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宝仪熟悉了院子里的环境,坐在铜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能苦笑。
房里的一切都是精美的,文玩架,白玉雕,卷轴文贴,连着那张金丝楠木的矮床,处处价值不菲。可又有何用?终究是她不喜。她甚至觉得,皇后娘娘是着了什么魔,才硬要把她塞进来。
“啪啪”一阵敲门声,傅宝仪的心紧了一下。
果然,门外站着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沈珩立在门口:“听说你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皇姑母说要请你来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宝仪深呼一口气,有些存怨的看着他。
她站起身:“小王爷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
沈珩犹豫了下:“末时三刻。”
“是。往常这个时候,已经用了晚膳,天都快黑了。这个时候,王爷一个未婚配的男子,来到我的屋里,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我…没想这么多。”
傅宝仪微笑着:“是,小王爷心里豁达明朗,没有那么多边角肠子。从来没有顾忌过这方面的事。可我不一样,我是女子,名分最重要,叫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希望小王爷以后注意些。”
“可…”沈珩双手攥紧,与她直视:“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个正式身份?”
“什么正式身份?”傅宝仪快气炸了。她强忍着:“那日的信里,不是早和小王爷说清楚了?我与你只有同窗之情,并无男女之意,这样说,小王爷可懂得了?”
沈珩微愣,话脱口而出:“可皇姑母说,你想来府上,是因为有心悦之人!那心悦之人难道不是我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不用藏着掖着!”
傅宝仪彻底僵住。
皇后说,她主动,自愿来府上?
皇后为何要这么说?
傅宝仪像是走进了迷魂阵,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皇后是要撮合谁么?
撮合她和沈珩?
可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傅宝仪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是……
一个可怕的设想。
傅宝仪心里乱极了。她快刀斩乱麻:“并非如此。我心里有人了,但不是小王爷。小王爷请回罢。”
沈珩接连后退两步,失魂落魄。
他笑了笑:“我懂了。也是,身为男子,我却没有雄心壮志。一不会读书,二不会行军,怕是没人喜欢。”
宝仪叹了口气,想劝他,话却堆在了肚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开始了,扭扭曲曲,自己看不起自己,这种情况不是一两次了。傅宝仪其实觉得,沈珩还没彻底长大,想法如同稚子。
她也心乱,最后什么都没说,关上门。
皓月当空。
宝珠敲了敲门:“姑娘,用膳了。小公子那边等你过去呢。”
傅宝仪强忍纷乱的心思,起身:“这就来。”
伴读仕婢,不仅要陪着读书。饮食起居,也要照拂。偏殿里,四五个婢子,围着沈离,伺候着他吃饭。
傅宝仪先是打量,殿中没有沈渊庭,也没有沈珩。她松了口气,走到桌前。
沈离见了她,眼睛就亮了。
傅宝仪想,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婢女夹着只小饺子,卑躬屈膝的请沈离吃一口,沈离看都没看。
傅宝仪接过盘子:“我来喂吧。”
婢女躬身,退了下去。
傅宝仪把饺子吹凉,免得烫伤他。她笑着:“阿筝原来有自己的名字,叫沈离。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同你讲的故事么?你知道白骨精是怎么来的么?”
沈离不说话,盯着她的脸。
傅宝仪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白骨精是饿着饿着,全身都成了白骨了。阿离觉得白骨精可怕么?”
