶上了楼, 送进了一间屋子里, 安置在床上, 便躬身退了出去。
柳凝在婢女走后,迅速撑着起身,身子再虚弱, 却也咬牙下了床。
她自然发现,此刻的情形不大对劲。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异常考究,桌椅帘帐都不是凡品,就算是长乐公主奢靡成性,一间小小的客房,也万不该如此讲究。
柳凝勉强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青玉酒壶,提起来轻轻晃了晃,又闻了一下。
是新酒,满满一壶。
这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柳凝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算计了。
她目光落在酒壶边的两只玉盏上,灵光一现,前后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落进了一个何等恶毒的圈套里。
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
如她所料,赵承和走了进来。
随后门口传来了一阵清脆声响,似乎是……落锁的声音。
赵承和掀起珠帘,款款走进来,见到柳凝站在桌边,愣了一下。
这似乎与安排好的不一样。
当初定下的计划,是长乐在酒中下药,然后将柳凝送到此处,他再借着药力与她纠缠一番……如此这般,她除了嫁给他,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现在看来,情况却好像不太对,她本该好好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才是,谁知竟生生站在桌边,朝他看过来。
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赵承和却不知,其实他们兄妹的计划,进行得极为顺利,唯一算漏的,是柳凝的忍耐力。
她的意志力很强,从前疾病发作之时,身子再弱、头脑再混沌,亦能强撑着拼出一丝清明,留给自己冷静思考的余地。
她也不会就此认栽,就算被逼入绝境,也要绞尽脑汁,求一丝逃生的希望。
先前被长乐算计喝下的药,效果越来越强,柳凝的脸色愈发苍白,看着赵承和走近,心跳渐渐加快。
倒不是因为慌乱。
而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药效有如浪涛般迭起。
柳凝咬了咬唇,她本以为是迷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这兄妹两人好歹也是北梁皇族,对付她,竟用上了这般手段。
当真是……下作。
赵承和离得很近,他也终于看出来柳凝神色不同以往,伸出手先探了探她的额头,再顺着往下,碰了碰她的肩头,最后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
柳凝自是没力气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