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她迅速抬眸看向萧绎棠,见他的目光锁定在她右侧发簪的位置,急中生智主动拔下金簪,随着一头墨发倾泻而下,她颤声说了句:“殿下,臣自己来。”生怕他再去触碰她。
“谁让你动手的?”萧绎棠指着匆忙下跪的她,一字一句问道。
“起来。”
“……诺。”
兴许是病后初愈,梁竹音这一跪一起之间,人还未完全站起,眼前却是一眩,便向前栽去。
萧绎棠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一头乌黑沁着淡淡花香的长发也顺势拍打在他的脸上。
梁竹音收势不及,扑入他臂怀中,顿时面红耳赤,忙挣脱开后慌忙下跪,“臣失礼。”喘着气,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
“你这是欲擒故纵,抬起头来。”萧绎棠慢慢收了手,试图从她的眸中找寻一丝蛛丝马迹,却被她那迅速下阖的长睫遮盖了一切。
梁竹音摇头辩解道:“我没有……”方才猝不及防地跌入萧绎棠怀中,竟然与恩人解救她时那般想象,意义却天差地别。一番对比之下使得她悲从中来,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面颊不间断地落下。
萧绎棠见她呜咽着落泪,漠然说道:“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真令我厌烦,退下。”
梁竹音默默下拜,抽泣着说:“臣遵旨。”
她攥紧了手中的金簪,红着眼圈儿离开了。不管怎样,总算又挺过了一关,今晚恐怕又要抱着放有信笺的木盒才能入睡了。
*
转日,永熙帝在大朝会上,召见了入京述职的河东节度使魏綦。
因陇西兵败,魏綦亲率兵马平乱有功,永熙帝对其嘉奖了一番,下旨晚间在麟德殿设宴为他以及家眷接风。
魏綦与皇后互为姻亲关系,他的夫人陈氏与宣王的生母宁王妃皆为皇后的表妹。所以此次宫筵到更像是家宴,太子与宣王自然是要作陪的。
太子坐在永熙帝下首,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宣王推杯换盏,一幅兄友弟恭的景象呈现在众人面前。
永熙帝在与魏綦对饮一杯后,看了看峨冠博带,仪表堂堂的萧绎棠,顺带扫了一眼微胖身材,容色逊色许多的宣王萧绎桓,心里越发自豪起来。
他唤着魏綦的表字:“孟山,朕还未与你正式引见太子。”
“哎呀呀,臣自今日大殿之上便得见太子殿下的风姿,一直未有机会正式见礼。”魏綦起身走上前来,向萧绎棠拱手道。
萧绎棠自然要给足面子,起身虚扶笑道:“姨丈切莫如此见外。”
他向上首的永熙帝拱手致谢,“父皇,儿臣见姨丈前来,心中又激动又欢喜,以至于失了礼数,多谢父皇提醒儿臣。”
永熙帝见太子如此伶俐,满意地抬手示意他们坐。
魏綦见萧绎棠抓住一切机会为永熙帝戴高帽,相比性子粗鄙的宣王心机则深沉了不知多少,趁着一曲歌舞,忍不住觑向同坐在上首的皇后。
他见皇后依旧端的是和蔼大度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琢磨皇后命他准备的瘦马何时派上用场。
皇后见一曲舞毕,慈爱地看向萧绎棠,指着一众伴舞的宫女笑道:“太子,这教坊梨园之中的宫女姿色俱佳,不知是否有对眼缘的?你也是明岁便要大婚的人了,这东宫内至今却没个说体己话的人。”她长叹一声:“本宫整日里,最发愁的就是你何时才能开枝散叶,哪怕先诞下几名庶子让陛下与本宫含饴弄孙也是好的。”
萧绎棠起身拱手:“多谢母后惦念,儿臣不胜感激。”他看了一眼大殿中央站立的几十名宫女,挂上了一幅了无兴致的表情,“皆无入眼之人。”
魏綦见皇后铺路,起身笑道:“陛下,河东郡女子出了名的娇美,臣听闻陛下迎殿下回宫,自然也想着能有机会送殿下一份大礼。如今见皇后娘娘如此焦急,臣这份礼,殿下一定要收下才是。也是权当为殿下打发时间,读书时身旁有个可心儿的人磨墨也是好的。”
说罢他一抬手,夫人陈氏身旁的名唤莹莹与怜怜的两位丽人,皆一脸娇羞地走上前跪在上首,供众人打量。
魏綦生怕永熙帝认为两名女子来历不明,忙介绍道:“陛下,这两名女子乃是家臣之女,自小儿便与臣的女儿一同读书写字,家世清白。”
太子紧握手中的酒盏,看向并无异议的永熙帝,心知此时这两女不得不收。如今父皇势必要重用魏綦,若在此等小事上打了他的脸,恐怕父皇也会训斥他不顾大局。
他顺势举杯看向魏綦,爽朗一笑:“多谢姨丈割爱,孤却之不恭。”
魏綦亦笑着拱手,“多谢殿下赏脸,臣深感荣幸。”
