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心念微动,“侯爷自去忙,百姓之事为重。”她顿一顿,“以后有机会再见也是一样的。”
邢慕铮微微挑眉,看来她还是高兴的。
辰时未到,钱丽娘就拉着李青媳妇在定西侯府的侧门前等着了。李青媳妇知道钱娇娘不拘小节,她们既是早到了,现在进去也是一样的,但钱丽娘不让,非得等到辰时初正,她才郑重其事地去敲了门环。
钱娇娘早让红绢与山楂在门内等着,她们迎进钱丽娘与李青媳妇,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后院。
钱娇娘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她原是坐在堂屋里看书,耳朵却时刻注意了外边动静。听得院门一开,丫头们的声音传进来,她立刻扔开书站了起来,快步走出门去。烟萝与碎儿等人忙跟了出去。
钱娇娘才下台阶,就见李青媳妇与红绢山拥着一个妇人迎面而来。只见那妇人头梳团云髻,戴着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儿,脸上化着碎妆,额上贴了新月,脸庞两边也贴着花儿,着柳绿色对襟单袄,浅蓝色水绸裙子。虽与印象中的二姐相去甚远,但钱娇娘还是从眉眼中认出,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二姐姐。
钱娇娘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原来她还是想的!
钱丽娘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早就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她懵懵懂懂地抬头看见一个清瘦妇人泪眼婆娑,抬着双手迎上她,五官与她几分相似,便知这就是她阴差相错成了领主夫人的三妹妹,她连忙也举起双手迎了上去。
钱娇娘执了钱丽娘的手,二人四目相对,钱娇娘哽咽叫一声二姐,钱丽娘已泪流两颊,她重重应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姐妹俩在院中相拥而泣,痛哭了一场。李青媳妇与红绢等人好不容易劝住二人,才扶了两人进屋子里说话。
二人分离十余年,原是有些生疏,但哭了一场生生亲近了许多,钱丽娘说了许多娇娘离家后发生的事儿,说大姐嫁了村里的郑二哥,后来郑二哥去镇上学木匠,大姐也跟着去了。钱宝贵也长大了,特别壮实。钱丽娘还说娇娘走后,她在梦里哭了好几回,醒来枕头都湿透了。她还说她想去寻她,只是出了村口,就不知往哪儿走了。
二人哭一阵,笑一阵,又说起幼时趣事。两人都还记得她们挑着两担子水,一路走一路唱歌儿的事儿,哼起来,竟都还记得些词。
钱娇娘留了钱丽娘吃午饭,早已让厨房备下了好酒好菜。钱丽娘问:“定西侯爷……今儿在府里么?他在外间吃饭?”
钱娇娘道:“侯爷出去有事儿去了,要夜里才回来,二姐不必顾虑。”
钱丽娘点点头,定西侯邢慕铮,那是人家嘴巴里神家似的人物,如今成了她的妹夫,她仍是觉着活在梦里哩。“听说侯府中有个小少爷,可是妹妹的儿子?”
“那是丑儿,大名邢平淳,有十岁了。”
“哎呀,都这么大了!”钱丽娘顿一顿,“那末侯爷还有其他子嗣么?”
“没有,就丑儿一个。”
钱丽娘瞪圆了双眼,“妹妹呀,你真是好福气!”怪道她一个平民女子能坐稳了侯夫人之位,女人家果真要母凭子贵。
钱娇娘笑笑,“原该叫他来见见你这姨妈,只是他一心想学机关异术,今儿跑去外地拜师去了,故不在府里。等他回来,再叫他见你。”
钱丽娘笑道:“那敢情好!”
钱娇娘问:“二姐呢,可是生娃儿了?”
钱丽娘一听,眉毛都飞舞起来,“生了!一个儿子!快两岁了,原我是想带了他来看你,又怕吵着你,那娃儿,可调皮了,但又是极可爱的!”
