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还想和明檀推心置腹地说说她父亲之事,增进一下父女感情。然眼下她父亲方才回京,说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体会更为真切。且亲事闹得如此难堪,想来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没心思多想别的。
“好了,这些都不提了。”裴氏握住她的手,又帮她拢了拢头发,“母亲知道你委屈,如今撕扯开,也不算坏事。若真是另寻体面借口悄悄儿退了亲,你心里膈应着,总是不好受。”
明檀:“……”
好像有被安慰到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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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这桩亲事总算退了。
只是一日未过,令国公府的丑事便传遍了上京,府内府外提起她明家小小姐,或是同情,又或是同情中带些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明檀倒没听见那些个风言风语,因为她压根没出院子,自裴氏离开,她就坐在桌边指挥着丫头们收拾行李。
左右她不想为了梁子宣这般人渣断发明志,更不想上吊自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也就只好和裴氏商量着,寻了个佛寺祈福的由头,暂且去外头避上一避,也显得她清白无辜。
“春寒未过,那件银狐满绣斗篷还是带上,夜里冷也可以披一披。”
“这件不要,都是前年时兴的料子了……”
“这也是新衣裳?怎么看着花色挺眼熟的。算了,和要带的绣鞋都不太搭,且放一放。”
绿萼收拾得十分起劲。素心却忍不住提醒:“小姐,咱们是去寺庙祈福,如此打扮,会不会张扬了些?”
“会吗?我特意挑了些素色衣裳。”明檀看了眼收拾出来的箱笼,不确定道,“既是张扬了,那便减一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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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定北王府南面书房,暗卫低声汇报着消息:
“……与承恩侯府一事牵连不深的几家都在找门路将自家摘出来,找的门路正如王爷先前所料。
“另外今日令国公府事情一出,太后也如王爷所料,在宫门落钥前召人入宫了。靖安侯府那边则是准备了五辆马车,预备送那位四小姐出府祈福暂避风头。”
听到这,一直没抬眼的江绪忽然放下手中那卷兵书:“五辆?装了什么?”
暗卫稍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这般具体似乎引了王爷误会。他垂首惭愧道:“没什么,都是那位四小姐的衣什器具。”
先前他也以为靖安侯府想趁此机会运送什么,还特地潜入马厩查探了番,结果都是些女子的衣衫鞋袜,首饰簪钗,还有纱帐熏香炉成套茶具等等。
江绪:“……”
以为自己是去选秀么。
不知所谓。
第十一章
不知所谓的明家小小姐这回要去祈福的佛寺是灵渺寺,坐落于城北三里地外的云岫山。
这灵渺寺远不如大相国寺香火鼎盛,也无求姻缘求子嗣特别灵验的美誉,只那温山软水,景致格外秀静,在民间还有个“斋饭鲜美”的噱名。
明檀正是看中它偏僻清净,省得她祈个福避个风头,还时不时撞上前来进香的京中贵女。
现下令国公府的丑事已然传开,明楚与沈画断没有不知的道理,且柳姨娘还是她爹的枕边人,说不准明楚连她被设计落水一事都已知晓。
原本裴氏给她安排了次日一早送行,明檀料想,出府送行之时,明楚定不会放过这绝佳机会奚落嘲讽。
所以,她不打算给明楚这一机会——夜里她知会了裴氏,五更天还未明,她便带着素心绿萼提前上路。
到灵渺寺时,寺僧方下早课。到底是佛家清修之地,晨钟暮鼓,梵音缥缈。身在此山中,不由觉得心中平静不少。
因裴氏预先打点,早有知客僧在寺门外等候明檀一行。
见到明檀,知客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随我来。”
“有劳师父。”明檀规矩回礼。
寺中清幽,一路跟在知客僧身后,只见途中古树错落,放生池中锦鲤游动,有种别样的古朴幽静。
及至女客下榻的厢房,虽不比照水院精细雅奢,但也算宽敞干净,明檀勉强还能接受。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就有小沙弥送来粗布青衫。
明檀顿了顿,略带犹疑地问:“师父,这是……”
知客僧温和答道:“寺中短居香客,都需着此衫。施主无需担忧,衣衫都是洁净崭新的。”
明檀:“……”
这是洁不洁净崭不崭新的问题吗?
先前在素心提醒之下,她艰难取舍了番,衣什器具都减下不少,可竟无人知会她,这灵渺寺短居还发衣裳,实乃晴天霹雳猝不及防!
她这一怔神,知客僧又交代了不少短居香客也需敬守的清规戒律,末了还善解人意道:“施主赶路疲乏,可先稍事歇息,小僧就不多打扰了,阿弥陀佛。”
明檀还有些回不过神,后知后觉摸了摸送来的衣裳,又语凝半晌。
其他都好说,只是这衣裳肩宽袖长,全无腰身,颜色用料无一可取之处、别说素心绿萼,侯府的三等丫头穿得都比这讲究百倍,叫她如何上身?
