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与景溯互相见过礼,然后目光落在柳凝身上:“柳小姐,好久不见。”
柳凝轻轻施了一礼,客套了几句。
四个人继续朝下走着,沿着桥对岸往下去,在河边散着步。
桥对岸亦有不少游人,熙熙攘攘穿街而过。他们四个亦走在其间,景溯和长乐走在前面,柳凝走在他们身后,身边是赵承和。
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柳凝低头,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离开,一双手却递到了她面前。
手里托着一枚小小的绳结,五彩绳编就,样式精致。
“柳小姐。”赵承和唤了一声,将绳结递给她,“我亲手所编,送给你的。”
乞巧节在北梁,亦是定情之日,时有男女互赠五彩绳结,系于腰间,以结同心。
柳凝看了眼他手里那枚绳结。
比景溯编的,倒是要好看许多。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收下,轻轻推开赵承和的手,以示拒绝,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死心,直接将五彩结系在了她腰间的衿带上。
这举止便有些唐突了。
柳凝皱起眉:“六殿下,你怎能强求我收下。”
“柳小姐,这是我真心实意为你所做。”赵承和说。
他的话并不能打动她,她只觉得厌烦。
柳凝生出手指,想要拆掉腰间的绳结,但指尖碰了碰,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也罢,一个绳结而已,又能代表的了什么。
回去拆下再扔不迟,倒也没必要为此与他撕破了脸。
柳凝往前瞧了一眼,景溯并没有回头,估计也不知道她与赵承和发生的事情。
他与长乐似乎言谈颇欢,织女灯垂落在他们身上,微微有些刺眼。
柳凝唇角轻抿,抚了抚腕间的白玉镯,然后听到赵承和的声音:“快看,河灯宴开始了。”
她手腕被赵承和拉着,到了河岸边,身前是矮矮的木围栏,再往前是映着月光的河面,此时漂浮着不少河灯,多是做成鹊鸟形状,烛芯燃着淡淡的光,一盏盏顺着水流往下漂。
“这是民间的百姓们所扎。”赵承和解释道,“听说这鹊灯常寄托着有情人的心意,顺水漂远,心愿便可达成。”
“可是我却听说,这种河灯,最后都会沉下去,烂在淤泥里,与鱼虾尸骨为伴。”柳凝默了片刻,道,“与其寄托心愿,不如寄托想忘却的烦恼。”
赵承和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柳凝说完,心头也是微讶,侧头对着赵承和,抱歉地笑了笑:“真是,我竟说了这样煞风景的话……无心之言,还请六殿下莫要怪罪。”
“不会。”赵承和好脾气地道,“我只有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新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凝转过头,“我不记得了。”
她望向平静的河水,鹊灯落在眼里,好像变成一盏盏莲花灯,与那夜相同。
正怔忡间,不知为何附近的人群拥挤了起来。
柳凝打算从河边离开,却好像有人猛地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不怕,但此时掉进河里,麻烦事却会很多。
她轻呼一声,脚下不稳,一下子往前栽去。
前面是河,围栏不高,她这样倒下去,势必会掉进水中。
柳凝会凫水,倒是不怕,但若掉进河里,势必会生出一堆麻烦事来;此处人多,她湿漉漉地游上来,被人看去,便算失了名节;若赵承和再掺和进来,说不定就柳凝就只能嫁给他。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下坠之势忽止,柳凝腰间一紧,低头,看到有一双手揽在她的腰上。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上面配有青玉扳指,再往上看,是绣着金蛟纹的深色衣袖。
柳凝后背贴着身后的男人,微微怔然。
他明明走在前面,怎么会来得及救她。
腰间的手掌微有些炙热。
他没有立刻松手,指尖沿着衿带,划过她的腰间,触到那枚五彩结,轻轻一转,恍若无意间将那绳扣解开。
五彩结掉进了水里,“噗通”一声微弱,几乎很难让人察觉。
第88章 他来了,你开不开心?……
景溯掐着她的腰, 将她扶起,然后松开了手。
他朝后退了一步,半身落在灯色里。
“柳小姐, 没事吧。”景溯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语气生疏, 面色如常,似乎与柳凝并不熟稔, 而刚刚的举止,也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愫在。
腰间被他掐过的余温, 却还在。
“……我没事。”柳凝轻声说, “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这话她从前好像说过。
毕竟救命之恩, 也不是第一次了。
柳凝道完谢,然后看见长乐站在他身边, 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担忧,似也是被吓了一跳。
而她身边的赵承和,也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刚刚吓了我一跳, 怎么会突然……”
“现在没事了,多亏太子殿下救了我。”
柳凝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 看了一眼景溯。
他原本在瞧着他们, 见她看过来, 目光微微一触, 便转过了头去。
柳凝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险些落水一事, 倒是可当作借口——她以受了惊吓为由, 告辞了长乐与赵承和,回了顾府。
景溯没过多久也离开了,留下了赵承和兄妹二人, 在河边面面相觑。
他乘着马车回了府邸。
出使他国,使臣多住在使馆,但景溯身份特殊,可不受这些条律约束。他只是偶尔去一趟使馆驿站,多数时候,待在自己在燕京城的私宅中。
他下了马车后,穿过花木丛生的庭院,进了书房。
书房里另有一男子,一身松青色的衫子,手里持着一把山水写意的折扇,见到景溯进来,弯唇一笑:“回来了?”