沈离没有点头。傅宝仪却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可怕两个字。
傅宝仪把饺子喂给他:“所以啊,阿离要好好吃饭,长的高高壮壮的,看见白骨精也不怕了。”
身后的婢女高兴极了,相视微笑。
以前,不论怎么哄,小公子都不肯吃。最后饿得不行了,才肯喝一些米糊,可愁坏了侯爷。这下好了,这位姓傅的姑娘真有一套。
傅宝仪回头:“你们先下去罢,我看他吃完饭,再叫你们来。”
“是。”
桌前只留了玉珠一个人布菜。
诺大的偏殿,烛火随风微动,时不时传来女子说话的清脆声音,与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沈渊庭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管家恭敬道:“小公子在用膳,是傅姑娘喂的。奇了怪了,小公子这样听傅姑娘的话。”
沈渊庭若有所思,转身往回走。
“今天在中殿里用膳,叫厨子准备吧。”
“是。”
傅宝仪一整天再没有见到沈渊庭,也没有见到沈珩。她琢磨着,得哪一次找个机会,去宫里见皇后娘娘一次,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误会给解开。在见皇后娘娘之前,先把份内的事儿做好。
沈离破天荒的吃了一碗的饭,小肚子圆滚滚。
他个头矮小,又瘦,一点都不像六岁,反倒像是四五岁。又不会说话,目光里带着怯意,若没有人帮着,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孩子。
婢女烧了热水,宝仪站在一旁,给沈离擦身。真是瘦成皮包骨头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沈渊庭是怎么养他的侄儿的。
洗完穿衣,沈离的小脸蛋儿干干净净。被婢女抱到床铺上,盖好棉被。
傅宝仪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阿离好好睡觉,明天再来看你。”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沈离拉住了她的手。
婢女见了,说:“小公子这是不想让您走呢。您若是走,恐怕小公子又不睡觉了。”
傅宝仪点了点头,同他一起上了榻:“我晓得了,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劳烦一会儿若是有人来,通报一声。”
婢女福身:“是,姑娘。”
第11章 她无所谓
雪地消融,泥泞不堪。院子里的金桂树光秃秃的,等到来年开春,才会长叶子出来。
府里的正院大极了,一眼望去,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黛瓦白墙,此时月上中天,有几分萧瑟,孤凄之感。
户部侍郎有要事求见,与沈渊庭在长华殿里议事。他面色些许凝重,说了庐邑江陵一带有曹匪作乱。沈渊庭当即排兵布局,派出精兵连夜前往绞匪。侍郎犹豫片刻,又道:“近些日子,朝里有些人坐不住了。”
沈渊庭不发一言,面色沉沉。
“你且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再等些时日。”
“是。属下明白。”
直到月影西移,侍郎连夜离去。沈渊庭捏着眉心:“离儿睡了?”
管家挑明灯芯,点了点头:“早就歇下了。侯爷喝些热茶,缓解身上疲劳。胳膊上的伤口还疼吗?”
“早就好了。劳你操心。”沈渊庭活动胳膊,大步出门:“我去看看离儿。你且下去罢。”
“是。”管家恭敬道。灭了长华殿中的灯展,才掩门而去。管家年事已高,从沈渊庭幼时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也算是半个长辈,沈渊庭对他颇有敬重之意。
沈离住在召纯殿,是侧殿,离主殿并不远。仆人点着盏灯,一行人到了殿前。守夜的婆子见了,连忙迎过来:“侯爷万福。”
“不用行礼。离儿睡下了?几时睡的?”
婆子笑眯眯的答:“小公子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那傅姑娘身上跟有法力似的,不一会儿就把小公子哄睡着了,也省了我们这些丫鬟婆子的气力。”
沈渊庭嗯了声,就要推门进去,婆子的话还没说完:“侯爷,恐怕有些不方便…”
沈渊庭目光淡淡:“怎么?”
“姑娘也歇在了里头,侯爷这么过去,有些不合礼数。本来傅姑娘是想着把小公子哄睡着了再走,可是她一动,小公子便又醒了,哭着不叫姑娘走。”
沈渊庭挑了挑眉。
他对她可没什么兴趣。
“无妨,你们都不必跟来。”沈渊庭挥手,走了进去。
每晚,不论忙到多晚,沈渊庭总会来看一回沈离。往往,是沈离哭累了后,才力气全失,睡过去,今天倒和以往不一样了。
小小的人儿睡得安静,眉眼之间全是平和。旁边的女子和衣而睡,一大一小牵着手。
月光撒下,沙漏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本来,他只是来看离儿,不屑与看她。只是离得近了,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说实话,身份尊贵的王爷心底一直存着芥蒂,这女子不光巧言善辩,好像还不把他的身份放在眼里。谁知道她千方百计上了府,不是存了心机,想嫁到府里的?
可她哄孩子是真有一套。听婆子说,她做的一直很好,离儿也没有再大哭大叫。这对沈渊庭来说,无疑是件极其称心如意的事。他大发慈悲的想,那就勉强把她留下 罢。
看了一会儿,又替沈离掩好了被子,沈渊庭起身离开。
屋外的八角亭下,沈珩看着沈渊庭从殿里出来。他鼓起勇气,走到沈渊庭面前:“表叔,我有事要对你说。”
“怎么?”
叔侄二人,眉眼之间有些相像。只不过沈珩脸上略存稚气,不及沈渊庭成熟稳重。
“我想去参军。请表叔应允。”
沈渊庭倒是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打量他。
以往,沈珩行为顽劣,喝酒闹事,无拘无束,犹如孩童,更是打死都不去参军,今天竟然主动来请他。
沈珩低了低头:“我知道她嫌我没有男人的担当。我也愿意为她成为更好的人。”
沈渊庭自然知道,沈珩嘴里的“她”是谁。
他欣然应允。
第二日,沈珩独自踏入去军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