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哪儿?”
呼延川手指敲了敲她头顶:“傻吗?回北都,要过年了。北敕人也要过年的。”
“哦哦哦,好。”荀肆说完朝他笑了笑:“我时常嘲讽你,你竟还要帮我。这人果然不能看貌相,你这人虽然生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但内里是个好人。”
“若你不是大义将军,孤不是北敕太子,你我兴许能另当别论。即便如此,私下还是可以做至交。”呼延川言至此处竟有些动情,不禁握住了荀肆的手。这一握才发觉,这女子一双握剑的手,握在掌心中却颇有些绵软,失神的功夫一柄短刀插到桌上,诧异看荀肆,只听她缓缓说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适才不是还说要跟孤走?”
“适才醉酒了。”
…
呼延川被荀肆气的一滞,手指虚空点了两点:“没良心是吧?”
“那不是。”荀肆缓缓拔/出短刀,在衣袖上擦了擦,将短刀放在一边,而后抬眼看呼延川:“这会儿我酒醒了与你好好说,你说的和亲的念头,我也有过。我愿意嫁往北敕,但你必须给兰赫山以北二百五十里,且不再挑起事端。”
?呼延川愣住。
“你说的对,大义没有好男人,皇上明面上与我和离,实则休妻;我与韩城青梅竹马,他却背叛了我。既是如此,我对男人也不存那些心思了,倒不如为大义百姓讨个二十年太平,也不枉活过此生。”
呼延川不知哪根弦被触动,竟当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荀肆或西凉公主,究竟娶哪一个更好?待他回过神来,看到荀肆正托腮看他,那双眼真亮,亮的他无处可逃。北敕太子,脸红了。起身告辞,人已走到门口却又掉头回来,口气颇有些凶狠地对荀肆说道:“你给孤等着!回北都就下求娶你的文书!”
“我等着。”
“孤只拜托你一件事。”
“你讲。”
“给孤机会,二月二前不开战。等我出了正月来娶你。”
“我做不了主。”
“孤找你阿大说。”
“随你。”
荀肆话落,被呼延川一把从木椅上拽了起来将她捞进怀中。荀肆强忍着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手掌隔在二人胸间,抬眼问他:“做什么?”
“孤想看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说呢?”
“孤不知。”
“送一封和亲诏书来,便知晓了。”荀肆推开他,向后退一步:“明日不送你了,我在陇原候着你。”兀自出了门,看了正红北星一眼,三人一同走进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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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良竟答应了呼延川二月二前不开战的请求,将军府中热热闹闹准备起了过大年。
荀肆正在挂灯笼,听到府外喧哗,便跳下椅子出去看。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一个少年站在马前朝她乐,不是云珞是谁?
荀肆见到云珞心中欢喜,几步跳到他身前:“你怎么来了!”
云珞差点认不出荀肆。那个胖皇嫂不知去哪儿了,眼前站着的这人身姿亭亭玉立,英气勃发,眉眼俊美。
若不是那眼神晶亮俏皮,神情还是那般灵动,云珞简直不敢认。
“皇...”想唤她皇嫂,想起她与皇上已和离,顿了顿,朝她拱手:“荀将军。”
“才两月余未见,你怎么看着比从前笨了些?”荀肆瞥他一眼,而后问他:“干嘛来了?怎么不提前招呼声?”
云珞指了指身后那几辆车:“喏,来办一趟官差。”
“什么官差要小王爷亲自来办?”荀肆揶揄他。
“掀开看看。”
荀肆闻言上前掀开车上的罩帘,眼前摆的满满的木箱,大小、长短不一。心中隐隐猜到是什么,心道万岁爷真没劲,一次次戳人心窝子,今儿一件衣裳明儿几车兵器,是要将她的东西都从皇宫丢出来呢!
“怎么不开箱?”云珞接着道。
荀肆忍着生气随意开了一箱,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那条软鞭。真想杀到京城去与他吵个天翻地覆,一次和离的彻彻底底。用力将木箱关上,口中说道:“破东西,你去丢路边,爱谁要谁要,我不要!”
云珞闻言大笑出声:“当真不要是吧?那我这会儿就扔出去。”
“哎哎哎!”荀肆瞪他一眼,心中又舍不得那些兵器,冷哼了声。
云珞逗她够了,才从衣襟拿出那封信来:“皇上给你的。”
荀肆想起他上一回写信,写的是什么狗屁话,这回不想看,云珞却用力拍到她手中:“快看!”
