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颗变得冰冷刺骨的心,没办法在消除误会后,立马就可变得春暖花开。
也可能是,那时她心怀鬼胎,他也别有心思,反倒是他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他就是天底下最矛盾之人,而他矛盾的根源始终都是她。
傅之曜抬手拢起她潮湿的发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慵懒的舒爽感:“阿璃,我向你保证,等我们回东陵后,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朕半步。”
沈琉璃倦到精疲力竭,累到连眼皮都撑不住,她眨了眨眼,却也分辨出他的话中意。
在他没有攻入上京,没有班师回陈前,他们还会暂时分开一段时日。
沈琉璃不满地咕囔一声,傅之曜没听清,俯下身,侧耳倾听,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
他抬起眸子,却见她已陷入一片昏睡中。
傅之曜拿过一件衣裳罩住她,将她抱到床上,让她的头搁在他腿上,黑软沾湿的长发散开在他的指间,滑顺如丝绸,触感绝佳。
他取过一方干净的毛巾,慢悠悠地擦拭她的湿发。
一头青丝被擦干后,傅之曜默默地看着她,她闭眼睡得沉,想来定是累极,双颊泛红,屋角的烛台散发的微光打在她身上,拢上了一层朦胧迷蒙的光辉,蜷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浓密阴影,衬得纵情后的睡颜添了几分柔媚。
他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哂笑:“阿璃,其实我不喜欢战争,打战真的好费心力,一点儿都不轻松,可我喜欢迁怒啊。上京的人和事让朕不痛快,朕便要毁了上京,毁了萧氏皇朝。可能,朕终其一生都做不了一个明君,做不了一个正人君子,也做不了一个好人……”
“上京对我已是探囊取物,我没有理由半途而废。”
他将她奶香的身子揽入怀中,凑在她耳边,有的没有,说了许多话。
也说起了褚皇后在世时,记忆里那些残留的模糊片段,他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可当记忆的闸门打开,那些片段逐渐变得清晰明朗,母后愁思过甚,面对他却是温柔爱笑的,父皇也是慈爱的,而他是无忧无虑的小太子,众星捧月。
后来……没有后来了。
曾经明朗的赤子心,被仇恨和报复染黑,心底阴暗成活的邪魔,被他算计害死的人,他自己都记不清。
哪怕是隐忍,任人欺凌的为质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亦不少。
他的心,连同他的人,寸草不生。
如今,有她在怀,填补了那些空壑的死寂和荒芜。
她不是真正明媚阳光的女子,可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光。她也不会用世俗的是非对错观念古板地要求他,他偏纵于她,她何尝又不是呢?
他勾起唇角,将脸埋在她发间,正要睡过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将招宝抱到床里侧,挨着沈琉璃睡。
傅之曜躺在外侧,与招宝一大一小,将沈琉璃挤在中间,画面温馨。
他看了看沈琉璃,又看了看招宝,唇角往上一翘,各自在他们额头印下一个吻,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招宝不太给力,傅之曜刚睡熟,小家伙就嗷嗷嗷叫了起来。
久疏房事,傅之曜又比以前强劲有力,虽有意克制着,仍是将她折腾得有些狠了。沾了她的身子,他便知她是他的毒药,也是解药,那种食髓知味的快/感只有她能给,旁的女子给不了。
招宝没有将累瘫的沈琉璃吵醒,倒是将浅眠的傅之曜成功吵醒了。
傅之曜看了一眼酣睡的沈琉璃,手忙脚乱地将招宝抱起来,虽没照看孩子的经验,但白日里见过婆子给招宝换尿片之类的,好像小孩子拉了尿了,不舒服也会哭。他探手摸了摸招宝的小屁股,分明是干的,这下他也打不定招宝因何而哭。
外面传来敲门声,是绿琦在询问沈琉璃:“小姐,小公子哭闹了,可需奴婢搭手?”
