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气鼓鼓道:“你再训我我便告诉娘亲,你整天都不让我吃饭。”
韩延秀笑道:“你哥哥哪里会饿着你。你这出去还能饿着?和谁一起出去了?”
沈陌自然不是饿,只是借着松动一下手脚,站着那里抄了这许久,头晕眼花,腰酸腿疼,浑身的不自在。沈陌听见嫂子套话,大哥在前不敢不答,低了头道:“陌儿和陆家姑娘出去玩,她许久不在长安,我带她四处转转。”
沈致道:“听闻陆姑娘已经许了人,晋国公府统领洪晏之子洪典,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不过他后来跟随父亲上战场,就跟着陆郡守,听闻武艺精湛,书也读的不错,还有些辞赋在京中世家流传呢。现在也是驻守一方的将领,陛下正准备重用。”
沈陌听了顿住了,须臾,他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再说话。
韩延秀又塞过来一块道:“嗯,这桩事我打听了,这事儿是晋国公府长辈之间随口提了几句,婚书未定,后面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做不得准的。听闻陆姑娘并不同意这桩婚事,陆将军原要给他们订婚,陆姑娘便离家到了甘州,这才和你相见的,可见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我家陌儿论家世、论才德不输任何人的。”
沈致却是哼了一声,对着沈陌便悠悠缓缓说道:“那洪典文武双全,你看看你,整日里像什么样子。”
韩延秀见沈致斜着身子,一副漫不经心的言语刺的沈陌不敢抬头,知道他二人有话说,便道:“我去看看朔儿录儿的功课。”
等韩延秀出了门,沈致支起一条腿,还是一副无事的样子,说道:“你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知晓。不过,你招摇过市,将陆姑娘带到京中,又亲自送回晋国公府,这事儿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雍国公府也无须和什么洪将军比上比下的。”
沈陌忙跪在塌前,拉着沈致的衣襟,糯糯地说道:“大哥,陌儿知道错了。大哥为沈家日夜操劳,陌儿不仅帮不到,还四处树敌。大哥回房休息吧!陌儿已经抄完了,也记住了。大哥,您别再生气了。”
“生气?哼,就为你那点事儿?”
“那大哥是答应我和陆姑娘……”
沈致坐了起来,挪过两只大脚放在地上,端正坐着,沈陌眼前犹如高山压低般更加敬畏起来,忙退了两步。
沈致拿过书过来,道:“你今日自己说,罗杳围攻山桃驿站,是你和你姐夫料事如神吗?”
“陌儿知道,定是爷爷去找了大司马的。”
“哼,你也知道!你每日顶着国公府公子的身份,和陆姑娘出双入对,弄得路人皆知,是向我,还是爹,还是爷爷,表决心施压应允你的婚事?”
“陌儿知错,大哥!”沈陌羞愧不已,扑伏在地,叩首认错。
“我们不答应,你便学着那陆家姑娘的样儿,离家出走?”
“大哥,陆姑娘并不是……她爹爹五原郡守被检举通敌,她是去联合思勤……陆姑娘清雅恭顺,并非……”
沈致看着他慌张起来,一副伶俐口齿迟钝起来,也知道了他的心意,道:“那你便肆无忌惮和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唱一和地要挟起长辈了?”
“都是陌儿的错,陆姑娘她不知情的。她自幼在边疆长大,不懂这些,是陌儿行事莽撞,还累了陆姑娘的名声。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陌儿不该这般行事,今后定主意分寸,但是求大哥……求大哥成全。”
“好了,起来吧!这事回头再论,哼,现将今日书再抄一遍……”沈致说完,抽出被沈陌揉的皱皱巴巴的长袖,扬长而去。
这沈致敲打弟弟的事儿一完,施施然走了,留下沈陌心中五味杂陈,他站起来撑了撑腿,继续熬灯夜战起来。
沈致到了卧房,韩延秀还没有睡下,正在叠折的朔儿、录儿的衣物。听得门开了,见他来了,韩延秀神情又阴了。
沈致忙拉住她的手,赔笑道:“不就是让朔儿多写了几个字,还和我置气到现在。”
韩延秀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沈致反手抓住,一丝没松,一张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道:“秀秀。”
韩延秀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你这哪有个父兄的样子,偏偏陌儿、朔儿和录儿见了你掉脸色,连站着都不敢了,你这父兄真是威风啊!”
