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于心然早该想到,一路跟踪她的人深知她的喜好,当然是从前亲近之人。一喜谨慎地观望着她的神色,如初见时那般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儿。
“不是叫你别跟着我了么?”行宫雪夜过后,于心然启程要走,一喜也要跟着她,于心然想到他们兄妹二人就恼火,自然未允许。
未料到,竟然跟到了幽州,又跟来了洛阳!
“奴婢无处可去......”
嘭地一声,她大力关上房门。
后来的半年,她在洛阳寻了一处清雅住宅又买了几个奴仆,过上了真正自由的日子。洛阳有家酒楼名为芳华楼,做的点心实属一绝,于心然在京城时便听闻过这酒楼的名声,出入几次,倒是结识了几位洛阳名士、权贵家的夫人小姐。
虽然初来乍到身份不明,因着几年间在宫中的日子,她举止优雅谈吐非凡,看着比那洛阳清雅名士夫人更高贵几分,也渐渐成了这些贵妇贵女圈的人,偶尔跟着她们一道参加茶会、花会、闲聊,心中的孤寂也可排遣些许。
一喜并未离开,甚至几次于心然外出逢雨时,她殷勤地过来为于心然撑伞。
于心然从来非心狠之人,她与一喜也并非真正的仇人,只是牵扯太多,心中的怨恨一时半刻怎么可能消散。
同一喜关系的转折发生年离开京城的第一年年末,她生了场重病,胸口一日比一更闷,仆人为她请遍了城中大夫都不见好,甚至有几好位说她是心病,若自己不看开些,则药石无灵。
缠绵病榻、神志不清时,好几次醒来她都见一喜在她塌边伺候,于心然觉得自己将死之际,便也没装出狠心的模样赶走她。
又过了几日,洛阳城中新来了位名医,看过她的病后就说能治,遂开了药方。一喜又衣带不解地照顾了她半个多月,于心然竟然真的就痊愈了。
而后她只能默许一喜回到她身边,随着这个心结的化解,于心然也渐渐放下了其他心事。
洛阳千年古城,文人墨客汇聚之地。这世上还有其他许多值得留恋之事,比如洛阳的牡丹,芳华楼的点心,古城城墙上观望的绝美夕阳、女儿们天真烂漫与才情,夫人们真挚的关爱,夜里热闹的灯市,这些都与从前宫中的一刻不停地权力斗争形成对比,原来闲散生活中的琐碎也有别样的乐趣,心中的忧愁也冲淡了些。
元宁十二年,于心然来洛阳的的第二年,夏。
这几日城中传闻当今皇帝微服私访将路过洛阳,这一大事顿时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巡抚夫人得知这消息的第二日便将平日里玩得好的夫人小姐们请到了芳华楼。于心然对外只说自己原是生长于京城的富商家庶女,因要养病才暂时迁居此处,这两年间迅速成了洛阳巡抚夫人的密友。
这位夫人只比她大了十岁,生长于富商之家,是巡抚大人的续弦,膝下无儿,只有个前头那个夫人留下的独女苏小姐,比于心然小两岁。这母女俩,继母单纯无心机,继女心直口快,二人知道的消息也比她多得多。正好从她们嘴里打听皇帝哪几日停留洛阳,届时自己绝对闭门不出!
巡抚夫人虽然出身不佳,却因性格受众人喜爱,“听闻圣驾七月中旬就到洛阳城,我们苏家定要接驾。到时候你们都来,有女儿带上女儿,没女儿的带上侄女、外甥女,还有你们几位未出阁的,就装作是我家亲眷。受了皇上青睐,说不定就飞上枝头去皇宫里做娘娘了,从此富贵无极!”
皇上莅临洛阳自然是盛事,另外一位妇人笑道,“我女儿长得也就几分秀气,如何能入君王的眼?只要能跟着巡抚夫人你一睹圣上容颜也心满意足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于心然在一边沉默不语,七月中旬?那就是没几日了。
“心然啊!你不就是京城来的么?”巡抚夫人一把抓过她的手,“你长得如此出尘绝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看着巡抚夫人的神情,于心然知道她脑子里定已经想了一出皇帝微服寻访偶遇佳人的戏。
“苏妹妹长得也是国色天香啊,夫人。”她躲皇帝还来不及!
“说得也是!”巡抚夫人又去拉继女的手,“她长得随她亲生母亲,若能被皇上看中,我不就是皇上的亲岳母了么?若她有造化能生下皇上长子,那皇后之位......”
这句话惹得一旁的苏小姐一记白眼,“你想得可真美!若皇上看上的是母亲你,你也愿意?”
