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宋茹甄确实沉浸在丧母之痛中,自请去了母后的陵寝外守了三个月的陵,至于梁家逼父皇立太子一事也是她回到华京后才知道的,等她回来的时候,册封阿时为太子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
柳太妃道:“当时整个后宫也就剩下两个皇子,一个是嫡皇子,一个是无依无靠的九皇子,我自然是要说立嫡皇子。其实先帝心里也清楚,太子只能是嫡皇子,但是他就是咽不下被梁家人逼着立太子这口气。于是啊……我就给先帝出了个主意,我说:嫡皇子生性懦弱,没个主见,若为储君只怕担不起大任,不如先考验一番再说。先帝就问如何考验?我啊……”
柳太妃眸光一转,盯着宋茹甄时,眼里翻滚着恶毒的笑意,道:“就跟先帝讲了一个孩子落入狼群中,最后却成为了野狼主的故事。”
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那孩子明显就是阿时,但那些狼群是……
宋茹甄不敢深想就已经惊地头皮发麻了,她颤声追问道:“你,你们将阿时怎么了?”
宋应时双眼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抖了起来,他冲宋茹甄摇头喊道:“阿姐,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宋茹甄赤着双眼冲柳太妃大吼:“你们到底将阿时怎么样了?!”
柳太妃徐徐道:“大理寺内有个宗室死牢,我精心挑选了五个身强力壮的死囚扔在了里面,然后将小皇帝送了进去……先‘住’三日,三日之后,若是小皇帝还能重新走出来,就证明他有那个能力当储君。”
死牢……
五个死囚……
阿时……
三日……
宋茹甄只觉得全身的血‘嗖嗖’地开始往脑袋里倒流,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似的,窒息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母后去世时,阿时才十一岁,柳太妃出了那样阴损的点子,父皇竟然还答应了,他是有多恨梁家,恨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宋茹甄瞪着柳贵妃,全身抖如筛糠,眼睛也涩涩发痛道:“你们!你们……父皇……父皇他竟也……”
“阿甄,冷静。”褚晏见她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握住她的双臂小声提醒她。
宋茹甄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似的。
“三公主,你是没有听见那天晚上,你弟弟是如何在里面歇斯底里地惨叫着‘阿姐,救我,阿姐,救我……’”柳太妃笑着反问她,“那时候,你又在哪儿?”
“啪!”宋茹甄挣脱褚晏,冲上去就狠狠甩了柳太妃一巴掌,然后疯了似的地吼道,“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
“阿甄!”褚晏生怕柳太妃会对宋茹甄不利,上前一步戒备着。
然而此时的柳太妃早已是枯木一根了,她余生唯一的乐趣,便是想看着宋茹甄姐弟如何陷进痛苦里无法自拔。
“阿时,是阿姐对不起你,阿姐没有照顾好你。”宋茹甄转身面向宋应时,热泪滚滚而下道。
宋应时颤抖着嘴唇,泪流满面道:“阿姐,是我自己太懦弱,太没用,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
“哈哈,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你们姐弟俩相对惨哭的一幕,哈哈,老娘真是死而无憾了……”
“你去死!”宋应时忽地纵身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柳太妃的脖子。
褚晏见状,眼疾手快地拉过宋茹甄,另一只手正要去拽宋应时时,童恩的碎魂掌已经震向宋茹甄的后心,褚晏只好放弃去拽宋应时,护着宋茹甄急速后退。
童恩手腕一转,轻飘飘地落在宋应时的肩头,将他强行拧开。
“咳咳……”柳太妃软趴趴地趴在桌面上,一手捂住脖子拼命地咳了起来。
童恩拧着阿时退回原地后,松开手替阿时拍了拍团龙黄衫上的褶子,一副假惺惺地劝道:“陛下,息怒啊,您可是金尊玉贵之身,怎么能干那样的事啊?”
这话此时入了宋应时和宋茹甄的耳,简直就跟在剜他们的心似的。
“陛下急什么呢?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柳太妃缓过来之后,竟然开始兴致勃勃地对着宋应时说道:“本来我已经给那五个中的一个死囚打好了招呼,绝不会留你到第三日晚上……哎!只是不成想,先帝竟然心软了,才到了第二日,先帝就给了你一把匕首,命人把那五个死囚押住,然后对你说只要你将他们都杀了,太子之位就是你的,否则,你就永远呆在里面。”
宋茹甄终于明白阿时为何会有那般不齿又病态的癖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捂住嘴,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她这个姐姐到底在做什么?竟然只顾着自己伤心,将阿时扔在那烈狱里煎熬。
“话说,陛下不愧是先帝所生,真的心狠手辣起来那也是毫不犹豫,本来我以为你不敢动手杀了他们,结果你竟然一刀一刀地把他们全给捅死了,我记得好像有一个,竟被你连捅了十几刀呢……哈哈……”
“你……该死!”
