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比了一个开弓的姿势,脊背挺直,双臂流畅如一条直线,威风凛凛,双眸含着几分煞气,看着桃树花枝间上下翩翩飞舞的蝴蝶,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那一瞬间,洛婵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那个曾经在沙场上肆意纵横,睥睨敌军,所向披靡的定远大将军!
她的呼吸下意识微微一滞,迟长青已收回了姿势,笑道:“婵儿,你可知最好的弓能射多远?”
二兄曾经也与洛婵说起过这个问题,她还有些印象,遂答:百二十步之遥。
“不对,”迟长青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他道:“若给我世上最好的弓,只要敌人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箭亦可至,虽千里之外,能取敌首,如探囊取物尔。”
大将军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满满的自信,神采飞扬,语气铿锵,叫人完全不能生出反驳之心,就仿佛他这么说了,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洛婵忍不住想,迟长青在疆场上究竟是何等风姿呢?睥睨四方,谈笑风生间,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
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遗憾来,因为那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大将军。
第54章 “死的人是谁?”……
午后的院子很是静谧, 迟长青依旧在打磨那张竹弓, 洛婵则是坐在桃树下绣花儿, 桃花间蜂飞蝶舞,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正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迟长青放下弓过去开门, 却见外面是迟松和迟柏两兄弟。
迟松爽朗笑道:“长青哥, 我和我哥来给你送鸡笼了。”
迟长青立即让开些,道:“多谢, 快请进吧。”
他们抬着鸡笼去了后院, 洛婵好奇地跟过去看, 屋檐下的竹筐里,老母鸡大约是发觉来了许多人, 有些不安,一直咕咕叫着, 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像是随时要从筐里跳出来似的。
迟松两兄弟把鸡笼放好,他扭头一看,就看见了那只老母鸡,不仅如此, 竹筐便是还摆着一个盘子和一碗水,那是洛婵特意喂鸡的,看起来还挺精致。
等看清楚盘子里的米, 迟松哎了一声,有些震惊地道:“长青哥,你们家怎么拿白米喂鸡啊?”
洛婵顿时紧张起来,米怎么了?不能喂么?可是她看鸡挺喜欢吃的呀,每次喂的都吃完了。
迟长青没接话,先是看向洛婵,温和道:“婵儿去拿钱出来吧,咱们把工钱给柏哥结了。”
洛婵一听,立即点点头,转身进屋去了,迟长青确信那脚步声远去了,他才转过头对迟松笑笑,道:“这鸡不是我们家的,是管满贵婶子借来孵蛋的,来了之后不吃别的,我们怕它饿着,就只好喂了点米,别把婶子的鸡给养坏了。”
他这样一解释,迟松才恍然大悟,笑道:“这扁毛畜生,还挺挑三拣四的,孵个蛋连草糠都不爱吃了。”
几人正说着话,洛婵拿着一串铜钱从屋里出来了,这钱是迟长青之前与她商量过的,尽管洛婵对于做一个这么大的鸡笼,只需要花五十文钱仍旧觉得有些震惊。
收了工钱之后,迟柏兄弟二人就离开了,洛婵蹲在那鸡笼面前瞧了好一阵子,很是感兴趣,把上面的门开开关关玩了好一阵子,才被迟长青叫走。
两人才回到前院,满贵媳妇正好过来,探头道:“长青在呢?”
迟长青立即道:“婶子有事?”
满贵媳妇笑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长青啊,我就是想起来给你说一声,你那鱼塘还没打理么?”
迟长青嗯了一声,解释道:“还要等一阵子。”
满贵媳妇便道:“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婶子的娘家堂兄养过鱼塘的,大多就是在这季节前后放鱼苗了,早一点养,鱼就养得肥。”
迟长青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婶子提醒。”
满贵媳妇笑笑,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养鱼塘要多费心思,虽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没什么坏心眼的人,但是到底也要注意些,鱼苗都是钱呢,你到时候也记得要多去塘边转转。”
她这一说,迟长青顿时就想起了今天中午看见扛了一根鱼竿的迟满金来,心里有了数,笑了一下,道:“行,谢谢婶子,我明白的。”
……
三月时候,江南地方已是花暖春深,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地则仍旧冬寒,几辆车马辚辚驶过长街,在一家铺子前停下来,店里的伙计连忙迎出来,笑道:“伍管事运货回来了啊。”
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唔了一声,指挥着随车的伙计们开始卸货,那店伙计殷勤寒暄道:“走了川南这一趟,您老又能多歇几日了。”
那伍管事笑了,道:“哪有歇的空?川南那边事儿还未完,赶明儿又要去一趟。”
“哎哟,那您可别累着了。”
伍管事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对了,川南那边有人托我带了信给公子,他今儿会来铺子吗?”