沈致已是侧卧在她的腿上,贱兮兮的笑道:“在咱们家里,也就吼吼他们三个,其余的人我敢嘛。再说了,过几年我定是要外派的,陌儿再这样整日厮混,如何但这起这将军府。朔儿、录儿,也长大了,不能再纵了,功课一定每日要做的,沈家的孩子,那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陌儿小时候在终南山几年,性子也野了,若是出了纰漏,他倒是没事,爷爷、大伯和爹爹定是饶不了我,你忍心让长辈罚你的夫君吗?”
韩延秀粉拳一锤,佯怒道:“说着说着就没正经的。”
冬日的清晨清冷肃穆,树上的小鸟一大早便叽叽喳喳叫嚷着。沈致每日晨起练武,今日刚到了演武场,便吩咐去叫沈陌过来。沈陌也早就起了,他趁着清晨的明亮,在书上查找了带回的草药,将药性、用量、配伍从书上精细入微地摘录出,誊写出来。
接着下人传话叫他去演武场,沈陌当即明白了,往日这般悠闲结束了,以后每日内怕是都要去练武了。其实沈陌的功夫在同龄中尚可,他习武的路子偏重于吐纳修身,但这种功夫临阵御敌,估计唯一的好处就是逃跑起来又快又不累,其他的至少在沈陌这里显现不出。
沈陌刚准备换练功服,听闻门外来报,大姑姑沈桐归宁,已经住下了,身上有伤,老夫人叫沈陌过去先看看。
沈陌忙吩咐叫大哥过去,自己也忙前去问安,二人在沈桐原来的旧居院门口见了。
沈陌道:“二哥,姑姑估计又是被姑父和他那妾室赶了出来,我昨日听说姑姑受欺辱好些日子了,为了罗杳通敌之事,你知道他那妾室赵一柏是赵维庄侄女。听侍女说姑姑满身都是鞭伤,碰都碰不得,二哥,元骧真不是人,还是今早福伯出去置办,在街口发现,才到了家。爷爷,娘已经看过了,不过姑姑不想见他们。”
沈致嗔道:“长辈便是你来编排的?”
沈陌忙应了错,乖乖地跟在后面。
沈致、沈陌二人告安后进了门,沈桐对这对侄儿倒是没有拦着。她一双眼睛干涸呆滞,没有半点神,见到他二人,痴痴说道:“致儿,康儿还在元家,他怎样了?康儿为了护我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
沈致忙道:“福伯见您在街上,当时旁边没见到康儿,康儿必定没事的。”
沈陌见她悬心忧虑,忙道:“姑姑,您安心些,陌儿这就看康儿,将他接过来,待会就能看到了康儿了,姑姑吃点东西吧,喝些汤水也行。若是康儿来了,见到姑姑,姑姑反倒病了,他怕是更是忧心。”
沈桐念念有词:“康儿怕是伤的不轻,都是因为我才这样,可怜了康儿,我要带康儿离开元府。”说完,牵着一身伤竟要出去。
沈致忙拉着道:“姑姑,您先养好了伤。康儿的事情,有我和陌儿。”
沈桐空洞的眼神望着沈致,半信半疑说道:“好,你去,我要见到康儿,若是见不到,我自己去”。
沈致、沈陌二人见姑姑这般,心中绞痛万分,恭声道了“是”。
这时,见许久没人的屋里有了动静,一只通身黄褐色的小狗,见沈陌端着碗,便“吱咛咛”叫着。
沈桐一见,便呆呆地笑了起来,道:“这是……”
沈陌笑道道:“姑姑,大嫂养的那条狗下的小崽儿,和给康儿的是同一窝。”
沈桐神情一暗:“康儿的那狗死了,康儿很是喜欢呢……你们去,现在就去,我要康儿,康儿……”
沈致和沈陌又应了几个“是”,沈桐发起怔来,三人一时无言,他兄弟二人这才出了门。
第二十三章 焦头烂额
元氏被沈桐拒在门外,一直哭哭啼啼,但是沈桐就是不见她。元氏一路抽噎,由着丫鬟搀扶着,要儿子到姑爷家中要个说法。结果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了大姑姑的院子,便令下人催着他兄弟二人过来。
原来伺候大姑姑的李婆婆过来给上药,见到二姑娘遍体鞭痕,不管是去衣还是上药,都是一动不动,上药时也不知痛楚,嘴里只是念叨着“康儿……康儿……”。
李婆婆见到沈致和沈陌过来,便开始声泪俱下地痛斥姑爷,言说着当年为了沈府,国公爷将二姑娘嫁给元骧,落到今日的下场,二姑娘被姑爷给打的神志不清,让沈陌一定要医好……
沈致、沈陌应了母亲看过姑姑后,向母亲复命。母亲也是哭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对这个族弟咒骂不已,拉着沈陌便道:“你大姑姑出了家,你大姑姑被夫家打成这样,你小姑姑成了老姑娘,游历在外的,他们都恨我们元家,恨你爹,是不是?”