宋茹甄抖了抖袖口里的小冲,那本来是她准备用来对付童恩用的,但是现在她只想亲手杀了眼前这个恶毒的疯女人。
褚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拉住她的手臂,冲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暗示时机未到。宋茹甄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将怒火暂且压下,然后不停地告诉自己:童恩,目前最大的敌人是童恩,柳太妃她迟早会狠狠收拾的。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后宫一旦进来了就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怪不得谁……再说,此事也并非我一人所为,毕竟我也只是个深宫女子,又怎么可能想得出那样……腌臜阴损的手段呢。”
柳太妃忽地将眸光投向童恩,扯唇笑了下,反问道:“你说是不是啊……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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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结局(三)
孝哥哥?
听这语气,柳太妃竟然与童恩认识,不仅认识,似乎还很熟悉。
电光火石间,宋茹甄陡然想起童恩的注色经历上,他的小字好像就叫作永孝,难道是说……柳太妃就是那个与童恩订了婚又退婚的女子?
只是若真是柳太妃,音姑姑当初应该会查到那女子的身份才对。
正想着,阿时也反应过来了,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童恩,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童恩也不辩解,笑着承认道:“确实是咱家出的主意。”说着,他越过宋应时,张开双臂道,“既然今日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干脆就把这个旧叙到底。”
童恩转身面向柳太妃,用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瞅着柳太妃,阴阳怪气地问:“燕儿,做太妃的日子过得如何?”
能如何?一看就知道简直生不如死。
柳太妃面色发青地盯着他道:“我就知道你恨我,既然那么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童恩桀桀笑了几声,尖细的嗓子故意放软道:“杀了你多可惜,我说过,我得让你亲身感受一下自己做的孽。”
这俩人,话也不说清楚,竟在那里打哑谜,宋茹甄担心童恩在玩什么拖延的诡计,故意激道:“你们俩的旧,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做何拉着我们一起在这里听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公主错了,跟你们的关系可大着呢,若不是拜这位柳太妃所赐,咱家今日也不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宋茹甄沉脸:“那就把话明着说。”
童恩笑了下,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说道:“咱家的底细想必公主早已经调查地一清二楚了,眼下估摸着也猜到咱家与柳太妃的关系了……没错,柳太妃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又退了婚的妻子,她的原名叫刘云燕。”
刘云燕……柳云烟。
是了,这柳太妃若要进宫,定会将过去抹除,更不会留下什么订过婚的把柄,她果然是变了个身份进的宫,难怪音姑姑查不出那女子的背景。
“当年我与她本是两情相悦,约定此生非彼此不可。谁知,世事难料,我父亲突然病故,导致家道中落,他们刘家嫌贫爱富,便退了我们的婚约。我便去找燕儿质问她为何违背我们的誓言,她说她也是被逼的,为了表示决心,甚至还和我连夜私奔,只可惜第二日就被抓了回去。那刘家就派人上来辱骂我母亲,说我母亲管教不严,教出来的儿子竟然拐带别人家的黄花闺女,还扬言要去报官,我母亲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刘家这才罢休。”
说完,童恩还狠狠地剜了柳太妃一眼,柳太妃缩着瘦弱的身躯低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为了能让他们刘家的人高看我,并回心转意地能将燕儿嫁给我,便拼了命地去读书,想去考个好的功名出来。谁知,没多久,我就听见她入宫的消息……呵呵……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妾,我还考个什么功名,为此我意志消沉了下来,整日去花楼买醉,母亲本来久病未愈,一见我如此,竟生生怄死了……”
童恩微微仰起了头,半晌过后,才继续道:“母亲死后,我也了无牵挂了,唯一记挂的就是她刘云燕,为了能接近她,我主动卖身断根混进了宫,苦心积虑地跑到她身边,原本只想默默地暗中守护着她就心满意足了。直到我看见她在宫里备受欺负,经常躲着默默流泪,想着她应该也是被逼无奈才进的宫,这才现身向她表忠心……她果然非常高兴,将我提做她的心腹内侍。”
“我开始暗中替她筹谋,终于让她见到了先帝,侍了几次寝后,她的位份果然升上去了,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她的宫里,与此同时,各种嫉妒使坏也来了,我便一一将那些想害她的人铲除掉,最后终助她做上了贵妃之位。”
难怪一个县令之女能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异军突起,竟然还没被人害死,宋茹甄当年还以为是父皇迷恋柳太妃的美色格外庇护所致,而这柳太妃也确实有手段,原来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军师’在运筹帷幄。
“那些日子里,只要先帝不来熹云宫,我便日日夜夜地陪着她……原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天长地久下去,直到她问我要一个可以彻底铲除嫡皇子的计划……”
那个计划是什么,他们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父皇改变了心意,说不定阿时早就死在那间死牢里了,一想到这里,宋茹甄就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和后怕。
说着说着,童恩的神色忽然变得阴鸷起来:“只是没想到计划失败了,嫡皇子不仅活下来了,还当上了太子,刘云燕为此冲我发了好大的火气……我以为她只是一时之气而已,没想到她是想借机除掉我,她故意用鞭子将我打的皮开肉绽,故意亲手替我涂药,却在药膏里下了剧毒之物……”
童恩陡然转身,面容狰狞地瞪着柳太妃道:“刘云燕,连你也没想到吧,我竟然没有死在你的鸠毒下,你让人把我的‘尸体‘扔进了乱葬岗里,一场大雨竟然又把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拉了回来,哈哈……是老天不要我死,所以我又回来啦……你想弄死嫡皇子扶持听话的九皇子夺嫡,我就偏要帮助嫡皇子稳住太子之位,你想要当皇后我就偏让人在先帝耳边贬低你的出生,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要统统毁掉!”说完,他抬手一掌拍在桌面上,柳太妃面前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成了渣渣。
柳太妃面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抬头盯着童恩质问:“所以,把霜儿送到束勒和亲,也是你的主意?”