景溯“嗯”了一声。
这人是沈弈,曾是景溯的伴读,两人交情还算不错,此次入梁,沈弈也是随行的官员之一。
比之常人,沈弈与景溯的关系更近一层,算是东宫的心腹之臣。
“那长乐公主如何?”沈弈将棋盘铺开,欲与景溯对弈,“听说是这北梁一等一的美人,可入得了你的眼?”
“不过尔尔。”景溯在棋盘边坐下,“长什么样,已经忘了。”
他执黑棋先行,取了一枚棋子,点在棋盘一角,沈弈执白棋走,一边落子,一边摇了摇头。
“你总是如此。”沈弈笑着叹息一声,“谁也瞧不上,除了柳——”
“沈弈。”
景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沈弈从善如流地收了声,不再多说,专心下棋,心里却直摇头。
但凡提到那女子,他便总是不同平日……只能说,陷得太深。
柳凝与景溯之事,沈弈或多或少也知道些。
他还知道,此行来北梁,虽说是有要务在身,但也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那女子而来。
一盘棋安静地下完,景溯赢了半子,沈弈看着棋面,却摇了摇头。
“你平日总能赢我二到三子,今日是怎么回事?”沈弈说,“心神不定?”
“没有。”
“可是又见到她了?”
景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沈弈笑着将棋子收拢:“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她带回来?”
“……”景溯偏过头,起身,“我不会再管她了。”
他正色说完,便到一边取了本卷宗,自行翻看,显然是不想再就此事多言。
沈弈无奈地看着景溯,每次聊到这种话题,他都是这样的反应。
上回也是。
那次是从北梁六皇子府里回来,似乎也遇到了柳凝……他记得当时景溯虽没有说什么,却面色阴沉,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外人,直到一整日后才出来。
真是。
沈弈摇了摇扇子,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人在搞些什么名堂。
夏日里雨多急骤,半夜又下起了雨,又猛又急地敲在窗棂。
雨下了半宿,直到第二日晨间才放晴。
柳凝坐在顾府的回廊边,看着檐角慢悠悠滴着水。
廊边的蔷薇花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还没入秋,便凋零了。
她便将几朵蔷薇绣在了绷子上,淡粉色的花瓣,带刺的茎,落在素绸缎上栩栩如生。
大小差不多适合做一个香囊。
柳凝想起,自己似乎曾答应过景溯,要亲手绣一只送给他。
她便继续绣了起来,绣了一上午,香囊堪堪完成。
然而柳凝看着手里的香囊,随即又想到,她好像也没什么机会送出去。
景溯如今待她生疏冷淡,恐怕不会收下……她也不可能不顾颜面自尊,觍着脸贴上去,自讨没趣。
柳凝将香囊丢到一边,觉得自己果然是太无聊了些,竟做起了这些多余之事。
她懒懒地靠在廊边,想起婢女来信,说是这两日间,顾曦便会回来。
正好,她要将赵承和的事情,好生与他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