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扶桑,确定是来讨公道的?她怎么听着倒像是在不打自招。
还有,褚晏要离开公主府?
她看了一眼褚晏的背影,昂首挺拔,面向的正是不远处的大门。
“谁知,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眼前一花,挡在驸马面前的玉色他们竟然飞了出去,直接掉进了水里。”
扶桑一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得了,驸马竟然敢动手伤小的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的们就大喊‘驸马造反了,驸马动手杀人了’,府兵这才冲出来替小的们出气。”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府兵,“只是没想到,驸马……竟然这么能打……公主,您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原来是这些个蠢货惊动了府兵,故意让府兵误以为褚晏心怀不轨,意图造反,这才起了冲突。
这时,落在河里的几个清客已经全部被府兵救起,一个个跟个落汤鸡似的,在寒冷的夜风中冻地直打摆子,凄凄惨惨戚戚地冲到宋茹甄的面前,一个个噗通跪地,齐呼:“恳求公主替小的们做主啊。”
“跪下!”宋茹甄冷冷道。
扶桑立即叉着腰,冲桥上岿然不动的褚晏得意地喊道:“驸马,公主的话你听见没有,叫你快跪下认错。”话音才落,扶桑只觉膝盖窝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随后公主冷幽幽的声音砸在了他头顶上:“说你呢。”
“公主……”扶桑扭头,哀怨地望着宋茹甄,像是十分不明白宋茹甄为何会罚他下跪。
宋茹甄也不理他,抬头看向褚晏,“驸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褚晏单手负在身后,仍然保持着背向她而立的姿势,沉默不语,只是胸脯微微挺起了一些,似在静静地凝望隐没在黑云里头的残月。
那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姿态。
府里的人上下皆知,公主一向冷落驸马,动不动就找他的麻烦,让他住最差的柴房,还不让人伺候,在公主府里活得还不如一条狗,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然而,却没有人敢真的当面欺负他,因为驸马身上总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走近了都会被他那股气场压得不敢动弹。
是以,大家只敢背地里耍些阴招,譬如大冬天的不给他发炭,给他送去的都是残羹冷饭,不给他提供热水……
可既是如此,却依旧影响不了驸马的从容淡定,似乎他是生在荣华里,还是活在泥泞里,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但毕竟是驸马,长得也好看,公主虽不待见驸马,却也没明示要苛待驸马,而且驸马这个人也从不表现出任何一丝愤怒与怨恨,慢慢地,下人们也就不再刻意针对驸马了。
除了一些备受冷落的清客们。
他们得不到公主的器重,就把气撒在驸马身上,于是隔三差五地就上门挑衅,可也只敢口头上逞能而已,但人家驸马压根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头过。
他们气不过,就跑到公主面前大嚼舌头,诬陷驸马对公主有诸多不满,公主听了后每次都会召驸马过去处罚一通。
久而久之了,这些清客们都以为公主是看中他们的。
你看,公主为了他们每次都惩处驸马了。
所以,公主这次也一定会惩处驸马。
“要本宫说……”宋茹甄清泉般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所有人都等着她说出惩罚驸马的话,然而,她却抬手拍掌,喝彩道,“打的好!”
清客们一派愕然惊诧之色。
桥心上,褚晏身形微微一颤,随后慢慢转了过来,目光明灭不定地看向宋茹甄。
少女在众人的围拥下,宛如众星捧月的明珠,她似是出来的很急,身上草草地披着一件缎地绣花月白斗篷,卸去珠翠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黑漆漆的星眸定定地望了过来,炫目至极。
“驸马是谁?身份何其贵重,也是你们这些人敢蹬鼻子上脸的?”
这帮人差点坏了她的好事,正好,她可以借机当众表一下态,一来可以平息褚晏心中怒气;二来也好叫府里这些人收了为难褚晏的心,便扭头冲蕙兰吩咐:“将这些冲撞驸马的人全部扣去半年的月俸,再罚面壁思过一个月,以后有谁再敢随意招惹驸马,杖责五十,直接撵出府去。”
蕙兰应了一声“是”。
清客们听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副天塌下来的惨样,那些落水的清客更是脸色白的跟鬼一样,就差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处理完这些清客,宋茹上了桥,来到褚晏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驸马,我这样处置他们,你可满意?”
宋茹甄见褚晏不置可否,面上清清冷冷的,抬手轻轻扯了扯褚晏的衣袖,“你要是还生气,我就把他们砍了替你出气,反正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砰……砰……
有两个清客听了宋茹甄的话直接晕过去了,其他清客更是瑟瑟发抖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褚晏听完了后,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面色陡然一沉,愤然甩开了宋茹甄的手,转身就朝大门方向走去。
“???”宋茹甄下意识喊了声,“驸马。”
褚晏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宋茹甄追了上去,“驸马要去哪儿?”
褚晏嗓音低沉道:“不干你的事。”
闻言,宋茹甄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是不干我的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驸马可是打算回褚府?”
褚晏很少深夜出门,对于从不沾风月场合的他来说,能去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此前在华京一直住的褚府。
褚晏蹙眉,垂眸看着地面不说话。
宋茹甄见他没否认,心中大喜。
方才听扶桑提起褚晏要离开时,她心里就在想与其把褚晏供菩萨似的留在公主府,还不如把这尊大佛送走。
只要褚晏离开了公主府,她与褚晏的矛盾就不会继续加深,更不用整日担心会逼褚晏造反,岂不更好?
