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疯子怎么会跑进皇宫里来了?
还有,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娘”落在她耳朵里,似乎饱含了无数委屈,思念,和痛苦似的,听得她的心都跟着莫名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锣声,震地附近梅树上的雪唰唰直落。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宋茹甄心里悚然一惊,血液急速倒流,整个人彻底定住了。
她心想:“眼前抱着她的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刺客?”
第17章 拉拢(四)
宋茹甄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禁卫军兵甲碰撞的声音,只要她大声一喊,他们就会过来救她。
可她现在被怪人紧紧抱住,估计她要是真的喊出来,还没等到禁军过来救她,她的小命就已经先交代了。
她急的满身都是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的脸轻轻一转,竟将后脑勺贴在她的脖子上,贪婪的,依恋地哼唧了一句:“娘,我好想你。”
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能在生死关头想着自己娘的人,也许……不是个坏人。
她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乖乖听话,先松开手,我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那怪人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松开了手,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傻笑。
只是笑着笑着,白眼一翻,又晕了。
宋茹甄:“……”
本想骗他松了手后,脱身立即逃出去喊人,可瞧着这怪人傻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却从他迷蒙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待和满足,一时竟狠不心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什么浮屠不浮屠的,而是为了给二郎神积德,希望它能好好活着善终。”
梅园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低矮的角门,正好能从梅园直通冷宫,因为是冷宫,鲜少有人会去注意梅园里的角门,甚至许多人觉得晦气,都很少来梅园。
宋茹甄费尽了九头二虎之力总算将怪人拖到冷宫里去,又寻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放下。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丢下他算了,可看着大雪顷刻间就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又见他肩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仔细看了一眼怪人肩上的伤口,想着如果此人真的是刺客的话,伤口要么是刀伤,要么是箭伤,怎么会出现用木枝伤人的?
而且受伤的位置看起来并不会要人命,只是会血流不止,可是这根木枝要不拔/出来的话,他身上的血说不定就会流到死。
她见那人半死不活的,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比等死强,于是握着那根木棍闭上眼睛,咬牙飞快一拔。
“唔!”
那人嘴里顿时发出一声孱弱的闷哼。
宋茹甄看了眼手中血淋淋的木棍,发现很像梅园里面随手折下来的梅树枝,前端尖利,还有毛刺,应该是不久前刚从树上折下来的。
木棍拔/出来后,那人伤口里的血顿时如喷泉似的涌了出来,宋茹甄吓坏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慌乱间,随手抓了一把雪摁在伤口上,血势总算缓慢了些,她见用雪止血有效,就不停地抓雪堆在他的伤口上,很快堆出了一座小雪山。
不过小雪山很快变成了小血山,反反复复好几次,血总算是止住了。
宋茹甄四下看了一圈,想找个东西替怪人包扎伤口,但这里是冷宫,绫罗绸缎没有,蛛网灰尘倒是取之不尽。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最后定在了胸前的宫绦上,她只迟疑了一瞬便解了下来,那宫绦上沾有她身上的苏荷香,随手一抖,便是香气袭人。
她将那人的肩膀搬了起来,用宫绦从他腋下来回缠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前面打了一个繁复精致的蝴蝶结。
一番折腾后,看着那人还有呼吸,宋茹甄总算松下一口气。
她记得冷宫的西北角有一堆干草,二郎神经常躲在里面睡觉,便跑过去抱了一捆干草过来,将那人全身上下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的满身都是汗,寒风一吹,从头到脚凉飕飕的,立即抖了几个哆嗦。
外面禁军的动静渐渐远去,她抱起地上的二郎神,垂眼看着地上那人,道:“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她抱着二郎神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后,宋茹甄停了下来。
她低头无奈地看着二郎神,“哎,我也不能带你回长春宫,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你就留下来罩着他吧。”
宋茹甄又折了回去,掀开干草,将二郎神放在那人的胸口上,这样二郎神的体温就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了,又将身上带着的几根胡萝卜放在那人身旁,这才冒雪离去。
那夜雪大,很快覆盖住了地上所有可疑的痕迹,当晚,禁军搜了一夜刺客,最终无果。
翌日,放晴,宫人们都忙着出来铲雪,打扫宫道。
至下午时分,宋茹甄悄悄去了一趟冷宫。干草之下,什么也没有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二郎神……
缓缓睁眼,头顶上是熟悉的茜云金纱帐。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还没到晚上,只是睡了个午觉竟然就梦到了二郎神。
她看着连枝缠绕的茜金纱帐顶,怔怔地出起了神。
也不知道二郎神当年去哪儿了?
不会是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吧?