这句话惹得其他夫人大笑。
“也不知皇宫里是何等富丽堂皇。”
“先别说皇宫,想到能一睹圣颜我便觉得欢心,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进了宫也未必是好事,我的表妹就在京城,听闻宫里头有位贵妃娘娘,侍奉了皇上几年也不得宠,前两年其父亲被皇上贬作小兵去守边疆了,她自己也落得个幽静一生的下场。”
噗——
于心然正喝着茶,听到这句狠狠呛了口,立马捂住了唇。
“妹妹怎么了?你本来身子就不好,小心些喝茶。”巡抚夫人立马凑过来安慰道。
“是啊,妹妹可要仔细保养,等入秋后我给你送点补品来。”其他夫人、小姐们皆过来关心。
她真真有苦难言!这屋子里的女眷们皆心地纯良,哪知皇帝并非什么好人!不过他生性好色,说不定她们还真能得偿所愿受他青睐!
皇帝要亲临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然而一直到七月底,洛阳城民翘首期盼了半个月多月,也未发现皇帝丝毫踪迹。众人只能猜测皇上微服私访不愿暴露身份,遂也渐渐平息。
于心然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日当午,天气正炎热,巡抚家的下人来寻于心然说巡抚夫人请她去家中一叙,于心然思索了番才记起巡抚夫人的生辰将至,估计是商量着如何庆贺,左不过去芳华楼设宴,或者去郊外山中小游几日。
待她赶到苏府,见苏府与前几日相比,更雅致了几分,园中有新栽种的花草,桌椅茶具也是新的,皆擦得一尘不染。
其他好几位城中名士官宦家的夫人、小姐也应邀前来。众人还没问所为何事,为何大中午的请他们过来,巡抚夫人自己先满脸愁容道明了原因,“圣驾傍晚将至,我苏家真要接驾!”
闻言于心然连同一喜脸色皆微变,她才不要见皇帝!这是什么灾星!怎么都避不开!
正要找借口溜走,苏夫人一把抓过于心然的手,“心然妹妹你是京城来的,快帮我看看家中摆设、奴仆的举止有何不妥之处?宫人们平日里都是如何伺候的?”
于心然立即推脱要走,“姐姐饶了我,我虽住在京城,却是一介草民怎可能知道宫中规矩。”
“你在京城二十年,对于皇上的喜好你总归比我们知晓得多吧?快帮我看看晚宴和茶水预备得如何?!我也是早晨刚得的消息!”
其他夫人也立即附和道,皆满心期待着于心然能指点一二。
接待圣驾是何等大事,一般落在世家大族身上。巡抚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得了圣驾将至的消息恍若遭了雷劈一般心急火燎、坐立不安,若不小心冒犯了圣上那可是会抄家灭族,思及此处只差没哭出来,求着平日里处得好的这些名士夫人小姐们帮她一道度过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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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于心然只能留在巡抚苏府。皇帝的喜好她自然熟知, 看过厨子列出的菜单后,帮着增改了几道,都是皇帝从前在宫中常用的菜, 又嘱咐苏夫人将茶换成雨前龙井。至于家具摆设方面, 皇帝出门在外也并不讲究。
直至戌时,一切准备妥当,苏府上下皆整理衣冠立在门口严阵以待预备接驾。于心然趁此机会从后门溜了,跑了很长一段路, 才在石桥边撑着栏杆喘气。整个洛阳城那么大,自己竟然险些与他见面,真真孽缘!
休整之后理了理鬓发衣裙才稳定心神。此时天已经渐暗, 皇帝今日亲临的消息并未宣扬出去,城中也未宵禁,路过灯市时此处依旧如同往常那般热闹。白日的余热渐消,长街上两排灯笼已经亮起,街边卖着消暑的凉茶、冰酪,若换作平时她定要买上一碗, 此时只想快快穿过人群往家去。
终于行至街尾, 她轻摇手中的纨扇朝脸上扇风, 身后人声鼎沸、热闹无边, 可她的心思却无法不去想那人, 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苏府。
“当心。”
于心正要往侧边小道走去,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温和,她瞬时停下脚步回望过去,这句话并非是对着她说的。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有二三人书生正在乘凉交谈。而他们身侧立着五六个人。
皇帝就在其中,他一身玄色锦袍容姿出众、器宇轩昂, 引得路过的几个少女频频侧目,而他眼神注视着身边一长相温婉的年轻妇人,伸手从那妇人怀中抱过稚儿,那妇人恭敬行礼之后便离开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脂粉店。
那妇人长得......像谢清。
将近两年的时光,宫里经历过新的选秀,他终究还是寻见了满意的女子,怀中的稚子圆润可爱,看着也差不多两岁不会说话的年纪。
她观望片刻,忽觉得胸闷气短。皇帝身边的其他人应该是侍卫,其中有一人已经注意到她的凝视,朝着这边望过来。于心然旋即转身屏住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脚步慌乱不已,其实她完全可以继续走回家那条路,然而此刻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只想重新钻入人群中将自己掩藏起来。
他有了新的女人,也有了皇子,而她也终究自由。
仓皇间拐进了热闹灯市中的小巷子,却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男人,“当心、”幸而那人扶住了她,否则于心然就跌倒了。
“多谢、”她绕过那人要走。
“贵妃娘娘!”
