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说到这里也有些感概,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奶团子,已长成了这般鲜活娇俏的小姑娘。
晏初与安俊郎寺丞又说了几句话,再往顾盼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小姑娘已没了踪影。
晏初皱了皱眉,一声不响便要起身离开宴席。
安俊郎朝顾盼的位子瞄了一眼,那黄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离开了。他伸手拉住晏初,笑问道:“少卿大人这是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
安俊郎一眼看穿,出去透气不过是晏初的借口,这个表面看上去温润清冷的少年,约莫是为了去寻那个黄衣小姑娘,才借故离开宴席。安俊郎偏不让他如意,慢条斯理道:“看完这一舞再走,莫辜负了此等良辰美景。”
晏初已有些不耐烦,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敷衍道:“回来再看也不迟。”
晏初说罢转身离开,步伐隐隐透着一股火急火燎的急切。
安俊郎见状轻嗤一声,低声道:“这小子,今日来这酒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7章 分食
顾盼蹦蹦哒哒转过一个拐角,头上珠翠乱晃。迎面恰好走过来一人,顾盼躲避不及,脑袋重重磕在了那人胸膛上。顾盼头晕眼花踉跄了一下,捂着脑袋抬头看他。
噫,好像有点眼熟。
伸手把顾盼扶稳,晏初一直皱着的眉心立时舒展开来,用一种哄孩子似的语气笑问道:“是谁家的漂亮小姑娘走丢了?”
没有半点绣纹的月白长衫素到了极致,最是平淡普通的装扮偏生被晏初穿出了别样的雅致,如墨长发披肩,一丝不苟,干净禁|欲。
顾盼眯了眯眼睛,惊诧道:“你怎么在这儿?”
晏初被问得懵了一瞬,沉默片刻,冠冕堂皇说道:“我出来透透气。”
顾盼伸手揉一揉撞疼的脑袋,嘟囔道:“你可以考虑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晏初没跟上小姑娘跳脱的思绪:“什么?”
“你胸口比我头还硬,都可以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晏初忍俊不禁,曲起食指弹了弹顾盼的小脑瓜,揉烂她一头呆毛:“到时候碎的可不是石头,而是我这个可怜人了。”
被晏初突如其来的动作揉得懵了一下,顾盼顶着一头支楞飞翘的头发,像只炸毛小猫。
小姑娘不乐意了,抿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揉我头发。”
顾盼说罢嗔了他一眼,幽黑的眼瞳里水光晃动,一双水波盈盈的凤目妩媚地向鬓角扫上去。眼神依旧是从前纤尘不染的纯粹,但孩童时那双偏圆的眸不知何时变得狭长了一些,少了几分稚嫩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一缕阳光恰恰照射在她的侧脸上,分明是少女柔媚的轮廓。
那一刹那,晏初竟觉得小姑娘有几分撩人。
但下一瞬,晏初当即觉出这个念头的荒唐之处。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姑娘撩人呢?
晏初薄唇习惯性抿着:“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酒宴么?今日怎么破天荒来了。”
“我兄长带我来的。”
今日这场酒宴,除了那些沉浮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稍有些才华的后生也尽数出席。不少人都带了自家适龄女眷,顾家少爷带顾盼来此,想必也是为小妹寻觅良人。
晏初正想的出神,顾盼突然出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晏初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也稍稍带上了几分笑意:“直觉。”
“哦,就是瞎猜的呗。”
“什么瞎猜,”晏初下意识反驳,“这叫心有灵犀。”
顾盼咯咯笑了半晌,十分不给面子地戳穿:“明明就是瞎猜的!”
不像酒宴上真心假意莫辨的欢声笑语,两个人不过是随口闲聊了几句,毫无章法的扯东扯西。明明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可小姑娘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出来,轻易便击碎了他这几日忙于公务的疲惫情绪。许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他总觉得和小姑娘在一起时格外欢喜,和旁人都不大一样。
“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也不见你主动找我。”
依旧是平日里温润的声线,顾盼愣是从这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咂摸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顾盼反问他:“你怎么不来找我?”
“近几日大理寺公务繁忙,我实在抽不出空来。”
“说起来,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少卿,”小姑娘笑的眉眼轻弯,“你好厉害!”
“小骗子,你对谁都这么说。”
顾盼霎时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就骗你了!”
