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二次死了。
而那时的谢西暝仍不知道,喉头的血腥气代表着什么。
第三次,他再度重生在长记寿材铺。
在最初的狂乱无措之后,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西暝却意识到自己要立刻选择。
这次谢西暝依旧选择带走沈柔之,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护送。
也正因早有防范,他终于意识到上一回沈柔之的中途而亡,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原先准备的马车给人动了手脚,甚至中途还加了埋伏……
再加上前世徐麒臣去的那么快,动手的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一路过关斩将,谢西暝成功地把沈柔之带回了北地。
本以为这一次跳出了徐麒臣的手掌,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徐麒臣并不是最大的阻碍,他无法逾越的,是柔之对他的强烈抗拒。
也正是因为这个,注定沈柔之不会再跟谢西暝交心了。
毕竟这擅自做主的强抢,在她眼里,他谢西暝已经变成一个独断专行,离经叛道,强取豪夺,冷血自私之人了!他不顾她的名节,更不顾在京城的沈奥沈逸振还有如眉,他简直疯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死结,才最终又造成了第三世的悲剧。
思绪飘飘荡荡,回到现实。
谢西暝咽了口唾沫,把喉头的那股血腥气压下。
如今,真正让谢西暝心乱如麻而又无计可施的是,倘若沈柔之真的在这个坎儿上栽倒下去,就算是从头再来,他又将如何做起?如何挽回又如何避忌?
神仙也难知。
这两日,罗枢跟傅寒相继上门探望,另外自然还有英国公府的人,其中就有曹亦寒。
因为之前给谢西暝教训了一顿,曹亦寒本是不敢轻易上门的,只是听闻柔之病的很不像样,心里未免担忧,这才大胆随着母亲前来。
幸而谢西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故而也没理会他。
是日天阴测测的,想要下雪,李二夫人跟老太太曾氏等闲话,说起柔之的病情。
先前罗枢来的时候已经叫了太医来诊看,太医的诊断也跟之前的大夫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药自然比市井坊间要好,宫内的御药喂着吃了许多,却也总不见效。
老太太愁的眉头紧皱,李二夫人只得在旁安抚,正在低语的时候便有小丫头匆匆跑来到:“大小姐醒了!”
柔之睁开眼睛所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曹亦寒。
她才初醒,神智不清,眼睛也模模糊糊地,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心中空了一空,才唤道:“表哥……”
曹亦寒大喜:“柔、表妹!”忙过来要扶她起来。
沈柔之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并不劳烦。”语气虽弱,却透着淡漠疏离。
曹亦寒微怔。
幸而菀儿跑上来扶住她:“姑娘,可算是醒了!你、你要吓死人了!”
柔之转头看向她,只顾打量,竟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菀儿给她看的心里不安:“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太医还在呢……叫来看看好吗?”
“太医?”柔之眉头微蹙。
正在这时,沈奥跟如如跑了进来:“我听见长姐的声音了!”
柔之蓦地抬头,看见跑到床边的沈奥,两只眼睛慢慢地红了,她低呼:“奥儿?”
沈奥迫不及待地迈动小短腿儿爬上了床:“长姐!”张开小手扑到柔之怀中,不由分说地放声哭了起来。
如如在旁边仰头看着她:“太好了,长姐没事了,哥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菀儿擦着泪道:“是啊,哥儿在这里守了三天两夜了,刚才才给扬王殿下叫了出去……”
“哥儿……”柔之抱紧沈奥小小的身子,心怦怦乱跳,她来不及张口说话,只皱着眉闭上了双眼:“是、是小西啊。”
醒来后,柔之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初见曹亦寒,仍以为是在那梦中。
见了菀儿跟沈奥,才惊觉不同,刚才闭目回溯,终于想起了这辈子所经历的种种……
只是,仍是有不踏实之感,她按下惴惴不安的心:“父亲、父亲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菀儿忙道:“先前有顺天府衙门的人来找,老爷才出去应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叫他来,快……”柔之的心嗵嗵乱跳,总要亲自见上一眼才放心。
菀儿才要吩咐人去请沈承恩,沈承恩却自己到了,原来他也隐约听说柔之醒了,所以忙不迭跑了来。
到了里屋,柔之看到活生生的父亲,顿时泪如泉涌。
前世种种的不幸,皆是从沈承恩的死开始,没了父亲,自然成了孤女似的,上京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乃至最后的归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如今父亲还在,这对柔之而言,简直喜极而泣。
沈承恩看女儿忽然哭的如此,只觉心酸:“柔柔别哭,你才醒了,身子还弱呢。是哪里不适,叫太医再看一看。”
沈柔之抱着沈承恩痛哭了一场,闻言摇摇头。
她心里万语千言,本来是一张白纸,经过这三天两夜,却足足压了一辈子的苦辣辛酸,嘴上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此刻,门口处人影一晃:“柔柔!”