那店伙计想了想,道:“今儿怕是不会来。”
伍管事一掸袍子,道:“罢了,我亲自去送一趟吧。”
店伙计殷勤笑道:“区区送信,哪儿用得着管事亲自去?我替您跑这一趟腿。”
伍管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了:“这信怕是不能让你帮忙送,盖了章的,回头公子要是知道,非得拧掉我的头。”
店伙计讪讪:“谁的信,这样慎重?”
伍管事不欲与他多说,岔开了话,等几车货都卸完了,他才让人套了马车往朱雀街而去。
得意楼是京师里最好的酒楼,相对而言,也是最贵的,若非达官贵人,王侯国公,大富之家,怕是都不敢轻易踏进这酒楼里,二楼的雅间里传来谈话声,隐约带着几分笑意,席间大多数都是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们,说着京师里的趣事,哪个侯府家的小姐要许人了,昨日又是哪个京官被弹劾了,触怒了帝王,被当庭拉出去杖毙了。
一人啧啧道:“当时血溅了一地,实在吓人得很。”
旁边的人笑道:“说的你好像亲眼见着了似的。”
那人道:“我是没见着,但是我舅舅那时就在宫里当值啊,他亲口与我说的,皇上还下了圣旨,行刑的时候要大臣们从旁围观,不许低头,吏部尚书当场就吐了,险些没厥过去。”
“死的人是谁?”
“户部尚书刘荣。”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人低声道:“听说他与洛、洛稷是世交,洛稷一死,皇上早就想治他了,这回大约是有人递了刀子。”
之前那人忽又压低声音,神秘道:“那你们知道是谁递了这把刀子么?”
其余人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与这刘荣有些嫌隙的,但那人频频摇头,道:“都不对,我给你们说,你们千万别透露出去。”
他这样神秘,众人一时间都来了兴趣,唯有席间偏上位置的年轻公子没表态,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的袍子,自顾自喝酒,很是安静,听那人悄悄道:“是洛淮之。”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嗬了一声,皆是满面惊愕,像是没听清楚似的。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洛淮之,他不是还在大理寺么?怎么……”
“他出来了?”
之前那人捏着酒杯,低声道:“就在这几日了,听我爹说啊……京师要变天了。”
席间众人皆是静默,片刻后,那人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连忙转开了话题,笑着举起杯来,道:“来来来,喝酒喝酒,这些事与咱们也没什么干系,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呢。”
有人笑着道:“你们看看陈二,咱们说话,他一个人在这喝了半坛子,酒都没了,来人,再拿一坛新酒来。”
雅间里再次热闹起来,那被叫作陈二的蓝袍公子笑笑,大方道:“今日这一顿算我账上便是,免得你们说我是来蹭酒喝的。”
有人做东,众人又高兴起来,聊了别的事情,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那个曾经的定远将军身上了,陈二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仔细听了几句,没听出什么新消息来,大部分人仍旧是在感慨迟长青被美色迷了心窍,连十万兵权都能拱手送出,又有人在猜想那洛稷的小女儿生得怎生个天仙模样,叫英雄气短,只顾儿女情长,最后送了性命。
迟长青大婚之夜,定远将军府起了一场大火,据说无人生还,这是百姓们所看见的,而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内情恐怕不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迟长青是肯定已经死了。
闲事说完,众人才心满意足地纷纷散了,约下回再聚,陈二乘了马车回自家府,进门之前先嗅了嗅自己的衣裳,酒气浓重,索性在廊下吹风,等酒气散了,才慢慢往院子里走,正在这时,一个下人来禀道:“二公子,伍管事来了,就在前厅候着呢。”
陈二这才想起来,去川南的商队今日回京了,他唔了一声,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陈二一进前厅,伍管事就站了起来,拱手笑道:“公子。”
陈二道:“你这么晚还过来,是有何事?”
伍管事也不废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道:“是这样,我自川南回来,驿行托我带一封信,是给公子的,我看着很重要,不敢耽搁,立即送来了。”
闻言,陈二瞧了一眼,却见那信封口的位置印了一个章,他的表情顿时郑重起来,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此事你知我知,休要告诉别人。”
等伍管事一走,他便立即把信拆了,读了一遍,面上表情古怪无比,沉思许久,陈二才招来下人,道:“你去一趟京郊的庄子里,让管事帮我办一件事情。”
那下人道:“请公子吩咐。”
陈二斟酌了一下,道:“让他去寻一些鱼苗来。”
下人懵了:“鱼苗?”