明檀坐那儿干瞪着眼,然入寺随俗,她也别无他法,总不可能一直呆在厢房不往外走动。
就说这用膳,所有人都需去斋堂分食,无人伺候,亦不可带出。
挨到午膳时分,小小姐的倔强终是败给了没有余粮的五脏府,她不情不愿地让绿萼伺候着换上了这身衣裳。
打出生起,明檀还未作过如此朴素的打扮。她平日就连就寝中衣都是选了柔软布料,暗绣繁复花样,再比着身段量体裁成的。穿着这身坐在屋中,她感觉哪哪儿都不大对。
“如此素净,如何见人?”她不甚满意地打量着镜中之人,皱眉道。
绿萼:“小姐放心,左右也无人可见。今儿来的时候奴婢便留心了,这寺中一日也来不了几个香客。”
明檀:“……”
素心轻咳一声,睇了眼绿萼。
绿萼反应过来,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又忙补了句:“且,且奴婢瞧着,粗布青衫更显小姐身段窈窕姿容出众呢。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可不就是小姐您吗?”
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话倒是说进了明檀心坎。
也罢,素来精致妥帖,偶尔素淡一回,倒也显出她清丽纯净。
想到这,她那原本不甚愉悦的心情倏然明朗起来。
然明朗了不过片刻,绿萼又不合时宜地安慰道:“奴婢瞧着这佛寺还算清静,安心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小姐也无需伤怀。
“世……那梁世子端看平素是个好的,却不想如此负心薄幸,也真是眼盲了,白白错失小姐这般佳人。小姐放心,待回了京,侯爷与夫人定能为小姐另择一位如意佳婿!”
明檀:“……”
她倒也没有伤怀。
梁子宣哪里值得她伤怀。
只是梁子宣和令国公夫人做下的丑事恶事,害得她这无辜之人也不得不承下几分后果,她心里还挺不爽快。
她既不爽快,那谁也别想好过。
此来祈福,虽预备匆忙,但临走之前,她也没忘给令国公府安排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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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国公府,白敏敏院内,周静婉正立于书案之前,执笔落字。
周家是名满大显的书香世家,数百年来,嫡支旁系不知出过多少文豪名相。周静婉之父便是榜眼出身,今拜三品翰林学士,前途无可限量。
家学渊源,周静婉也是如今未出阁的官家小姐中颇受肯定的才女,一手簪花小楷端方沉静,只是细看内容——
“这一句太文绉绉了,婉婉,你稍稍写直白些,我去茶馆听书时,那些个说书先生可没这般含蓄。”白敏敏站在一旁指点道。
周静婉停笔,端详半晌,自觉此等有辱斯文之事,这般隐晦一提已是十分不雅。她有些为难,轻声问:“那该如何直白?”
白敏敏:“这还不简单,你直接写令国公和二房老爷新纳的小姨娘通奸不就好了!还能与梁子宣这事儿联系起来,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祖传私通!”
周静婉:“……”
明檀出城祈福之前,特地让人到昌国公府送了封信,信上让白敏敏与周静婉一起润色个话本,找说书先生好生说说令国公府这几桩丑事。
这几桩丑事是明檀早先拜托白敬元打听来的,都与令国公夫妇有关,原本是打算平顺退亲过后用来收拾令国公府。
如今平顺退不成,丑事传开来,她便添添火。一来,出口被算计被背弃被牵连的恶气。二来,也算坐实他令国公府一家子都人品不堪的事实。三来,还能让她见缝插针维护一下自己的闺誉。
“算了,让你给这些腌臜烂事儿润色,着实是有些为难你。”白敏敏想了想,“便直接交由说书先生吧,你写一写阿檀的夸赞之词便好。”
周静婉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阿檀在她心中本就千好万好,这个她自然是会的。
“对了,阿檀那妮子还交代,旁的都可以放一放,最重要的便是要夸她美。”白敏敏顿了顿,有些无语地嘀咕道,“也真是不害臊。”
周静婉闻言,不由抿唇浅笑。
不过在她看来,阿檀本就生得美,夸一夸并不违心。她提笔,顷刻便作出一篇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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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敏与周静婉忙着帮明檀办事的同时,明檀也未着簪钗、一身朴素地去了寺中斋堂。
斋堂不分主仆,都是同席而食。明檀一向待贴身丫头宽厚,倒没觉得有何不妥。但素心绿萼不敢与自家小姐一同用膳,非要守在斋堂外,等明檀用完再进去。
明檀也不强求。
今儿出门早,她都没来得及用早膳,这会儿着实有些饿了。听闻灵渺寺斋饭鲜美,她落座时,心中还有几分好奇期待。
可她矜矜持持地用了一小口之后,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实在不懂这米之粗粝菜之寡淡到底与鲜美有何干系!
她欲离席,有小沙弥上前拦她,温声告诫:“阿弥陀佛,施主,用斋不得遗食。”
“……”
一时忘了还有这条规矩。
小沙弥温和地看着她,就那么一直看着,看到她勉强落座,缓缓执箸。
待她硬着头皮咽了一小口斋饭,偷觑小沙弥——竟还在看她!
“……”
本小姐知道自己生得美,倒也不必如此!
不得已,她也只能继续用斋。因滋味实与平日天差地别,她都没怎么细嚼便囫囵往下咽。
只不过她食量小,用到撑住,还是剩了小半碗,她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师父,这斋,我实在是用不下了。”
小沙弥见剩得不多,她也委实吃得辛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施主便去小佛堂自省一炷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