童恩忽而笑了一下,一身怒意顿消,开始好整以暇地掏出帕子擦着手,一面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背后恨不得吃了他的宋应时,道:“这你就误会我了,那可是陛下自己的主意。”
柳太妃咬着后槽牙不说话了,她缓缓低下头去,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很快浮上一层水汽。
童恩很满意地笑了起来,接着道:“你可知自从你生下霜儿之后,为什么就再也怀不上孩子?”
柳太妃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童恩,眼里闪动着了然又愤怒的猜测。
果然,童恩缓缓道:“因为我不允许。”
“是你!原来是你!咳咳……”以先帝对柳太妃的宠爱,要不是因为她一直生不出儿子,说不定她早就当上皇后了,原来这一切都拜童恩所赐,柳太妃疯了似的想要起身扑向童恩,然而她全身无力,猛地一用力牵动地肺腑剧烈咳嗽起来,又重新跌回到了地上。
童恩冷冷地俯视着她道:“如果你还想活着见你的霜儿的话,最好学着消消气。”
柳太妃气息一滞,面色陡然变了,连咳嗽都不敢咳出来了。
童恩转而看向宋茹甄,扯了扯唇冷嘲道:“长公主,若无咱家,你以为就凭你的那点微末手段和令先帝深恶痛绝的背后势力,就能帮助你弟弟稳坐那太子之位?”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自信地觉得阿时能登基至少有她一半的功劳,如今看来,童恩说的对,只是她当初天真的以为只要对父皇投其所好,让父皇喜欢她,就能保住长春宫的地位不到,就能保阿时不受父皇厌恶。
直到今日她得知了阿时那样惨痛的过去后,她才发现她对父皇最后的一丝幻想都没了,皇家根本无亲情可言。
她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这些年来,根本不是她护着阿时,而是阿时一直在护着她啊。
童恩背后有理国的支持,又有‘三十七刹’在手,阻挡阿时的那些绊脚石应该就是被童恩除掉的,难怪当初绣衣司刚成立不久,竟然能将宋家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全部杀光,原来早在那时,理国的手就已经伸进了大魏的皇宫里来了吧。
她睁开眼睛,看着童恩问:“你是什么时候同理国勾结在一起的?”
“就是那年刘云燕将咱家扔进乱葬岗那日,‘三十七刹’的人早就盯上咱家了,他们需要一条疯狗进宫,咱家便做了那条疯狗。”事到如今,童恩对他们倒是知无不言,只是说着,童恩忽然桀桀地笑了起来,“理王那个蠢货总以为已经掌控了咱家,想逼着咱家干那干这的,他怎么就不明白,疯狗……是没有主人的。”
理王想要扶持一个爪牙,用来搅乱大魏的朝廷和天下,所以倾其所有的满足童恩的要求,连‘三十七刹’都送给他指使,到头来哪里想得到,童恩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若不是理王疯了,得知童恩的心思之后,只怕还得气疯。
宋茹甄不由得冷笑道:“你今日千方百计地引我们过来,难道就是想让我们听听你的这些辉煌历史不成?”
童恩道:“长公主这般聪明伶俐,自然能猜出咱家的用意,咱家是来同公主谈判的。”
“……就凭这些过去?”难道童恩想要阿时的那件事情和柳太妃的事情来威胁她?这些隐秘之事的确关乎皇家的颜面,但是拿来谈判似乎还不够。
童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兰花指绕了一个圈道:“自然不止这些,若是再加上陛下……弑父杀弟的罪名,你说那些簇拥你‘锄奸勤王’的士兵们会不会立即改变阵营,变成——除昏君?”
“弑父?杀弟?”
宋茹甄心神剧烈一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弑父……杀弟……难道是说父皇暴毙于丹药过量,还有九弟的溺毙都是阿时干的?
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事情跟阿时有关,但今日听了阿时的遭遇后,阿时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她都会相信。
若阿时真的干了那‘弑父杀弟’的事情,那可不仅仅就是颜面的事情了,而是关乎阿时帝位存亡和性命攸关的事情。
“阿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时以为她在怪他,神色慌乱地解释道:“父皇他,他……”阿时抬手指着地上的柳太妃,咬牙切齿地说,“他听信这个女人的耳边风,想将你送去束勒和亲!他已经逼死了母后,我绝对不允许他再逼死你……至于九弟……”阿时低下头,握着拳头道,“怪就怪他生在帝王家。”
这些话已经足以证明阿时的确弑父杀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