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原来药房的小徒弟,阿白。
小徒弟背上背着包袱,看样子很可怜:“自从夫人不去药房后,我便时不时去府上看看。那天天晚,我看见你从府里偷偷跑出来,上了马车,我就跟着来了…”
傅宝仪叫他进来,严肃道:“别人可曾知道?”
小徒弟摇头:“不知道。这事儿我一个人都没说。我跑了几日,实在是跟不上马车的速度,走一路歇一路,四处打听,才跟着夫人到了这里。”
傅宝仪只觉一阵后怕。幸好只是阿白。
“以后不要叫我夫人,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傅宝仪匪夷所思:“你为何不在药房呆着,反而跟着我到乡下?”
小徒弟吸了吸鼻子,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唇红齿白的冒傻气,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夫人…长的很像我姐姐…我姐姐,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夫人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收了我做徒弟…”
傅宝仪不辨话中真假,但又说不出小徒弟会骗她的理由。
正好她这里缺人手,忙不过来。
她点头:“你若是诚心呆在这里,我可以留下你。但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好吗?”
阿白忙不迭说好。他脸上红红的,害羞道:“那我以后,能换你一声阿姐么?”
“能。”傅宝仪坐于椅上,视线柔和打量他:“我是偷偷逃出来的,被人发现,是重罪。你不怕被牵连?”
阿白摇头:“不怕!”
不怕就好。
傅夫人很喜欢阿白,觉得他年纪小,肯吃苦,能干,心里把他当作半个儿子养。来了个帮手,傅宝仪也不是很忙了,甚至有了多余的时间,把后院的药园子开垦出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播下药种,再下几场雨,叶子便会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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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里的下人,最近日子不好过。都提着一口气儿,生怕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一不留神,项上人头不保。
侯爷发过一场怒,一屋子人差点没吓破胆。但奇怪,第二天,侯爷又平静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照样早上去军营,晚上回来。
郑伯看在眼里,担忧道:“若侯爷担心夫人在何处,可差人去寻。”
沈渊庭面无表情,在纸上习字:“以后,不要再提这两个字。就当没这个人。”
郑伯说是,不再言语。
她想走,腿长在她身上,他留不住。
沈渊庭下笔越来越快,笔走龙蛇,一张纸很快写满。他神情淡寡,蘸了墨水,换一张纸。
这世上没谁离不开谁。
很快天黑了,沈离小小一人,独自坐在桌前,把玩着筷子。他歪着脑袋,嘴里挤出几个字:“柒儿呢?”
沈渊庭面色沉沉,给他夹菜:“柒儿走了。”
沈离又问:“她姐姐呢?”
“死了。”沈渊庭给沈离剥了只虾,喂进他嘴里:“吃。”
沈离被沈渊庭吓哭了,憋红了脸,很快大哭起来。
沈渊庭放下筷子,叫下人来,哄沈离吃饭。偏偏他不好好吃,动来动去,挣扎着,眼泪滚成了泪珠子。
沈渊庭眉眼含怒:“你吃不吃?不吃,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沈离噎住了,呆愣愣的,浑身发抖。
郑伯连忙叫婢女把沈离抱下去。他一笑:“小公子还小,不懂事。”
乱七八糟!
沈渊庭扔了筷子,到重华殿。他走到桌前,推开窗户,随手取了本书,《朱貢议事》。
那人一边伏案写字,唇瓣含着浅笑:“《朱貢议事》是本好书呢。侯爷若有时间,可好好读一读。”
沈渊庭立即扔下手里的书,眉心微皱。
书读不下去,他疾步到浴房,唤人倒热水进来。有两个青衣婢女要进来照顾,刚一进来,就好大一股苦味。
沈渊庭眉越拧越紧:“出去。这里无须伺候。”
婢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下去。
浴房空旷,好像有人在念书,声音悦耳清脆,缓缓传到他耳朵里:“白药性寒,不适女子。黄喉润肺,可于秋食。《千金方》有治头疾之术,《百草图》时常谨记于心……”
明明这里空无一人。
沈渊庭心里一股烦躁,一脚踹翻浴桶,热水哗啦啦撒出来。
他扯下衣服,简单擦洗,倒在榻上。
恍惚又有人,穿纱衣,圆圆的,带着狡猾气儿的一双眼睛,扎着一股长辫子,低着头给他上药。药上了,她嘟着唇瓣吹了吹,笑眯眯的模样:“侯爷上了药,很快就能好。”
后来,又是她笑着说,从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假的,都是假的,没一个东西是真的。
沈渊庭将那玉枕挥在地上,觉得不够出气儿,又挥手摔碎了盏白玉兰雕。殿里一片狼藉。
窗台上摆着一盆紫色叶子的植物,沈渊庭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傅宝仪种出来的。她捧着那盆花,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天天浇水,除虫。
对一盆花都这么上心。
沈渊庭三两步走到窗台前,撩开珠帘,举起花盆来就要摔在地上。
动作顿了顿。
一开始,她就没有过真心。
他终是没有把那盆花摔在地上。
看了看,放在了窗台。
沈渊庭踹开侧殿的门。一切还是原来样子,一点儿没变。她喜好崔胜的笔墨,把真迹挂了一屋子,一副都没带走。梳妆台放着把玉梳子,她常常坐在这里梳头,长长的头发,缠在两个人身上,像是藤蔓。妆奁里的玉石钗子,她通通没动。
好啊,好得很。
沈渊庭胸口发堵。从遇见她开始,就对她没好感,现在也是。
他是天之骄子,从未品尝过这种怒火滋味。
那股火越烧越旺,把他四肢百骸都穿透了。凭什么只有他在这里生气?