有人急切地唤了声。
是谢西暝到了。
曹亦寒看见谢西暝到了,像是避猫鼠一样,忙沿着墙角往外退了几步,只是他多虑了,此刻谢西暝的注意力都在柔之身上,哪里还能看见他。
柔之抬眸,正好跟谢西暝四目相对,她盯着面前的少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承恩见柔之落泪,只以为她是大病初醒格外弱些,见谢西暝来了,便道:“你呀,这一病把小西都吓坏了。”
柔之呆呆地看着闪身靠近的谢西暝。
虽然记得今世的种种,但心底仍是跳出“东华王”三字,心绪之复杂更是无法言喻了。
而两人的目光才碰在一起,谢西暝就发现柔之的神色不对。
他也跟沈承恩一样,还以为是她大病了一场的缘故,或者是记恨自己那夜的所做。
如今她终于醒来,已经是老天开恩。
他走到床边,痴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终于勉强地一笑:“可算、醒了。”
之前飘荡的魂魄才慢慢归位。
沈柔之打量着少年还略带稚嫩的脸,梦中的她,过了一辈子,那时候的谢西暝早就是铁骨铮铮只手遮天的东华王,一时又面对这样的脸,很有些不能适应。
又听见这句,她忽然有些慌,急忙垂了眼皮。
沈承恩总算舒了口气,大胆地拍拍谢西暝的肩膀:“咳!你看你急的……这不是没事儿了吗?”
一扭头发现曹亦寒已经退到门口,他便笑呵呵地说道:“快叫人去告诉老太太跟二夫人这个好消息!”说着便自己走到门口去吩咐了。
谢西暝看着垂眸不语的沈柔之,碍于沈奥在跟前,不便说起那夜的事,只轻声地说道:“下次还这样吓人,你干脆先杀了我。”
毫不夸张地说,她这一“睡”,就如同他又死死生生了一回似的。
沈奥也嘟囔着嘴说道:“是啊长姐,好好的就病的这么厉害了,要不是如如陪着我,我就也吓死了。”
如如在床边伸出手拉了拉他,沈奥虽不想离开柔之,但也很听如如的话,当下跳下床去,乖乖地跟着女孩子到旁边去了。
直到此刻,柔之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谢西暝:“多谢。”
“谢?”谢西暝一怔:“谢我什么?”
“谢你……”沈柔之目光向外,瞥了眼门口的沈承恩,终于把那句话压下,只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谢西暝的目光一变,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的身形微晃,屏息静气而不敢置信:“你、你是不是……”
那句话在唇边滚动,将说未说的时候,门口处扬王罗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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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给罗枢打断, 谢西暝便打住了问话。
不多会儿老太太跟李二夫人等也到了,又是满屋子的人,嘘寒问暖, 七嘴八舌起来。
扬王只来得及看了眼醒来的柔之, 便跟谢西暝退了出去。
“总算是醒了,无碍了吧。”罗枢负着手, 且说且看着谢西暝,半真半假地说道:“你那心神也该归位了,我总觉着她若还是不好, 你就先死了一样。”
谢西暝淡淡地回答:“子要,要知道你虽是玩笑, 但对我来说却是实话。”
罗枢眉头一皱:“你……”他忍不住啧了声:“你倒是个清醒自知的人,可既然这样, 又怎么会这么没出息的,为了个女人就失魂落魄的,这简直不是我认识的谢西暝了!”
“或许吧,可是,”谢西暝喃喃道:“可她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她……是我的命啊。”
罗枢心头猛然震动,深深地瞪了谢西暝半天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承认她沈柔之的确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世间难得的绝色女子, 但我想你谢西暝不该是那种会被女人所误的……”
“跟绝色与否并无关系, ”谢西暝道:“你不知道,我没有被她所误,相反,原本是她成全了我。”
罗枢略一思忖:“我总觉着你有事情瞒着我, 这句话从何说起?你可以解释吗?”
天色有些阴沉,谢西暝走到窗户边上,他隐隐能听见从沈柔之房中传出来的声响。
谢西暝道:“先前我跟你商议安排西北边防种种,你就起了疑心,当初在洛州你同样问过我。我不告诉你,一是知道此事无人可信,另外,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说出去,会横生枝节。”
罗枢道:“什么枝节?你不相信我?你若让我保密,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不是这些,”谢西暝淡淡说了这句,回头看向罗枢:“不过现在我觉着没必要瞒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