她的手臂被险些撞上的人扯住了,抬眸去看,发现竟是王为意。他见了她也甚是意外,显然皇帝与他都不知晓她来了洛阳定居。
“皇上就在不远处,我带贵妃娘娘去见他、”王为意反应过来后兴奋地要拉着于心然往她方才来的方向走。
“我现在不是什么贵妃,也不想见他。”于心然骤然挣脱开来,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你也别告诉他在此处见到我了。”
王为意只能缩回手,顿了顿,“我不说便是。你我也有两年未见,找个地方叙叙旧吧。方才来的路上有家清雅的茶楼。”
只要不见皇帝就成。
于心然跟着王为意去了茶楼。
原来两年间朝堂之上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王家和华家倒台之后,皇帝忙着重整局面,新开了恩科,又提拔了从前受这两家打压的能臣,朝堂上涌现许多新贵,王为意平顶叛军有功,回去没多久就被封为大将军。
“那淑妃之事呢?”起初谢清自行宫坠落的场景时常在她梦中出现,弄得她夜不能眠,至今年才渐渐好些。
“皇上对外只说淑妃病逝,葬礼之后就削了淑妃父亲的爵位,将其外派出京。后又将皇后从行宫接回,皇后的病情却一直未见好转,至今幽禁于月华殿。”
如她所料,华家倒台,谢家于皇帝也再无任何利用价值,怎么可能任其猖狂下去。
“皇上只在洛阳城里停留这一夜,明日一早便会折返回京。你真的不要见一见他?”
他都放她走了,还见什么,彼此本就没什么情意。
“皇上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惦记你。”
于心然勉强笑了笑,“怎么可能,你说他想谢清我倒更信些。”于心然拿起面前的茶杯饮了口。
“你还记得幽州那个热闹的灯市么?去年在幽州,皇上自寺庙祈福完毕回行宫,我本命车夫绕开那处。皇上却叫车夫停车,下车后独自走进灯市。”
她当然记得那个地方,幽州那个如同此处一样热闹至极的灯市,两边皆是卖小食的摊贩,自己还曾经在那迷路。
“我跟着皇上身后护驾,只当他会一路穿过灯市。然而他走到一半忽然在糖饼摊前驻足。你我都知道,皇上不喜食甜。你猜皇上做了件什么事?”
那个糖饼摊她也知道,摊主做的糖饼里加足了糖,甜腻非常,十分合她胃口。
“皇上竟然亲自买了一个糖饼。”
“买给谁吃?”这断然非他会做之事。于心然想到方才怀抱稚子站在皇帝身边的那名女子。
“我远远跟着,看到皇上买了糖饼,等到街尾之时,那糖饼却不知所踪了。”
于心然细想了一番,难道他食了糖饼?又立即在心中否认,“你想凭借一个糖饼证明皇上始终挂念着我?”
“我只是觉得皇上他......”王为意自己也觉着说得尴尬,“皇上他有时候挺可怜的。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对娘娘、对你说这些。总之,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洛阳了,你们当真不见见?”
于心然摇头拒绝,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
茶钱是她付的,毕竟自己如今定居洛阳,王为意才算是客,两人下了茶楼,再次嘱咐他别告诉皇帝在城中见过自己,王为意见她心意已决便再次应下。
***
回到街尾,王为意瞧见皇帝竟亲自怀抱着稚子,身边其他的小侍卫却傻乎乎没眼色,立即上前接过孩子,“回禀皇上,打听到了,张家搬去了西郊外。”
他们将进城时见一妇人怀抱稚子来洛阳寻亲,遂顺手捎带,未料到妇人要找的亲戚早已经搬离此处,王为意只能四处与人打听,幸而打听到了那户人家的行踪。
“你用马车送她们母女去郊外寻亲,事情办妥之后再回来。”皇帝命令道,“今夜下榻之处你也知晓。”
王为意本想领命去办,又想起在方才遇见贵妃之事,犹豫了一番。皇帝特意饶了远路来趟洛阳,也未说明为何而来,会不会他一早知晓贵妃在洛阳,此番是特意来寻人的?可平日里也未听皇帝提起过贵妃......
“怎么?”
“......没,臣即刻去办。”还是不说为妙。
正好那妇人从铺子里出来,王为意抱着稚子送她们上马车往郊外去。
***
第二日清晨,城中便有了皇帝莅临洛阳城的传言,说圣上只在洛阳停留了一日一夜,为了不铺张浪费,隐藏身份住客栈,私下召见洛阳巡抚,又四处查探民情后便离开了,进城途中还助了一对孤儿寡母寻亲。洛阳名士百姓无不称赞皇上勤政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