如今得知褚晏要走,她简直求之不得,心里自是十分畅意,眼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一脸巴不得地说:“驸马你尽管放心回去,你的东西我会命人替你一一包好,明日全部原封不动地给你送回去褚家,你在褚家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不用担心外人的眼光,阿时那里我也会亲自去解释的。”
她心里想着褚晏在褚家自己就是主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能过什么的日子,再也不用窝在公主府受委屈,心里对此事肯定是求之不得。
谁知,褚晏忽然抬头,黑潭似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尖竟然一转,“谁说我要走了。”说完,丢下她,回屋去了。
宋茹甄:“……”
在场的人,一时噤若寒蝉。
公主竟然在讨好驸马……
驸马竟然不识好歹……
公主竟然丝毫不怪罪……
再蠢的人此刻也明白了,公主变了,驸马的地位也变了,公主府里的天也变了。
宋茹甄一腔憋闷正是无处可发,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清客,还有狼狈不堪的府兵们,心里越发地烦躁,吼道:“都给本宫滚蛋!”
众人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你掺我扶地滚了。
余光瞥见落在后面的红影,宋茹甄突然喊道:“扶桑,你留下。”
扶桑战战兢兢地转身,悄悄觑了宋茹甄一眼,见她面色不善,赶紧眼观鼻,鼻观心。
“本宫问你,你方才说看见驸马一脸阴沉的从瑶光殿出来,是何时的事情?”
扶桑回想了下,小声道:“约莫是半柱香前。”
半柱香前?
那时齐明箫正在房里替她推筋。
她忽然想起对齐明箫说的那些话,眉心不由得跳了下,难道是……
第9章 安抚(四)
回屋的路上,宋茹甄对蕙兰吩咐道:“去宣徐太医来。”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驸马。”褚晏转身时,她发现褚晏的左袖上有血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是方才动武时,牵扯到之前的伤口裂开了。
她方才本来满心期待地以为褚晏要走了,谁知他竟然又回来了,虽然当务之急还是要以安抚褚晏为上,但她心里正堵的慌,才不想亲自去给褚晏送关心。
不料,过了会儿,徐太医便急匆匆地过来回禀:“公主,驸马把老臣撵出来了,说是不必麻烦。”
呵!这还闹起脾气来了?
她心里本就憋着一大口气,听了徐太医的话后,胸腔顿如沸腾的火山一般,炸了!
正要安寝的宋茹甄再次披衣下了床。
丁林二婢正守在门外,见公主带着徐太医和蕙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欠身行礼。
宋茹甄大手一甩,示意他们闭嘴,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门,厅内的烛火被门外裹挟而进的风吹的东摇西晃的。
褚晏和着衣裳,安安静静地侧卧在床上,背朝着外面。
宋茹甄几步上前,一把掀开被褥,粗暴地拽住褚晏的胳膊就往起拉,“起来,上药!”
然而,褚晏看似清瘦,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除了胳膊被宋茹甄拽起了几分,褚晏的身子竟然定如磐石地侧卧在床上。
他扭头瞪着宋茹甄,咬牙道:“放手!”
宋茹甄拉的正好是褚晏的左手,袖子滑落而下,露出了一截小手臂,白色的绷带赫然已经被血全染红了。
伤口果然裂开了,竟然还死撑着不上药,看来他这是想故意找死呢?
宋茹甄语气十分强硬道:“公主府里我为尊,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就要听我的话,我命你起来上药。”
“公主何必虚情假意,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
宋茹甄脱口而出:“当然有关,你要死在我的地盘上,你们褚家的人肯定以为是我害死了你。”
褚晏一怔,旋即冷笑道:“你放心,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公主大可安枕无忧。”他话里面的讽刺就差把宋茹甄的别有用心给抖了出来。
宋茹甄被激怒了,就算她别有用心又如何,她为尊,他为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违逆她,独独他褚晏敢。
他不想治,她偏要他治。
可褚晏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用强权不可,非得用非常之道才行。
她松开褚晏的手,开始飞快地脱衣服。
身后的徐太医见状,吓得忙跪在地上,整个头恨不得埋进地下去。
褚晏也被她的举动吓地面色大变,起身瞪着她道:“你做什么?”
“你不上药,我今晚就睡在你这里。”
说着,宋茹甄已经脱了披风,解了外衣,踢掉了羊皮小靴,一溜烟地钻进了褚晏的被窝里,吓得褚晏如避蛇蝎似的往床角躲去,直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褚晏像是终于找回了反应,起身就要越过宋茹甄逃下床去。
宋茹甄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扬起下巴,娇蛮道:“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算你去到天边,我也会跟到天边,一直缠到你上药为止。”
褚晏的起势僵持了半晌,最后,他终是无可奈何地扭头看向里侧,催促道:“下去。”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投降了,得意地偷笑了一下,立即掀开被子跳下了床,麻利儿的捡起外衣,靴子,披风穿好,这才冲徐太医喊:“徐太医。”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起身来到床边替褚晏想把了会儿脉,然后开始解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