屋内有傅之曜,绿琦不敢冒然带奶娘进入。
平日,怕沈琉璃睡不够,绿琦一听到招宝半夜醒了,便会轻手轻脚地哄抱起招宝,让奶娘喂夜奶,孩子小,夜间要吃好几次。
招宝开始死活不吃奶娘的,沈琉璃生完孩子便有去找傅之曜的念头,便提前让招宝适应奶娘,夜间喂过几次后,招宝许是知道反抗无效,便也接受了。
孩子夜奶,便完全交由奶娘管。
绿琦没有听到回应,便又恭敬地问了一遍。
傅之曜怎么都哄不好孩子,正打算让人进屋时,目光瞥见沈琉璃裸在枕褥间的肌肤,眼睛一转,顿时将招宝放到沈琉璃胸口,轻扒开她的衣衫,小家伙主动寻了过去。
嗷嗷哭声,化作了咂嘴吞咽声。
原来,是饿了。
见小家伙吃得欢,傅之曜便让外面的人退下。
沈琉璃中途醒来看了一眼招宝,转而斜眸睨了一眼傅之曜,身子酸软疲惫,又抵挡不住睡意,偏头合上眼睛。
好不容易等到招宝饱腹睡着,傅之曜想着自己总算可以搂着娇妻入睡,哪知迷迷糊糊又听到孩子的哭声。这回不是饿了,而是拉了臭臭,屁股捂得不舒服。
招宝是个爱干净的宝宝,拉了尿了都会哭,没人给他换,他能一直挥着小爪子,嚎。
傅之曜这下没招了,他又不会换尿布,结果还是绿琦带人进来给孩子换洗。等到总算可以好生休息了,熟料堪堪睡了一个时辰,孩子又叫唤了。
原是肚子拉空了,饿的快,又要吃。
将傅之曜折腾的大半宿,全然没了睡意,他看着睡熟的一大一小,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的磨人,小的也够折腾人。
而他看向沈琉璃的眼神愈发柔了些,虽没陪她生产,但只这一夜,便知照顾孩子是一件多么累人的活儿。
沈琉璃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大亮,转头向右是熟睡的招宝,向左是失而复得的傅之曜。只不过傅之曜眼底的乌青甚为明显,显然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
她微愣,细白的指尖重重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眉眼弯弯地笑道:“夫君可是不习惯?可以让招宝跟奶娘一起睡的,这小子嗓门大,是挺闹人。有时吵得人烦了,我都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肚里。”
招宝晚上爱哭闹,会很吵。不过,她昨晚实在太累了,只隐约听到招宝的哭声,时有,时不有的,她也就懒得睁眼。
傅之曜却一把捉住她使坏的手,神色凝重:“阿璃,辛苦了。”
沈琉璃眨眨眼:“?”
第111章 (捉虫)
在明城暂住的这几天, 远离狼烟战火,倒也闲适自在,不必手染鲜血, 不必纠结每攻下一城该如何安置百姓, 虽然他也无心安置这些最无辜的受害者。
这种有妻相伴、有子承欢的日子极具烟火气息,虽然孩子太小, 总是状况百出,但也仅限于吃喝拉撒而已, 家中奴仆众多, 又有柳氏坐镇, 对于沈琉璃和傅之曜这种新手父母来说, 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然后,傅之曜便发现沈琉璃才是惯会偷懒的, 只要不是事必躬亲,照看孩子实则轻松,半点不累人, 她只负责白日里给招宝喂奶,晚间根本不喂, 拉和撒更不会管, 这些小事自有婆子丫鬟料理, 闲暇时间陪招宝玩, 哄哄招宝足以。
招宝的一应需求, 需要什么, 该置办什么, 都是柳氏替她操持,轻松得很。
沈琉璃振振有词:“生养孩子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生孩子一年便熬过去了, 可将孩子养大却是十几年的事。若样样都扑在招宝身上,三两年就将自己熬成了黄脸婆,我可是要貌美如花的。”
沈琉璃想的很通透,教养孩子是大事,马虎不得。像她爹就不会教孩子,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就沈安相对出息些,二哥和三哥便不成器,一个纨绔,一个卑懦,府中两个女儿,不是她自黑,若不是自己有所顿悟,就她和沈珍珠,一个跋扈恣睢,一个惺惺作态,反正都不算啥好鸟。
总之,沈茂这个父亲当得挺失败,就没教出特别优秀的孩子。
日后,她便负责养,只管招宝的吃穿用度,陪他玩,至于教这方面,全权交由傅之曜负责。费心教导,最是伤神,她还是选个相对轻松点儿的。
不过,以傅之曜的性子,万一将招宝教成了小暴君呢。
管他,就算是小暴君,可傅之曜的聪明程度非她能比拟,至少占了聪明,总好过脑子随她吧。
人嘛,就要想得开。
