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揉了揉眉心。
她被软禁八个月了,好不容易出趟宫,还要被人监视。
姜鸾对太监道:“你也看见了,本宫就是在此处随意逛逛,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本宫了。”
太监立住不动,嘟囔道:“你的身份,还不够格命令咱家。”
姜鸾皱眉,“本宫没穿绣鞋。”
她的鞋袜被褪下来,放置于熏笼上烘烤,此时双脚还被含霜捂着呢。
太监虽说被去了势,但到底是个男子。于情于理,都该避嫌。
太监瞥了姜鸾的脚一眼,“不过是双脚而已,一个越国人,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姜鸾大怒。
她对左右的宫女们道:“把他按住,掌嘴!”
含霜犹豫了一会儿,八个陪嫁宫女却已经一拥而上,压住了太监,左右开弓掌起来。
“啪啪啪”的掌掴声回荡在寂静的梅园里,太监怒急,瞪着双腿道:“呸,一个不受宠的宫妃,也敢这样动你王爷爷!你给我等着!”
他虽是个男子,但陪嫁宫女们人多势众,他挣脱不开。
姜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让含霜把她的鞋袜取过来。
她想先把鞋袜穿上。
含霜放下双手,起身去熏笼边拿来鞋袜。她蹲下身,先为姜鸾穿罗袜。
那姓王的太监见姜鸾不理他,更大声地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话。
陪嫁宫女一听,打得更用力了,清脆的巴掌声越来越响。
姜鸾眼眸幽幽,靠坐在美人靠上,慢腾腾伸出双脚,配合着含霜的动作。冷风从半掩的琉璃窗刮进来,有些冷,姜鸾不由蜷缩了一下脚趾。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响起来。
陪嫁宫女们停下手,惊慌失措地朝来人行礼,“陛下。”
王太监甩了甩被骤然放开的双臂,扑到李怀懿的脚下,“陛下,宓妃无故掌掴奴才!”
他大声干嚎着,眼里一滴泪都没有。
李怀懿身着一身金锦帝王常服,腰间压着一块通透的和田玉佩,负手立着,身形挺拔修长。
他的身后,随行着数十个宫女太监,各个眉目低垂,对他恭顺无比。
李怀懿面容冷峻地看了一眼在脚下干嚎的心腹太监,随后抬首,看向姜鸾。
他的目光定住了。
姜鸾的双脚裸露着,正在穿罗袜。她似乎有些冷,小巧的脚趾头微微蜷着,显得很是可爱。她的肌肤很白,像是冬日落下的第一片雪花,而嫩嫩的粉色指甲,如同玫瑰花瓣一般动人。
姜鸾察觉到李怀懿的目光,双脚往裙底缩了缩,只露出几个莹润的脚趾。
李怀懿的双眼眯了下,对身后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
宫人应是,鱼贯出了暖亭,在亭外等候。
含霜飞快地为姜鸾套上罗袜,又拿过绣鞋,为姜鸾穿上。
姜鸾这才从美人靠上站起身,对李怀懿行礼,说道:“这个奴才,方才对臣妾不敬。”
王太监大声辩白,“奴才没有!陛下,奴才依从您的命令,悄悄跟随宓妃,不小心被发现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就让那些宫女打奴才!”
王太监试图挤出眼泪,但是没有成功,他只好用袖口胡乱擦着眼角,擦得两只小眼睛通红。
姜鸾:好烦。
她让含霜说。
含霜劈里啪啦地把事情说了,末了还强调道:“太监确实对宓妃娘娘十分不敬。”
李怀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腹,只见他的眼睛擦得红通通的,整张脸被打得狠了,高高的肿起来。
李怀懿沉吟。
其实,他方才就是听见了很大的掌掴声和辱骂声,才走过来的。
时值隆冬,万物凋零,乾清宫里,也就这个梅园,还算有几分景致。他本是出来散心,却遇上这样的事。
这个越女,虽然他可以给她一些委屈受,但是心腹奴才的公然侮辱,不仅是在对她不敬,更是对他的质疑。毕竟,越女是他的重要棋子,什么时候,一个奴才,还可以爬到棋子的头上去了?
