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嵘忽然收起手中兵器,踏前一步,伸手握着姚妙莲的脖子,将她强行拖拽到自己身前,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有点不识抬举,一边对我虚以委蛇,一边又联合别人想要除去我……姚妙莲,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你以为我喜欢你,就对皇位没兴趣了?坐上那个位子,我照样能得到你,谁敢说我一句不是!”
姚妙莲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虽然听不到他二人在说什么,看到当今太后被王爷这样掐着脖子说话,大臣们也不能无动于衷,谁知他们刚要动起来,大殿之上守卫安全的禁军忽然围列过来,抽刀搭在众人脖子上。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福王喝了一杯酒,垂着眸,好像这里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但禁军是看他眼色行事的。
姚妙莲听了赫连嵘的话震惊不已,她艰难地摇着头,嘶哑道:“不……我……我没有……”
“没有?”赫连嵘靠近几分,身上散发着摄人的危险气息,“你敢说你没有?难道你没有背着我,跟谢九桢暗通款曲?”
姚妙莲的眼睛豁然睁大了几分。
是他!
她想要找寻谢九桢的身影,可惜赫连嵘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无法回头。
谢九桢还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桌上放了一盘青葡萄,他尝了一颗,是酸的。
映儿一定喜欢,他想。
“我没有……你……被他骗了……”姚妙莲看着他,脸色已经被他掐得涨红。
禁军将整个祥麟殿都控制住了,或许,也控制住了整个皇城。
谢九桢忽然从席位上站起来,以刀刃威胁他的那个禁军见他有动作,刚要挥刀砍杀,他却先一步捏住了刀身。
禁军侍卫眉头一皱,用力抽,却纹丝不动。
谢九桢捏着刀刃向旁边一甩,整个刀飞射出去,锵地一声插在立柱上,刀尖没入五分,另一个侍卫也持刀上前,他反手握住那人手腕,夺了兵器之后横向一砍,随意地就像做了一个拂袖的动作,两人脖子上顿时多出一道流血的伤口,来不及叫喊,就直愣愣地向后躺下。
血溅了谢九桢一身,然他只是偏了偏,没让鲜血污了他腰间佩戴的香囊。
所有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众人的惊诧更甚恐惧。
谢九桢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高山仰止的圣人君子,即便深不可测,也与嗜杀冷血不沾边。
而他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却深深印刻在他们心里。
谢九桢将刀身归鞘,忽而向赫连铎招了招手。
赫连铎不知何时走到青衣女子身旁,拉着她躲到谢九桢身后。
赫连嵘放开姚妙莲,眯着眼看他:“谢太傅这是……”
谢九桢却轻笑一声,笑声里毫不掩饰轻蔑,犹如撕开一张面皮,如果从前的谢太傅是冷而内敛的无欲无求,现在的谢太傅就是张狂无羁的一匹孤狼,他仍旧冷,那冷渗透到骨子里,目光所及之处都生出凛冽寒气。
竟不知谢九桢是这样的人!
谢九桢始终没有多看一眼赫连嵘。
他只是低头对赫连铎笑了笑。
“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赫连铎摇了摇头。
谢九桢指着龙椅:“他想推翻你,自己坐上去。”
赫连铎抿着唇,不说话了。
谢九桢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鸳鸯锦帕,虽然跟香囊上的绣样明显不同,却能从针脚看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冷硬的侧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你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吗?”
赫连铎仍旧摇头。
“乐都的朝山王自立为帝,国号为胤,四皇子赫连岐在众多皇子中拼杀而出,继承皇位,娶河间王女郭氏,第二年诞下太子赫连玥。”
“兴庆十年,昭武帝南渡屿江,芫嫔有孕,被郭皇后陷害,流落乱军之中,此后昭武帝除太子之外再没有子嗣,郭氏在京中做大。”
“兴庆十二年,昭武帝迁都洛都,围困东楚国都三月有余,在东楚最后一个国君兵败自焚后,大胤彻底一统北方。东楚皇族后裔萧彦清归顺朝廷,被封清河郡王。”
“景和元年,大胤与南禹依屿江南北分治,景和六年春,昭武帝带兵南伐,在洛都的太子同魏王密谋造反,不料被清河郡王发现,却反被诬陷,消息传到昭武帝耳中,昭武帝当即放下军务回朝。”
“郭后自知太子谋逆罪没有回旋之地,毒杀太子之后亲自请罪,河间王降等为淇阳侯,虽保住家族却伤筋动骨,百年大族不复往昔。”
“真正的罪魁祸首,魏王,平阳晏氏,却躲过了那次祸患。”
“景和十五年,郭后病逝,昭武帝接回远在南禹的亲生骨肉,并立为太子,景和十六年,娶太子妃甄氏,同年昭武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嘉安。”
“嘉安元年,纳西梁王室姚氏为妃,诊出腹中为死胎,逼迫侍女青衣与侍卫交合,二年生下一子,同年甄后病逝,立姚氏为后。”
“嘉安六年,赫连珏暴毙而亡,太子年幼登基,无力参政,则由大臣辅政,太后姚氏临朝。”
“你听懂了吗?”
谢九桢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听进去,他像在翠松堂一样,悉数大胤朝发生过的所有大事,他又知道一些正史之中不曾记载过的,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甚至到最后戛然而止的时候,大家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清朗的奶音忽然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赫连铎点了下头,说道:“听懂了。妻非妻,妾非妾,子非子,君非君,臣非臣,忠非忠,善非善,权,势,情,爱,义,仁混杂不堪,一通乱史,无数个笑话,就是这里,过去,现在,将来也许不断会发生的事。”
赫连铎说着,却看了看青衣妇人,眼圈逐渐红了。
谢九桢伸手落在他小小的肩头上。
“那你怕了吗?”