钱娇娘有些疑惑 钱丽娘说她十七的时候就嫁给孙家少爷了,怎会娃儿才两岁?钱娇娘将话随口问了,钱丽娘支吾两句,钱娇娘只道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只叫她明儿将娃儿带来看一看。
***
邢慕铮回府时钱丽娘已经走了,邢慕铮挑了钱娇娘的下巴,眯着眼瞅她红肿的双眼。钱娇娘垂眸侧颜,只听得邢慕铮一声嗤笑,说她没出息。
“不是不想见么,怎么见了还眼泪汪汪,瞧你脸上这两个大桃儿。”
这男人家可真不会讲话。钱娇娘拍下他的手。
吃饭时,邢慕铮问她,“你二姐成亲了?她夫家是做什么的?”
“二姐夫家姓孙,她的公爹是个老员外,祖上当过官,家里有些田产,二姐夫孙白在通判司当作主簿。对了,他俩还有一个娃儿,快两岁了。”
邢慕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这些他早在昨儿夜里就知道。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说是娇娘二姐,他自是要调查的。这钱丽娘的确是娇娘的姐姐没错,但调查结果稍有些不如人意。这孙丽娘并非孙白的妻,而不过是他第三房妾。只是今儿早上孙家竟就抬了钱丽娘成了平妻。
若不是孙家怕得罪了侯府,立马抬了钱丽娘,就本是钱丽娘与孙家约定好了的。
娇娘对别人多妻多妾尚可冷眼旁观,只是自己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看她嘴里说着这儿为他挑美人,那儿问他是否纳妾,他若真个应承了,恐怕今夜就连她的身子近不了了。看来是钱丽娘还未将这事儿告诉娇娘。
只是瞧妻子眉眼带笑,邢慕铮也不愿提。最好那钱丽娘是出于无奈,若是叫他知道她耍什么手段,他就让她知道他的手段。
用完饭罢,丁张拿了一封信进来,“老爷,夫人,外头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夫人的。”
“给我的?”钱娇娘诧异,“是谁?”如今与她书信来往的只有清雅,不过她与冬生的总是专人送来,丁张也不会这般讲。
“小的不知,这信上没写名字,看门的说是一个小娃儿送来的,只说给夫人,后就跑走了。”
钱娇娘伸手要接,被邢慕铮拦住了。她疑惑看他,他平静道:“这来历不明的信件恐有藏毒,我让人去检查一番。”
她这条命倒是不值钱,不过也保不齐有人借着给她的信来害邢慕铮。当初中蛊可是害惨了众人,小心一点也是好的。横竖给她的信,也没啥见不得人的。钱娇娘点点头,邢慕铮摆摆手,让管家去交给阿大。丁张听邢慕铮这么一说,吓得马上觉着手指头发痒了,他忙拿出一张帕子,捏着信走了。
只是走到半道,他又被一个小厮叫去了邢慕铮的书房。邢慕铮在里头等他,伸手向他要信。丁张稀里胡涂地把信儿双手呈上去,只见邢慕铮一把拿了过去,干脆地撕开信封,毫无顾忌地拿出里头信纸抖开来看。丁张抬眼偷瞄,邢慕铮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将信纸移向烛台,一把火烧了,扔在墨台上。
“出去罢,以后这样儿不要拿给夫人,一律给我。”
“这……是。”
“这事儿也不要叫夫人知道,我自会与她讲。”
丁张领命出去了,邢慕铮独自一人又将信封烧了干净,凝视火苗的眼讳莫如深。
隔日,邢慕铮招来李清泉,让他去彻查这自永安到玉州的神秘书信。李清泉很是不解,他道:“爷,为何您不拿着书信与夫人当面对质?”
邢慕铮瞪他,“我与她对质什么,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挑拨我们夫妻之情,我若去问她,就是中了诡计。”
“挑拨什么的,咱们现下也说不准不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号人呢?”