李怀懿看了一眼姜鸾,见她的鞋袜穿戴妥当了,便将亭外的宫人重新召进来,“把他带下去,打四十大板。”
王太监瞠目结舌,“陛下——”
李怀懿身边的宫人们堵住他的嘴,将他带了下去。王太监挣扎呜咽起来,声音却越来越远。
李怀懿对左右的宫人道:“你们不可对宓妃无礼。”
“是。”宫人齐声应诺。
李怀懿点头。重要的棋子,自然不能有一丁点的损坏,奴才本就是用来伺候人的,伺候他和伺候他的棋子,有什么区别?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姜鸾,转身出了暖亭。宫人们迅速围住他,提着点燃的灯笼,伺候他上了步辇。
姜鸾迎出去,送他离开。
“对了,”李怀懿坐在步辇上,眸光垂落下来,俯视着她,“你早点回长乐宫,不许再在外头晃荡了。”
姜鸾:……
第二日便是新春,姜鸾被拘在长乐宫里,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孤寂的一个新年。翻过年是正月,正月十八这天,李怀懿身边的宫人过来传话道:“越国使者来了,陛下请您前往御书房。”
姜鸾心中一跳,连忙穿戴整齐,带着宫女们去往御书房。
在去的路上,李怀懿的宫人在前面引着路。宫道静悄悄的,宫人低声道:“陛下命奴才转告您,不可说出软禁之事。”
他的声音分明很恭谨,但姜鸾分明听出了几分警告意味。
来自于那个年轻君王的警告。
“本宫知道了。”姜鸾拧眉道。
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御书房外,宫人们忙忙碌碌,仔细清理着宫殿飞檐上的积雪。
姜鸾被带入御书房。
御书房内燃着龙涎香,香炉上烟雾缭绕。李怀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闲适地端着一盏茶,正细细抿着,氤氲而出的热气,让他清冷的眉眼莫名柔和了些。
越国使臣坐在李怀懿的下首,见姜鸾进来,他率先站起身,对姜鸾行礼道:“宓妃娘娘。”
这个使臣,不是送姜鸾和亲的那个。他的年纪更大些,眸子沧桑老迈,看起来很有几分慈祥气质。
姜鸾微笑着颔首,仪态周全。
李怀懿对姜鸾招了招手,“鸾鸾,过来坐。”
姜鸾:……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仍被李怀懿的不要脸惊了一下。姜鸾提了提裙角,默然无语地坐到李怀懿身边。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小几,两人距离极近,姜鸾又闻到了那股清幽舒缓的男子香气。
她抬眸,看见李怀懿的侧脸线条清晰流畅,鼻子英挺,如同最骄傲的冰雪山脉。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他轻笑了一下,恍若清冷星光。
姜鸾在心底轻哼一声,挪开视线。
使臣欣然笑道:“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李怀懿温文尔雅地点头,如同一位清贵的翩翩公子,“朕征伐燕国,入后宫的时候不多,但凡入后宫,朕都会去鸾鸾的长乐宫。”
姜鸾:这话倒也没错,但是你来了长乐宫之后,就把我软禁了。
李怀懿是一个勤政爱民、胸怀天下的皇帝,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让民众过上富足生活,并一统天下。
所以他来后宫的次数确实不多,姜鸾入宫八个多月以来,就只有和亲那晚,他来过一次。
姜鸾合理怀疑他受过什么创伤,才不爱接近女子。试问哪个年轻有为的男子,不是早早就把一堆佳人揽入怀中了?
越国使臣连连点头,长叹道:“这样便好!”他兴致勃勃地和李怀懿聊征伐燕国的事情。
李怀懿道:“燕国多次骚扰边境,让朕烦不胜烦。此次能迅速颠覆燕国,还要多亏了越王的帮助。”
越国使臣捻了捻雪白的胡子,“是您运筹帷幄,才为我们夺来先机。”
姜鸾听着他们互相吹捧,百无聊赖地转着小几上的茶盖。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手指上,看上去美得仿佛在发光。
李怀懿留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不由在她的手指上停顿片刻。
越国使臣极擅察言观色,他见状,连忙扯回话题,说些公主会感兴趣的话,“娘娘,您的母妃十分思念您,她还托微臣给您带来礼物。”
姜鸾抬眸,眼睛亮晶晶的,“是什么礼物?”
越国使臣命人呈上来。
原来是一抔故国之土,被小心翼翼地装在锦盒里,足见珍视。
姜鸾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对越国使臣道:“本宫十分思念母妃,希望你们明年还会再来,为本宫带来母妃的消息。”
越国使臣忙道:“微臣记下了。”
李怀懿坐在一旁,眸子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姜鸾和越国使臣说完话,他又聊了两句,便打算送越国使臣出宫,让他回国宾驿馆歇息。
眼下,秦国和越国的联盟正联系紧密,利益方向完全一致,因此李怀懿对越国使臣做足了姿态。
他一路将越国的使臣送到御书房的门口,见使臣年纪大了,行动不是很利索,还让人扶着他下宫殿的台阶。
姜鸾作为他的名义上的“宠妃”,只好陪在他的身旁,含笑目送着越国使臣。
她的表情诚挚认真,心思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她在心底盘算着,如何解决自己被禁足的烦恼。
越国使臣下了台阶,仰头看见公主的眼神,心中一阵感动。这个十七公主是个好的,之前她在越国皇宫不太受重视,但她为了故国,愿意忍辱负重来和亲,不仅如此,她还把秦国帝君伺候得妥妥当当的。
越国使臣心思转圜,说道:“娘娘,微臣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打算额外叮嘱几句。公主年纪轻,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