两女对视一眼,见太子面容俊美,皆一脸满足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自动跻坐在萧绎棠身旁,为他斟酒打扇,伺候的无微不至。
萧绎棠不动声色地与她们保持距离,面上还要堆上一副受用般的表情。他见以好色著称的宣王一脸的不甘,遂指着宣王对右手边的怜怜命道:“你去服侍宣王。”
怜怜一脸不愿,留恋地看着他,娇声央求:“殿下,奴……”她见萧绎棠眼中狠戾一闪,立刻吓得禁了口,只得前去宣王身旁跻坐。
皇后见宣王笑着向萧绎棠拱手致谢后,猴急般的搂住了怜怜,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此时又无法发作,只得遮袖饮了一杯果酒掩饰怒意。
众人又互相敬了一个来回,萧绎棠打发走一个,另外一个是如何也不能再当众打发了,他只得扶额装作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起身向上首的帝后拱手:“父皇母后,儿臣醉酒后有些头痛,怕在御前失仪,请旨先行回宫。”
莹莹见状忙起身扶住他。
萧绎棠只得咬牙忍住想要推开她的念头。
永熙帝见他醉酒,又有美人在侧,便笑着挥手:“太子退下罢,我与孟山还能再战几回合。”
宣王忙支起身子踉跄着相送,口中含糊着说道:“皇兄,这还未尽兴,怎得你就要离开。”
众人也随之起身恭送脚步虚浮看似挂在莹莹身上的萧绎棠。
待走出麟德殿,萧绎棠不动声色地走至小路子右侧,扶住他的手臂,试图将那莹莹隔开,并迅速登上了辇车。
没有特别旨意的情况下,莹莹只得咬唇与众内侍随侍在辇车一侧,步行向丽正殿走去。
坐在车内的萧绎棠斜靠在软垫上,蹙眉深思着父皇对魏綦的信任到底有多少。师父去了定西郡了解战后局势,也不知晓情况怎样。
“殿下,这是卫大人命人送来的字帖,说是您要的那本。”小路子掀开车帘将一本字帖交到他的手中。
字帖上看似平淡无奇的文字,其实是书院自成一派的暗语。
卫恒上报,他以高家的名头与孟颙攀上了关系,得知他酷爱收集名家字帖,尤其那本《温泉铭》更是寻遍了汴京城,并且今晚他会在‘雅集’赴宴。
萧绎棠合上字帖,复又靠回软垫。看来今夜势必要去会会这位‘孟老板’。名帖他是不会出让的,办法么,瞬间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中……
待他走至寝殿,绕过屏风看见帷帐深处那名纤细而忙碌的背影时,步伐停顿了一下。自昨日有过交集之后,今日还不曾见过她。
梁竹音利落地将锦衾铺好,刚要转身查看香炉,便看见了由众人簇拥而来的萧绎棠。
她没来由的心中一紧,行礼后退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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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出宫
萧绎棠身旁的陌生女子吸引了梁竹音的注意。
她暗暗猜想着这名女子是何等身份,这样晚了跟随至寝殿,目的不言而喻。难道彤史今晚就要开始记录了么,可是她还不知这名女子姓甚名谁,如何记录才好呢……
她走上前去为萧绎棠与那名女子分别斟了一盏茶。
萧绎棠自从进入寝殿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梁竹音,见她不住打量莹莹,还殷勤地为莹莹斟了一盏茶,看来这吃里扒外的习惯是天生的。
“不是让你病好再来当值,你一向习惯藐视我的话么?”萧绎棠乜了她一眼,觉得她站在哪里都碍事。
梁竹音躬身回禀:“多谢殿**恤,臣自觉无碍便来上值,侍候殿下乃第一要事,臣不敢耽误。”
萧绎棠笑她的自作多情,“那是你想多了,我从未生出体恤你的念头。”
他看向小路子:“去将我前日里留存的酪浆拿一些来。”
小路子猛然抬头,与萧绎棠对了一个眼神,恭谨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梁竹音继续盘算着,萧绎棠若今晚临幸这名叫莹莹的姑娘,那她不仅需要站在寝殿门口听壁脚,还需掐着铜漏盯准时间叫起……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尤其不是女人干的。
莹莹的目光则一直追随者萧绎棠,想到过会子嬷嬷**的房中术便能用上,她内心既紧张又有一些期盼。下意识走至他身旁,见他手拿书卷,便轻声细语示好:“殿下,奴为您捏捏肩,松快松快可好?”