沈陌擦了又擦那源源不断的泪流,不断安慰着说着,母亲似是说到伤心处,要找这个不堪的族弟去理论。
沈陌将那瘦小的身躯按在坐塌之上,只是允诺道:“我和大哥定会要个说法的,娘,娘……还是先禀报爷爷,爷爷这次肯定不会拦着我们。”
沈致站在石阶上,食指和拇指一直摩挲着,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哭诉。他看着院中一棵梧桐,枝上的鸟雀们还在跳来跳去地叫着,让这院中的声音更加嘈杂。
沈陌安抚着哭累的母亲躺下,见到大哥的阴寒神色,忙退了两步,他知道这是大哥发怒的前兆,果真见大哥狠狠地将拳头伦向廊柱,说道:“欺人太甚,他道我们沈府是好欺的。去准备车架。”
李婆婆见状,知道二姑娘的事情看来必须要解决了,忙躬身道:“就该这样,早该这样……”,边念叨边忙着去备车去了。
沈致怒火中烧,但还是跺着那坚定稳健的步伐,到了雍国公沈寂的院中。
雍国公素日喜好清净,除了年节,平日里晨昏定省都改做三日一省,没有什么事情,这父子几人没有通传,没有要事都不必过去绕了老人家的清净。
兄弟二人通传道进,沈致收拾了一下平日的懒散,将甩在身侧的胳膊都收起放在胸前交叠,缓缓进去,请安问好,将今日大姑姑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寂年近古稀,早年的战场厮杀留下的伤,让他一直都缠绵在病榻之上,经久不见阳光白皙皮肤上爬满的沧桑的褶皱,沈府中若非天大事是不敢惊动的,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致大步走向祖父,轻声道:“爷爷,孙儿求姑父让姑姑在家居住,如果能将康儿接过来,那更好!”
沈寂咳嗽了一阵,顺了顺气,道:“你爹娘说了几次,我都没答应,这仅仅是你姑姑姑父两个人的事情吗?”沈寂将杯子拍在桌上。
沈致忙道:“孙儿知错,只是姑姑这次伤的重,怕是修养些日子。姑姑挂念康儿的紧,不肯上药。”
沈寂面上看不出神色:“你大姑姑我知道,她性子轴,这样下去,怕是真的会想不开……你们见了元骧,定守好晚辈的本分,若是半点不敬,饶不了你们。”
沈致和沈陌忙躬身道:“孙儿不敢。”
沈寂道:“你姑姑一身伤,让她好好休养,她不肯见我。元骧的事情我也自有打算,你姑姑也怕是心里早有计较了,告诉你姑姑,让她收起心思,不可轻举妄动。”
沈致应了是。
二人退了出来,驾车奔向国公府。
沈陌敲了门,厚重的大木门刚露出一条缝隙,沈致上前一脚踢开,那家丁被门板撞得摔了大跟头,鼻血哗啦啦流了下来。
那人捂着口鼻起来,见是沈家兄弟,忙上前拦着说先通报。
沈致面黑手狠,双手一错,顿时折了那人一条手臂,补了一脚,将他踢开在一旁,朗声道:“不用通传了,我们知道路。”
二人一路到了元康的房间,昏暗的房子灰尘遍布,像是几日没打扫的样子,元康躺在床上躺着,这寒冬也没盖被子,像是被人随意仍在床上,便不管了。
沈陌忙摸了脉,给大哥说道:“大哥,怕是不好”,接着撕开那土里滚过的脏衣,胸前心口处紫黑一片,沈陌向两侧摸了轻轻按了按,肋骨也断了三根。
沈致听着沈陌说了伤情,神情阴沉似黑云在顶,取了桌上茶壶倒水,竟是一滴都没有,便将茶壶扔在盘中,端起来盘子连着茶壶杯子一股脑向门口扔了出去。
几个倒霉的脑袋迎着上来,正是元骧妾室赵一柏的两个庶子,见到这飞来横祸,抱着脑袋逃到院中,躲在树后叫嚣不断:“表哥,我大哥伤的重,不便挪动的,爹爹命他好好在这里将养着。”