既要貌美如花,沈琉璃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胭脂水粉快用完了,当即便拖着傅之曜去逛街买东西,刚跨出门,又折返回来拿了个斗笠给傅之曜戴上,他那张祸水脸太有辨识度,而自己也戴了面纱,掩面而遮。
毕竟明城百姓对她的敌意也挺大。
沈琉璃在家里龟缩了许久,一到街上,顿觉哪哪儿都新鲜。虽在明城住了大半年,可因着怀孕生产,又有余影的暗探监视,她基本没出过几次门,都没好好逛过明城。
那股新鲜雀跃劲儿,仿若放出牢笼的雀儿。
明城同萧国其它备受战乱洗礼的州郡相比,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市集也没受影响,又在沈安不遗余力的管辖之下,较少生出乱子,周边的藩王亦没趁萧国大乱染指此地。
看着她熠熠生辉的明眸,傅之曜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起来,嘴角飞扬,只是隐匿在斗笠之下,不得窥见。
从脂粉铺子出来后,沈琉璃瞧见摊上贩卖着各种小孩玩耍的小玩意儿,挑着家里没有的物件,又买了一大堆,也不管招宝能不能玩。
傅之曜抚了抚额,指了指她手中的九连环:“像这个,招宝太小根本玩不了,买回去,也是放在角落里招灰。还有这些……那些……”
沈琉璃歪着头想了想,表示认可:“这些玩意儿确实只适合大点的孩子玩耍,可招宝不能玩,总能先认个眼熟吧。”
傅之曜眼角微抽:“行,你说了算。”
沈琉璃扭身,瞪他一眼:“哼哼,也不全然都是我说了算。”
傅之曜揉了揉她的脑袋,语带宠溺:“小事依你,大事依我。”
眼看整条长街的摊贩都快被她搬空,跟随他们出门的丫鬟奴仆皆是大包小包,傅之曜深感压力山大,照她这种搜罗法子,估计诺大的陈宫都不够她放,日后说不定还得大兴土木,扩建皇宫殿宇。
沈琉璃付完银子,见没甚可买的,便打发下人带着战利品回府,两人手牵着手,如寻常恩爱夫妻悠哉悠哉地闲逛。
天光大好,泛舟游湖,赏花品茗,时间在指尖慢悠悠而过,好不乐哉。
有舟子擦着而过,沈琉璃偎在傅之曜胸膛,被他圈在怀侧,她的眼睛倏忽一亮,发现刚行驶而过的船头趴在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儿,同她曾经豢养的毛球是一个品种,却不是她养的那只猫。
目送着小猫消失在视野里,沈琉璃半支起脑袋,认真地瞧着傅之曜,问他:“夫君,我的猫可还好好的?”
傅之曜眼神躲闪,支吾不语。
沈琉璃一下子从他怀里起身,恼怒地瞪大双眸,不可置信道:“你……你杀了我的猫?你跟个小畜生都还要计较,你太小气了!”
一瞧见傅之曜那闪躲的眼神,沈琉璃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地跺了跺脚。
傅之曜踯躅半晌,开口解释道:“没杀,跑了!”
他没说的是,想杀来着,本想将她的猫剁成肉酱,哪知那白猫跟通人性似的,在他派人抓它时,早跑得没影了。
沈琉璃直跺脚:“我养了好几年的。”
虽是无聊时的逗趣玩意儿,可好歹也养出了一丝感情。没了,还是会伤心难过的。
傅之曜幽沉似海的目光落在她恼怒的小脸上,保证道:“知道知道,朕给你找回来便是。”
心中暗想,就算找不回来,再寻只一模一样的小猫,训练训练,只要同她亲近,便可蒙混过关。
沈琉璃心里不好受,但也不会真的因为一只猫跟傅之曜置气,她再次跺了跺脚,重重地踩在傅之曜的足靴上,碾压了一番,揉着泛红的眼眶,委屈巴巴地说道:
“你可一定帮我找回来,我还打算给它找个伴儿,让它成家立业呢。”
脚上的剧痛清晰传来,傅之曜低眉看了一眼脚上比他的小近三分之一的小脚,再看面前眼眶泛红的沈琉璃,诡谲的凤眸幽光流转,将人重新揽入胸腹间,视线越过她的头顶转向了寥阔的天际。
“阿璃,过段时日我们回陈国。”
沈琉璃在他胸膛间蹭了蹭,将脸颊上的脂粉全蹭在他的衣服上:“嗯嗯,不过招宝小,不宜舟车劳顿,我想等他大点,再等三四个月,至少半岁,再回陈国。”
孩子过小,路上奔波折腾,容易生病。
她舍不得招宝受苦。
等他们回府,傅之曜便收到东陵的秘信,朝堂有些人不安分,想要趁他不在陈国,架空他,或是谋朝篡位,参与的朝臣挺多,潜龙卫全部将人控制起来,却不知该杀,还是不杀。
若是全部杀光,东陵朝堂近半的臣子都当诛杀,别有异心的人不少,也有站在陈国角度说他好战,耗空国库,全然不顾陈国的百姓和江山。
前线御驾亲征,最忌朝堂后院起火。
事态被控制,也不急于回东陵,傅之曜打算在明城同沈琉璃和孩子多呆一段时日,可陈冰河却告知他,柳氏下月的解药无人送来,他手上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