一旁的正红对北星说道:“皇上兴许又要气人。”
荀肆听到这话,捏着那封信转身进了门。打开来看,哪里有只言片语,倒是画了寥寥几笔,画中一个胖女子在兵器室舞剑,一个男子站在外头看着。
荀肆猛的想起那些日子,二人整日在一起,分不出个你我的日子。他画这个做什么?将那画丢在一旁,愣了半晌,这才走出门去问云珞:“他为何要将这些兵器千里迢迢送来陇原?”
“皇上说你喜欢,送你解闷,也兴许哪一日能派上用场。”
“哦。”荀肆又有些懵懂:“那我闷不闷与他何干?”
“那本王就说不清了...”云珞朝北星眨眨眼,促狭之意。
荀肆又行至车前,逐一开了木箱,口中说了句:“霍。”而后问云珞:“何时归京?”
“过了年便回。”
荀肆猛的想起,眼看着到小年了,过了小年就是大年,一年又了了。总觉得这两年光景不禁过,转身回屋内照了镜子,见到自己颊边两坨浅红,兀自叹了口气:陇原哪里都好,就是风沙吹久了脸上挂着这两团。可是引歌就没有。也对,引歌只在学堂内,不受风吹日晒。
挪腾出了屋,见云珞与北星闲谈,便朝他摆手:“小王爷,借一步讲话。”
云珞到她身前:“请讲。”
“前几日听闻皇上在选新皇后,可有此事?”
云珞轻咳一声:“没有此事。之前是有大臣奏请皇上选后,说后位空悬太久,于江山大业不好。”
“皇上如何说的?”
“皇上说眼下战事紧,此事不急。”
“那街巷中盛传的江南第一才女是怎么回事?”荀肆又问。
“江南新任巡府魏良辰之女魏夕颜。”云珞顿了顿:“我素来不关心这等事,只偶尔听京城人说起过,魏夕颜年方二八,生来貌美,又颇富才情,是江南第一才女。被几位大臣呈到了皇上面前。”
“哦。”荀肆低低哦了声,而后回身问正红:“宫内可还有咱们的东西?”
“除了衣裳还有皇上从前赏赐的那些,没了。”正红思量后答道,见她眉头蹙在一起,心情不睦,便朝云珞和北星使了个眼色:“小王爷千里迢迢来陇原,快去屋内歇歇。老爷夫人去宋为将军那里吃茶,傍晚才能回。”
“好。”云珞偷瞄荀肆一眼,随正红走了。
生来貌美的江南第一才女。荀肆冷哼一声,那些臭老头真是讨厌,当初在京城就该逐个拔了他们的眉毛胡子,要他们整日操那些没用的心!又想起云澹,生来貌美的江南第一才女不合他心意?怎么还端起皇上架子不娶了?
哼。不定憋这么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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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在无盐镇第三日,便收到荀良的信。信上简单几句:“北敕太子呼延川欲求娶吾女荀肆,并以兰赫山以北二百五十里、每年十万两黄金以及休战二十年作为聘礼。臣女荀肆同意和亲,特奏请皇上批准。”
云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将信拿的近些仔仔细细看了,荀肆同意?她要嫁到北敕不嫁给韩城?
向来温润的帝王此时蹙起了眉,面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穆宴溪大将军的夫人春归正在喂一头小鹿,见他良久不做声,仰起脸问道:“可有大事?”
云澹冷哼一声,将信拍在桌上:“成何体统!”
穆夫人倒是不怕他发怒,好歹也算打小看着他长大,知他性子好。只是这会儿怒气颇盛,不由得好奇速速瞟了眼桌上的信,这下大体知晓了:他心上的人要嫁给旁人,那旁人还是敌国太子。忍不住啧啧出声:“这聘礼着实丰盛,肆姑娘果然心怀天下。”跟舒月要好的女子都不大有正形,这会儿火上浇油简直炉火纯青。
“轮得到她和亲了?大义怎就沦落到要与北敕和亲了?”
“那肆姑娘主意那样正,若不是动了情,才不会答应嘞!”穆夫人拍了拍小鹿,那小鹿嗖的一下蹿了出去,自己去山下玩了:“不是说北敕太子在陇原住了些时日吗?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云澹只觉得脑仁跳的厉害。
在京城,舒月和宋清风整日吓唬他;到了无盐镇,穆夫人又火上浇油。他这人不识逗,这会儿听穆夫人这样说,心中愈发生气:与自己都未日久生情,与他就日久生情了?何况在韩城的眼前?