“没有那人。”邢慕铮斩钉截铁,“去找这两日自永安过来的外地人秘密调查。有情况速速回报。”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日钱丽娘果然带着她的儿子来了,肉乎乎的一个小胖墩,名为孙淙,小名就叫淙淙。他脖子上挂着银项圈,手脚上都戴着银镯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富贵娃娃。钱娇娘看着娃儿总是可爱,按昨夜邢慕铮交待的,送了娃儿一把长命金锁。
钱丽娘笑得眼都眯了,一个劲地让宝贝儿子给姨妈道谢。钱娇娘道:“这是他姨父给的,愿咱们淙淙平平安安地长大。”
一听是邢慕铮给的,钱丽妨的双眼就更亮堂了。定西侯爷可是堂堂的大将军,玉州城的领主,她家爷说,侯爷就是玉州城的皇帝!这样的人物,送给她的娃儿长命金锁,那真是她与娃儿天大的福气!
钱丽娘笑过后,瞅着钱娇娘小心翼翼问:“那……侯爷今儿在家么?我们家爷这会儿就在外头等候,想来拜见侯爷。”
“哎呀,侯爷这两日有些忙,这不,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二姐夫来,怎地也不与我讲一声,快快请他进来罢。”
钱丽娘忙摆手道:“侯爷既不在,你独自一人见外男总不好,还是改日罢。我们爷也该去通判司了。”
“那有什么不好,只不要耽误了二姐夫做正事儿罢。”钱娇娘笑笑,“过几日呀,侯爷建的马球场该开了,侯爷说叫全城百姓都去凑热闹,还要大摆宴席,二姐与我一同去罢,也把二姐夫与亲家们叫上,待那时都与侯爷见见。”钱娇娘知道邢慕铮的身份太高了,只是他终究是妹夫,总不能叫姐夫特意来拜见妹夫,还不若在马球场上见上一见。
“这敢情好,我这就叫人与我们爷说。”钱丽娘笑容咧大,忙叫了一个小丫头出门去与孙白讲。
钱娇娘略一沉吟,问道:“二姐在孙家……二姐夫待你可好?婆婆可还好?”钱丽娘说是孙白去他们村里找仙娘婆时,与她看对了眼,过了几日就将她娶进了门。只是这孙家比起钱家来,好了也不是一星半点。她与钱丽娘重逢不过两日,看她很是小心谨慎,多数时候那肩膀中缩着的,就怕孙家怠慢了她二姐。
钱丽娘眼神闪烁,随即大笑一声,“好,怎么不好!我有你这做侯夫人的妹妹,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三分颜面啊!”
钱娇娘笑了,她道:我呀,最近学了一个词,叫狐假虎威。”
钱丽娘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她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一只狐狸,它仗着老虎跟在它后头,就仰着脑袋在林子里走,其他走兽看见它倒是不怕,就是怕它身后的老虎,所以对这狐狸也恭恭敬敬的。”
钱丽娘想了一想,回味过来,哈哈笑了。
钱娇娘道:“我虽不中用,但是二姐若有用处,我也可当那狐狸。”只求她过得好罢。
钱丽娘乐不可支,“你既这样说,那我也知道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呀,就是我们家的仙人!”