夜色沉沉,摄政王着深色玄衣,疾步出门,“”跨于马上,连夜疾驰出府。马蹄声音急促如雨点,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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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姐儿,天亮了,快起床。”傅夫人荆钗布裙,温柔笑着:“娘烙了鸡蛋饼,你们姐妹两个最爱吃,快起来吃。”
傅宝仪懒懒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顺便伸出手,把宝柒摇晃醒。
“爹呢?”
“你爹去田里了,说要给地松松土,明天好种点儿菜。”
傅夫人在桌子上摆了粥与小菜,几张金灿灿的鸡蛋饼。宝柒肚子咕咕叫,拿起一张来就啃。
傅宝仪昨天睡得晚,有些着凉,胃里翻酸气儿。她只喝了点粥,一向爱吃的鸡蛋饼也没了吸引力。
傅夫人见宝仪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担忧道:“若是医馆里忙,就别去了,歇一天。太过劳累总归不好。”
“无碍。”傅宝仪胃胀气,打了个嗝:“我喝点药就好了。再说,有阿白帮忙,医馆里也不忙。”
吃了饭,傅宝仪慢吞吞的挪到医馆。
今天春分,忌看病,没什么人。
阿白从山上打了几只野鸡回来,兴高采烈送到傅夫人手上,说晚上有鸡汤喝。傅夫人留了两只母鸡下蛋,其余都交给邻居大姐帮忙杀了,除毛,晚上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傅宝仪一整天都不得劲儿,心神不宁,身上还懒。她关了药房的门,回家,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
傅夫人手艺一向好,如今得了空闲,光熬汤,就熬了整整两个时辰。鸡汤又鲜又美,在灯光下,油点子都是黄澄澄的。
傅宝仪肚子咕噜两声,洗了手,换上干净衣裙,坐在桌子前,捧着鸡汤深深闻了口香气儿,喝进嘴里,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股酸水儿从胃里涌了出来。
傅宝仪扔下碗,连忙跑出门去,扶着一棵树干呕。
傅夫人唠唠叨叨:“说让你歇一歇,就是不听。现在累着了吧?你那胃胀气的毛病总是不好,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难受过…”
傅宝仪小脸儿发白。她弯着腰,胃里难受,缓了缓,忽然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第56章
不, 不可能,她一直有防备,怎么可能有身孕?
傅宝仪脸色惨白, 嘴唇也失了血色。她接过帕子擦拭干净,虚虚笑了下:“没事,娘, 或许是昨夜着凉了。我喝些粥,睡一觉便好。”
傅夫人担忧女儿, 道:“娘去给你热些养胃茶, 你快喝了,去休息。”
“好。”
傅宝仪觉得身上有些力气,才站起身, 慢慢走到屋里,或许是该到来月事的时候,她胸口胀痛, 小腹微凉。到了榻上,宝仪睁着眼,手指攥着被角。
没事的。她想。
晚上却睡不好, 一直做梦,梦见男人骑在马上,弓箭拉满, 对准她。他眸光狠戾,松手, 那支银箭破空而来, 直直插.进她心口。他看着她的尸体,张扬大笑:“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宝仪心脏狂跳, 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布满汗珠,浑身疲惫,她坐起来,靠在床榻边,看着窗外一轮圆月。
月光清冷,像水似的。
到原阳来,已经五日了。并未有什么消息,也没什么人来打听。
若是沈渊庭来找,傅宝仪一定会听见风声的。
她重新盖上被子,脑袋缩进被子里,逐渐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傅宝仪换了衣服,伸着懒腰,觉得昨夜自己太杞人忧天。傅夫人端着碗白粥过来,关切问:“胃里可还难受?”
“没事了。”傅宝仪朝她一笑,接过粥来喝:“娘,我好得很。”
“那就好。”傅夫人眉眼慈祥,看着女儿:“前几天,我给你舅父写了封信,他知道了家里发生的事儿,今日晌午便能到此处。”
傅宝仪惊喜:“舅父来了?”
傅宝仪从小机灵聪慧,从三岁能认字起,舅父便教她医术上的知识。宝仪上私塾后,舅父便云游四方,行医救人,这样一别,竟然也有数十年之久。
“你舅母和表哥还在江南,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便只让你舅父来了。”傅夫人坐在榻边,叹气:“家里出了事儿,难为他还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