赫连铎摇摇头。
“如果今日这里的人都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看,所有人都向往那个位子,但是没人能坐长久,今日你坐,或许明日就换我坐,强者拉人入泥泞,自己站上去,皇权更迭自是如此。可你要记住这里发生的一切,才能始终提醒自己,你要做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才是世人畏慎的强者。”
赫连铎攥紧了手,他看着谢九桢,艰难地抬着头,犹如仰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觉得他是站在方外的人,看清了这世间所有欲望,他无求,又或者说所求更多。但更深层的东西,已非他所能思考的了。
他只是觉得先生在用今日发生的事教会他什么。
审视,清醒,不能忘却。
“哈哈哈哈哈哈!”魏王却忽然笑了。
“谢九桢,你莫不是一个傻子,他不过六岁小儿,何况不是皇族血脉,你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然而更多的人在意的却是他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要把我们都杀了?”
第68章 寿宴(三)
“谢九桢, 你还在这里故作镇定什么?现在整个皇宫里都是我的人,我想杀了你,易如反掌。”
赫连嵘说完, 在大殿上扫了一圈,大有谁敢抵抗就将人就地格杀的威胁意味,有人脖颈上就横着刀刃, 生死一线时家国大义都可以抛之脑后,但又不愿意直接俯首称臣, 便将头一偏, 躲过他的视线。
赫连嵘轻蔑地笑了一声。
“禁军的人被你做了手脚?”姚妙莲已经有了这个顾虑,自从福王接手禁军之后她严加防备,为的就是不让今日的画面出现, 没想到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见赫连嵘笑而不语, 姚妙莲脑中思绪如电光火石般,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转而扭头去看一直沉默不言,垂首站在旁边的张之先一眼, 嘴唇轻轻颤动:“是你……”
姚妙莲在宫中最信任的人除了郑歆就是张之先, 而禁军那边,她一直都是交给张之先负责的。
福王要大张旗鼓将人都换成自己的, 以张之先的能力福王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张之先慢慢抬起头,看着姚妙莲, 笑得和蔼可亲:“太后娘娘, 您终归是个女人,手中握着大权又有什么用呢?终日里胆战心惊的,生怕别人把您从上头拽下来,归顺了殿下, 您今后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反正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让殿下拿了这皇位岂不是更好!”
张之先笑着说话,每个字却都像毒蛇吐血信子似的,让人感觉背后浸透凉意。姚妙莲见他将自己与赫连嵘的丑事就这样不加遮掩地说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像他吼着:“闭嘴!你闭嘴!”
事实上来参加寿宴的臣子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窥探别人的隐秘笑话别人的丑事了,他们更担心的是当今的局面和自己的小命。
可姚妙莲却不一样,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站在这里让别人看,一贯的高权在握的姿态不允许她就这么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谈资。
她几乎是疯了一般,挣脱束缚,想要将张之先撕碎,却被赫连嵘先一步推倒在地。
凤冠经不住震荡摔在地上,她下意识闭上眼,不想看到别人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时是何神情。
惊雷乍现,轰隆的声音似乎要穿透殿顶砸下,狂风骤雨肆意妄为,大殿一瞬陷入安静。
赫连嵘笑着向前走着,他踏上台阶,走到龙椅前面,伸手在扶手上面摸了摸,继而转身坐下,目光如炬地看着前方。
他已经等不及了,他也没什么好等的。
“你们的族人都已经被禁军控制住了,如果现在归顺本王……不,如果现在尔等归顺朕,朕保证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否则——”赫连嵘拉长了声音,许多人都感觉自己脖子一凉,好像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断头的模样。
沉默是更艰难的抉择与拷问,就在这时,大殿之上响起一个轻狂的声音。
“福王既然是昭武帝的血脉,这皇位好像怎么都轮不上魏王殿下你吧?”穆迁的手指轻轻挡住横在脖子上的刀身,还是一贯的懒散模样。
赫连嵘面色一黑。
“穆世子,别妄想要挑拨离间,我膝下无子,百年之后皇位自然是他的。”
穆迁笑了笑:“还要等你死,他要是不愿等你死呢?”
穆迁的话气得赫连嵘呼吸一顿,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福王一眼,却见他始终端坐在那里,垂头喝茶,好像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般,那副姿态冷静到过头了。
赫连嵘心思微乱,这个人从他把之接回来开始,就好像一直难以让人看透,既然能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就说明他心智绝非一般人,欲望野心他都有,就如穆迁所说,倘若他不愿意等呢?
这样的人岂能长留?
赫连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自下定决心,刚回过神来,却忽然感觉到眼前银光一闪,他惊悸之下赶紧偏过头,那一击堪堪蹭过他的耳朵,落在肩膀上。
刀刃狠狠劈裂肩骨,赫连嵘咬紧牙关,起身重重踹了那个偷袭之人胸膛一脚,见还有第二个倒戈相向的禁军向他袭来,转身绕至龙椅后面,捂着肩膀的伤口:“你是什么人?”
变故横生,被挟持起来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筹谋多时,终是为他人做嫁衣啊!”穆迁忽然扬声讽刺一句,赫连嵘犹如被点醒一般,再次看向福王,只不过这次是满眸怒火。
福王终于抬起头来,有些无奈道:“皇叔,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的不愿意等太久。”
他撑着案几站起来,隐藏在暗影中的脸庞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前他总是低着头,无时无刻不再掩藏自己的野心,今天终于有机会露出真颜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眼前的一切。
谢九桢摸摸赫连铎的头。
“你看到了什么?”
赫连铎眼睛发亮,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映着不一样的清澈,先生发问,他心中闪过了许多答案。
贪婪?欲望?背叛?
他想了很多,最后只说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