还有,那个怪人最后活下来没有……
宋茹甄本来起床出门散散,一想到出门可能会遇见褚晏,她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她不惧尴尬,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好在,下午有两个清客新学了两首曲子,特地跑过来献艺,她便在屋里硬是听了一下午都没出过房门。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用过早膳,她站在廊下赏梅,瞥见西厢房门打开,丁林二婢正在里面收拾,心念忽地一动,便走了过去。
丁林二婢见她来了,双双停下,欠身行礼。
宋茹甄站在房内东张西望,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榻上放着一个小木笼子,笼子里面窝着一个小白团,她明知故问道:“驸马呢?”
“回公主,驸马已经上值去了。”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丁林二婢退下后,宋茹甄立即快步走到榻边坐下。
那小兔子似乎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了,小短腿掰着笼子竟然立了起来,小嘴一动一动的,就像在说什么话似的。
宋茹甄见一旁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叠已经切好的胡萝卜条,没想到褚晏真的打算养下这只小兔子。
她随手拿起一根伸进笼子里,小兔子立即仰起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逗了一阵小兔子后,宋茹甄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虽然这房间是她亲手布置的,但大概是有了褚晏的气息,她总觉得这房间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西厢毕竟是偏殿,不比正殿宽敞,进屋便是正厅,往北是一间耳房,做净室用,往南面阔两间,中间临窗设罗汉榻,对面置书架书案,便算是书房了,里面那间就是寝卧所在。
宋茹甄起身走到对面,见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尘不染,就如褚晏的人,干净整洁的令人发指。
书架上依着高低摆放着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曲赋,甚至还有各类游记趣闻医典之类的书。如此看来,褚晏的涉猎倒是挺广泛的。
宋茹甄随手抽了一本《策问》出来。
“啪嗒。”
似有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第18章 拉拢(五)
宋茹甄拾起一看,见是个折子,封皮上无任何文字,她还以为是张空折子,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却见上面有字,首页上赫然写着:呈陛下稳国之策。
折子上的字,挺秀如松,风骨傲然,正是褚晏的字。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褚晏写的什么稳国之策,便细细看了下来。
看完后,她整个人都震惊了。
原来这折子是六年之前的褚晏写的,算下来,六年前褚晏才十四岁,竟然制定出了如此周道又详尽可行的稳国之策。
前魏灭国之祸在于宦官乱政,藩王割据,流内官结党营私,流外官贪污腐败,导致中央无法集权,农民受尽压迫后频繁起义,最后战乱分裂了近百年。
所以后魏重建后,起初还算清明,可久了后又开始走起前魏的老路来了,宦官干政,朝廷里结党营私,地方官腐败不堪,连皇帝也渐渐开始贪图享乐,不理朝政起来。
她的父皇宋明宗便是这样的皇帝。
而褚晏的这封折子从字里行间上看来应该是呈于她父皇的,上面列举了诸多切实有效的措施,专门用来针对宦官干政,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稳定民心,中央集权等弊端。
若她是皇帝,如得此折,就同如获至宝,定是欣喜不已的。
可不知为何,这本折子竟然安静地夹在褚晏的书柜里蒙了尘。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就理解了。
她的父皇,宋明宗。
明宗明宗,却是个安于享乐,沉迷美色的酒肉皇帝。
他自然不会接纳褚晏的意见,一旦接受了他的意见就相当于对腐烂的大魏刮骨去毒,进行改革。
而改革,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她的父皇付不起,也不想付。
褚晏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将这本折子藏在这里吧。
她没想到是,褚晏竟然是一个如此有雄心壮志的热血之人,她隐约能从这个折子里窥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伏案疾书,只是为了能让这个辛辛苦苦打下的后魏更好。
而他们呢?
身为皇室血脉,想的却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利益,不惜逼忠良之后造反。
她看着手上的折子,心中诸般滋味缠绕,一时感慨万千。
不由得又想起了如今的阿时,瞬间觉得手里的国策压的她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两日她就一直在想,如果放任现在的阿时继续这样下去,那么结局便会如梦境里面的一样吧,阿时,迟早会死在起义的刀下。
而那时的她,下场自是可想而知。
看着手中的折子,这一刻,她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要把阿时拉回来,拉回到属于他应在的位置上,做他应该做的事。
每逢元旦前日,后宫里都会举行除夕家宴,祈福守夜。
以往宋明宗在位时,最喜欢热闹,除夕家宴总是大操大办,除了后宫里的嫔妃们,他还会宴请一些命妇入宫。
怀宗宋应时登基后,除夕家宴就撤销了。
一来宋应时年纪尚小,登基时虽选过一次秀女,留下几个贵女,却未得宋应时临幸封赏,至今仍是贵女之身,是以后宫并无皇后主理六宫;二来孝端皇后去世后,宋明宗就再未立过皇后,一直由熹云宫的柳贵妃主理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