烟萝在一旁道:“二奶奶这话说得不恰当,当是叫一荣俱荣。”
钱丽娘愣了愣,点头笑道:“还是烟萝姑娘有见识!姐姐我呀,就跟着我这妹妹享受荣华富贵喽!”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过了十来日,马球场果然建成了。虽然邢平淳在信中强烈要求等他回来再办大典,但他爹娘极有默契地都忽视了他这小小的心愿,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作建成大典。
吉时在未时,吃了午饭,钱娇娘便领着女眷坐在马车里,随着邢慕铮一同去往马球场。钱丽娘这会儿也应随着孙家去球场了。钱娇娘心念微动,掀了帘子与跟在一旁的阿大道:“阿大,帮我把你们侯爷请来,我有事儿找他。”
阿大应了一声,叫了一个侍卫上前去请。
不一会儿,钱娇娘的马车暂停,陪同的烟萝与红绢识趣地下了车,邢慕铮弯腰进来,一屁股挤在钱娇娘身旁坐下,背对着她道:“你替我瞧瞧脖子下头,怎么总觉着扎得慌。”
钱娇娘顿了一顿,直了腰身往邢慕铮的领口里张望,“没看见什么东西。”
“你伸手进去摸摸。”邢慕铮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钱娇娘应言伸了两根指头进去,左探探右摸摸,虽小心,但还是贴上了邢慕铮火热的肌肤。钱娇娘呼吸稍有不稳,刺儿没找着,她却摸出一道伤痕。她拉开他的领子仔细一瞅,他右肩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痕,看颜色像是新伤。钱娇娘道:“侯爷出门在外又与谁打斗了么?”
“没有打斗,哪有那么多不长眼的成日找我来送命?”
“那怎地侯爷脖子后边有伤,像是猫儿抓了似……”钱娇娘话到一半骤然停了。她脑子里猛地闪过几个画面,昨儿夜里,邢慕铮换了个花样,弄得狠了,她失控之下好像……抓挠了他。
钱娇娘的脸顿时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哦。”想来邢慕铮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淡淡哦了一声,好像还带了些笑意。他转过来,钱娇娘扭过头去,撩开帘子以手扇风,“这还没到六月天,怎么这么热!”
邢慕铮又是一声轻笑,他倾身凑到她耳边,“你那猫爪就那么利,还把我抓出伤来了?真不得了。”
钱娇娘脸庞红得快滴血了,但她仍竭力装作没听见的模样,看外头风景。
“回去把指甲修修,”邢慕铮顿一顿,“疼。”
那疼字说得委屈巴拉的,又好似带着隐隐调侃。让钱娇娘愧也不是,羞也不是。半晌她才猫儿叫似的应了一声。
邢慕铮见她这样含羞带臊,却又道:“夜里再仔细给我瞅瞅,保不齐我后背都不成样儿了。”
钱娇娘终于恼羞成怒,转身捶打他。邢慕铮大笑,将她搂进怀里。“行了,别闹了,你唤人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怎么又成了她闹了?要不是他那样疯闹,她能抓挠他么!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哩!钱娇娘红脸推开他,邢慕铮又将她捞回去,闷笑着又问她一遍,钱娇娘这才与他说起正事,“今儿二姐与二姐夫也会去马球场,等大典过后,侯爷能顺便见见他们么?”
邢慕铮看向她,钱娇娘添一句:“侯爷若不愿意……”
“自家亲戚,你既认了,我自是要见的。“邢慕铮道,“是我疏忽了。”
钱娇娘听他应允,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侯爷了。”
邢慕铮道:“你不必向我道谢。”
钱娇娘不置可否,道:“我没别的事了,侯爷忙去罢。”
邢慕铮却道:“急什么,我还有事找你。”
钱娇娘眨眨眼,“侯爷有什么事?”
邢慕铮慢吞吞道:“待会儿有两场马球赛,全城的百姓都可来观赛,你要不要带着你的女子军,也下去赛一场?”
钱娇娘微瞠双目,“我们下去比赛?”
“怎么,你不敢?”邢慕铮眯眼。
“我有什么不敢?不敢的是我的敌手。”钱娇娘仰了下巴。
邢慕铮轻笑出声,是了,这妇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其实野着呢。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尖儿,“那就好,我建这个马球场,一来是给你们娘俩玩儿,二来也是给玉州百姓学学马球,学学马术。马球这东西原是贵族与军队才玩,老百姓玩的少,玉州更是少之又少。”
钱娇娘后退,再次想要挣脱怀抱,但再次宣告失败。“侯爷为甚想让百姓学马球?平常百姓家里没个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