沈致毫不理会这般聒噪,抱起元康出了混黑的小屋。元康在昏迷中皱着眉头,这般折腾,还是没有半点意识。沈致见状动作更是轻了,见前面挡路的几人,心中更是不悦,高声唤了:“陌儿。”
沈陌忙上前,将那些拦路的家丁护院打翻在地。
二人刚出了小院门口,元骧立在那里,倪笑道:“我们元家的人,元家的地方,还轮不到你们沈家撒野。”
沈陌迎着头皮,上前笑道:“姑父,康儿伤的重,您也知道陌儿晓些医术,再说了我爷爷说,他想康儿得紧,让我们接过去住几日便送回来。”
元骧双手挽起在胸前,一副置身事外道:“这逆子便是生是死,都只能在元府。”
这时,元府管家也来了,沈致向他笑道:“想来大司马也应该知道了吧,这孩子伤了脏腑,断了三条肋骨,被人仍在那小屋子无人理会,不就医,不给水食,若不是我们到,过了今日怕是你们只有收尸的份儿了吧。现在我便报过去请大司马看看。”
那管家听了也是一惊,不想元康伤的如此严重,心中暗道这二爷的手重,若是惊动大司马更是不得了,这可不是二爷一个人的事儿了。
沈致朝着旁边的家丁一一望去:“康儿现在伤重,若是误了病情,残了……死了……我沈致将你们这些人的,一一记下,再来理论理论一番。”
管家见这豪横的沈家大爷,忙向元骧道:“二爷,还是将小少爷的伤养好了再议吧。老爷最是看重小少爷,这可是我元家的嫡子长孙啊!”
元骧不置可否,嫌厌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元康,怒道:“死了更好”,甩手而去。
沈致、沈陌强忍了怒气,带着元康回了沈府,将元康安排在姑姑沈桐房里。沈陌这才仔细看了伤势,浑身上下皆是淤青,紫黑、青红、黄褐伤痕深浅不一,有的刚刚结痂,有的长出的粉嫩的新肉。沈陌用自己调制的药膏,细细地涂好,待到伤口处理好,已是黄昏。
姑姑沈桐一直在旁照料,她静静地看着儿子,从小到大乖巧懂事,哪怕现在烧的厉害,但那乖巧的样子在病中也是一样,静静的躺着,只是呼吸比平日里重一些。
沈桐一手擦了还在眼眶中悬着的泪,目光坚定,神志也清了许多,拿起笔写了起来,一笔呵成,“夫妻三十载,情尽恩义断,复言增厌怼,相离心各宽。立书人沈桐 思明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沈致刚到了小月门,丫鬟便报,二姑娘请过去说话。沈致忙进去,沈桐强撑着疲倦的身躯,将信递给沈致,道:“将这个交给元骧。”
沈致打开一看,和爷爷预料的不差,见姑姑下定了决心,道:“大姑姑,爷爷很担心您,让我去大司马府正商议此事,这封信侄儿定会带到。”
沈桐听了自己的父亲还在强行干预,心中怨恨又起,不便向沈致发泄,便道:“你送信便是。”
次日,沈致夫妇和沈陌三人从元府回来后,便前去向祖父复命。
沈致大步流星走向祖父,轻声道:“爷爷,礼孙儿已经送到了,信也亲自送到国公爷手上了。”
沈寂端起递过的茶,嗯的一声,便等着回话。
沈致只得继续道:“国公爷说定会给爷爷您回复的。还有就是……”沈致停顿一了下,不敢让祖父等着,“姑父签了和离书。”
沈寂历经沧桑,对这般绝情待自己女儿,心中恨恨不已,道:“那便行了。那康儿……”
沈致忙应答:“秀秀和姑父的妾室赵姨娘谈得来,赵姨娘会劝姑父,养在府里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