“嗯,”陈二拿出信又看了两眼,道:“鲈鱼,白鱼,银鱼,赤鳞鱼……季鱼?季鱼是什么?”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季鱼是什么东西,索性道:“你让管事想办法去弄些来。”
下人连连点头,好奇问道:“公子怎么突然想起养鱼了?”
陈二随口道:“不是我想养,是一个故人想养,托我帮他买鱼苗,对了,再让管事去找一个懂养鱼的人来,找到了就带来见我。”
他吩咐完,那下人就领命去了,陈二把信往怀里一塞,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心里想,这迟长青没死倒是一件好事,叫他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可他这位好友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堂堂的定远大将军正事儿不做,要跑去养鱼?
还要特意写信来,要他从北地帮忙找鱼苗和养鱼人送过去?
第55章 很甜。
迟长青站在鱼塘边上, 牵着洛婵的手, 一手护在她腰后,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了,洛婵看着平静的水面,在他手里写画:能钓上来么?
迟长青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道:“无妨, 若是钓不上来, 我便叫人帮忙下网。”
把整个鱼塘翻个底朝天, 总能捞两条鱼上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等到了中午时候, 迟长青仍旧没能钓上一条鱼, 春日里的阳光虽然不烈, 但是他还是担心晒到了洛婵,摸了摸她的额头, 触到些微的汗意,他道:“不若你先回去, 我随后就来。”
洛婵摇摇头, 迟长青没再劝她,两人又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钓竿仍旧半点动静都没有,迟长青便知道今日是没有鱼吃了, 他索性收起钓竿,换上轻松的语气,道:“下午我让人帮忙下网子, 网两条上来,中午先不吃鱼了,好不好?”
闻言,洛婵点头,很乖巧的模样,迟长青的心都软作了一团,一手提着钓竿,一手牵着她往回走,道:“中午想吃什么?”
洛婵不知道,又问他:你想吃什么?
迟长青想了想,商量着道:“昨日婶子给了我一些腌好的酸菜,不如就吃那个吧。”
洛婵点点头:好。
田间青色的麦苗在风中肆意翻滚招摇,宛如翠绿的重重波浪,天气渐渐暖和,桃杏的花也快要开尽了,吹落了满地花瓣,粉的白的,香气馥郁,引来蜂飞蝶舞,盘桓不去。
满贵媳妇背着一篓子桑叶回来,正好瞧见迟长青与洛婵,笑吟吟与他们打招呼,又问洛婵:“你家的蚕都出了没?”
洛婵点头,她便随手抓了一大把桑叶给她,笑道:“多喂一些,蚕这东西就是每天多吃,用不了几日就会长大了。”
洛婵连忙向她道谢,迟长青又问道:“婶子,你知道谁家会下网吗?”
“你要网鱼么?”满贵媳妇一怔,道:“大德肯定会,哎,松子和大柏两兄弟也是会的。”
听了这话,迟长青就道了谢,拉着洛婵与她道别,进院子去了。
洛婵把新的桑叶挑了挑,拣出嫩叶放进笸箩里,两日过去,蚕种都接二连三全部孵化了,早一点的蚕吃了几日的桑叶,已从头发丝长到了米粒大小,身体颜色也从深褐色转为了灰白,但还是小,洛婵就跟照顾小孩儿似的照顾它们,不敢有半点疏忽。
做完这一切,她便搬了板凳坐在灶屋门边,继续绣花,阳光将少女纤薄的影子投映在门槛内,像一抹轻浅的蝴蝶。
前两天在山里折的小笋还剩下一些,迟长青便将其剥净了笋壳,露出嫩白的笋肉来,与酸菜一同剁碎了,大火翻炒,吃起来又嫩又脆爽,洛婵尤其喜欢吃。
用过午饭,迟长青洗了碗出来,看见洛婵又坐在那里绣花儿,他搬了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支着头看了一会,小哑巴的手很巧,纤纤十指上下翻飞,如蝴蝶穿花一般,灵活得令人吃惊,迟长青探头瞧了一眼,修的是松鹤图,心中略微一动。
这个明显不是洛婵给自己绣的,女儿家多用莲花桃花一类的花样,谁会用松鹤图?
大将军心里不住猜测,面上却表现如常,他含笑问道:“婵儿这是在绣什么?”
洛婵抽空给他比划了一下:做荷包。
嗯,荷包。
迟长青心里顿时美滋滋的,仿佛沁了蜜一般的甜,他的小哑巴要给他做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