梁竹音见此场面,觉得自己待在寝殿里也是碍事儿,便行礼后打算默默离开。谁知,她刚转身便被喝住。
“我允许你离开了么。”
“……”
梁竹音见萧绎棠眼睛就未离开过手中的书卷,心想莫不是他脑门子上还长了一只眼睛不成?只得恹恹折返,走至南窗下的阴影中站立,恨不得自己会那传说中的隐形术。
她为自己愤愤不平,如果过会子萧绎棠直接在她面前临幸莹莹,她身为未嫁之女,又不能捂住双眼,要如何是好。看着莹莹一脸爱慕与期待的模样,嘲笑自己竟然比人家还要紧张。
此时,小路子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了寝殿,“殿下,这酪浆奴婢让尚善房的人特意温了一下,想必饮用起来口感更佳。”
萧绎棠抬手一指,“服侍姑娘饮下。”
莹莹不疑有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她想着即便是那助兴的药物也是无碍的,省的她镯子内的特制媚药了,左右她这身份太子也不会让她有妊。
梁竹音看向小路子,眼神示意他当值,自己就可以退下了。谁知小路子一脸凝重,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这让她十分焦急。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离开寝殿时,听得“咣当”一声,莹莹无意识般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地毯上。
她心中大惊,见萧绎棠一脸淡定,想必他早有预谋。果然听得他说:“将她的捆上双手双脚扔进隔间内,小路子你亲自看着她。”
梁竹音见萧绎棠看向自己,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抵在了窗棱上。
萧绎棠指着她对小路子说:“为她找寻一身胡服,要快。”自己则向黄花梨玳瑁柜前走去,回头睃了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为我更衣。”
梁竹音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小跑着过去为他更衣。
*
直到梁竹音与萧绎棠共乘一辆马车后,她方才醒过神来,这辆车并不符合萧绎棠的身份,也不知要去向何处。
“殿下,这……”梁竹音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里带着疑问与恐慌。今天的一切发生的太过于诡异,她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萧绎棠会将她解决在宫外。
“无需多问,过会子听我指令。”萧绎棠靠在车内阖目假寐。
梁竹音只得闭嘴。
她蜷缩在车门处,听着马蹄快速在青石板路上飞驰着。不知为何,玄德门的守将未曾排查便示意通行。随着距离城阙越来越远,没想到入宫后的第一次出宫,竟然是深夜,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马车驶入御道,在夜幕中飞快地向东市的方向行驶而去。
梁竹音估算此刻已进入了亥时,这深更半夜去哪里呢?春夜里的风依旧冷硬,吹得车帘不住地翻飞飘摇,她轻抚着双臂顺着缝隙向外看去,只有远处高门大院门前的风灯在风中摇曳,除此之外周边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望楼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萧绎棠扫了她一眼,唇边寥寥一笑,依旧带着嘲讽的口气命令她往里坐,“怎么着,难不成你一月内还想养两次病不成?”
“臣并无此意。怕殿下不喜人靠近……”
“孤虽忍不得,却更不想养闲人。”
梁竹音被他一噎,顿时选择闭口不言,暗中吐槽他事多,面上只得听话般地往里挪了挪。萧绎棠身上的迦南香细细屡屡萦绕在她鼻间,她有些头昏脑涨,又在马车的颠簸下,她忍不住捂住嘴,生生忍下不断上涌的呕意。
萧绎棠蹙眉睃了她一眼,继续阖目静坐。
梁竹音接收到他嫌弃的目光,趁机坐回了车门处,先斩后奏道:“臣有些香粉过敏,还是往车门处坐坐,免得惊扰了殿下。”
萧绎棠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一炷香后,马车慢慢停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