他不言语,穆夫人在一旁兀自念叨:“从无盐镇到陇原倒是不远,沿着西线奔北走,不出七日准到。”就差将云澹赶出无盐镇了。话音甫落,穆宴溪打外头进来,见云澹神色不睦,幽幽看了眼穆夫人:“你是不是又惹皇上生气?”
“哪儿能呢!荀家肆姑娘要嫁到北敕和亲。”穆夫人起身递给穆宴溪一碗水,又扯起衣袖为他擦汗:“皇上想去陇原,又放心不下无盐镇。”擅自替云澹做了主。穆夫人可不是等闲女子,打十几岁起便闯天下,她爱一个人可不会许他再走。依着她的性子,这会儿就该杀去陇原,当面问问那荀肆到底要谁!
“这两日与张士舟将西线粗略看了眼,无盐镇这里不会有问题,依照皇上的想法打便是了。皇上大可放心。”穆宴溪看了眼穆夫人,见她正朝她挤眼,知她用意,于是说道:“臣这就去安顿,皇上即刻可启程。”
云澹来不及说话,便被穆宴溪和穆夫人送上了马车,稀里糊涂奔了陇原。这一路,风里雪里不好走,云澹一日又一日睡不着,一颗心早飞到了陇原。直至马车到了陇原城外,他跳下车,看到破败的陇原城门,旌旗招展,雪中的士兵站的溜直,那颗心才算有了着落。
命人将马车拴在城外,带着静念步行进了城,听到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硫磺味儿热烈浓郁,于是问一旁的静念:“今日是什么日子?”
“回皇上,今日大年三十。”
过年了。
无论如何,没隔过这一年。
静念拉过一个放鞭炮的小儿问道:“打听一嘴,将军府怎么走?”
小儿手一指:“喏,就在那里。”
静念掏出一块儿糕点放到小孩儿掌心:“多谢。”
将军府没有排场,就那样一个写着“荀府”的小牌匾,两扇掉了朱漆的木门。门前是两个石狮子,对面还有一块巨石。这是荀良带荀肆撞名字之时看到长出一朵小花的那块巨石吗?云澹仔细看了眼,今日倒是没有开出花来。
静念抬手拉住铜环叩了门,听到里头一声欢快的应门声:“哪一个来送喜的?我去开我去开!”
门吱呀呀开了,云澹看到一张绝美的小脸儿和一副俊美的身姿。荀肆看到一个风尘仆仆却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二人都愣住了。
荀肆蓦的想起离宫之时他说的永不相见的话,一跺脚抬腿跑了,将云澹丢在门口。荀良在里头问荀肆:“谁来了?怎么没动静?”
荀肆关门之前丢了一句:“叫花子!”真有你的,还叫花子。云澹苦笑一声。
“你又胡说,哪有大过年讨饭的!”荀夫人擦了手出来,见到门口站着一个俊美男子,不是皇上是谁?忙哎呦一声喊荀良:“老头子你快出来!”而后慌忙上前几步欲行礼,被云澹拦下:“免礼。”其余人可不敢免礼,正红连并三两下人匆匆跪了。
荀良闻言出门,见到云澹,也愣了一愣。
云澹笑道:“朕打无盐镇来,想在您府上借住几日。”
“不许住!”荀肆倚在门内听外头的动静,一颗心止不住的怦怦跳,听他说要在家中借住,开口凶他。像一头凶猛的小兽。
“放肆!”荀良假意凶她一句,而后朝里请他:“小王爷去街上放炮了,待会儿就回。府上简陋,不知皇上住不住的惯?”
“多谢收留。”云澹打量了这个小院儿,母亲说荀家质朴,他不知质朴到什么程度,这会儿算是见到了荀家的风骨。被荀良请进饭厅坐着,在他手边放了一壶热茶和一个火盆,门开着,能看到院中盛开的腊梅。小厨里传出锅铲磕在锅沿的声音,饭菜的香气自小厨蜿蜒而出,钻进他的口鼻,令他饥肠辘辘。
“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用年饭。不知皇上要来,只备了陇原的吃食。”荀良不卑不亢,与云澹也不生分。
云澹仔细想了片刻方问道:“上一回见荀将军,是五六年前?”
“是。末将去京城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