晏初逐一数落她的罪状:“你夸奖过殿阁大学士的二小姐作诗厉害,吏部尚书的三千金刺绣厉害,还说护军统领的小女儿射箭最厉害。”
今日的晏初格外话多,说话做事都和平日不太一样,顾盼歪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方才喝酒了?”
不等晏初回答,顾盼稍微凑近闻了闻,果不其然有淡淡的酒味儿。
瞧见小姑娘小猫一样的可爱动作,晏初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摸摸小姑娘的发顶。终究还是收回手,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轻声道:“不能再把你当小丫头了。”
顾盼东看看西看看,鬼鬼祟祟问他:“你知道后厨在哪儿吗?”
晏初微微皱眉:“你去后厨作甚?”
“酒宴上人太多了,好多人偷偷打量我,没吃尽兴,想去后厨拿些糕点垫垫肚子。”
晏初绷不住笑了笑,口中念念有词道:“堂堂丞相府二小姐,竟然连饭都吃不饱,真是可怜见儿的……”
顾盼不理会他的调侃,崩溃道:“后厨到底在哪儿啊,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再找不到后厨,我就要饿死了。”
“我带你去。”
晏初个子高,步子迈得大,素日走起路来快步生风。不过眼下他陪小姑娘慢慢走着,倒没有半点不耐烦。
许是菜都上齐了,后厨里一个人也没有。顾盼闻见糕点的诱人香气,馋虫都被勾起来了,一副快步小跑进后厨的急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姑娘三天两头挨饿,自小没见过好吃的。
几个红豆包被捏成了小鸭子模样,端端正正摆放在盘子上。顾盼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小鸭子的脑袋,又看了看小鸭子的屁|股,不知该从哪里下口才好。她倏然张大口,似乎想要将小鸭子一口吞掉,但没能成功,小鸭子还是剩下了半截身子。
小姑娘缓慢咀嚼着,两边脸颊鼓成两个圆润的球,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红豆沙,手里还提溜着只剩下一半的小鸭子。
晏初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小鸭子可爱一些,还是小姑娘更可爱一些。
不多时盘子已见底,顾盼拿起最后一只小鸭子,脸上恋恋不舍的神情还没完全收好,眼睁睁看见晏初凑过来就着她的手指把它一口吞掉。
堂堂少卿大人放着宴会上的珍馐美馔不用,偏要和一个小姑娘在后厨分食一个红豆包。
“看你吃的那么香,我也忍不住尝一尝。”
“好吃么?”
“太甜。”
晏初嘴上嫌弃得很,但还是舔了下唇角,把最后一点甜味吞进了肚里。
第8章 怀抱
最后一只小鸭子,顾盼拿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眼睁睁看着晏初就着她的手指一口吞掉了。
顾盼愣在当场,维持着手拿小鸭子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
晏初朝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破天荒带了几分促狭:“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顾盼摆摆手,“我小人不计大人过,原谅你了。”
“小人不计大人过?”晏初低低笑了一声,“你的成语水平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有长进啊。”
顾盼不服气:“怎么就没有长进了?”
晏初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顾盼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耳尖随即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顾盼一把拉住晏初的手腕,就势躲进一旁的桌子下。躲人的动作十分熟练,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晏初眼前一暗,顾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
桌布帘幕般垂下来,遮挡了一大片光亮,将二人圈在桌下一方狭小的昏暗空间里。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小姑娘身上清清浅浅的红豆甜香,无法抗拒地蹿进他的鼻尖,馥郁浓烈,让人无处可逃。
许是方才吃了不少红豆包的缘故,小姑娘身上甜丝丝的,香气幽幽浅浅散在四周空气里,仿佛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空间过于狭小,小姑娘被迫卡在他怀里,像个逼仄的牢笼把他困锁在内。晏初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姑娘喷洒在他脖颈处的湿热气息,烫得让人发痒,酥酥麻麻的,吐息时带起一片濡湿水痕。
少女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将晏初整个身子都有些捂化了。
也说不清究竟为何,他竟觉得头晕的厉害,似乎是从心而生的醺醺然,让人摇摇不能自持。
晏初这才恍然惊觉,两个人之间离的太近了,远超过了一个君子所应保持的距离。
这样近得过分的距离,似乎连再平常不过的动作都显得意味朦胧。
但小姑娘一心躲那厨子,没注意到。晏初扭过头,也只好当作不知,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了她这样亲密的举动,在压抑与克己中煎熬。
厨子在桌子前方停下脚步,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小姑娘对晏初的纠结一无所知,一心躲那厨子的鞋尖,又往他的方向挤了挤。少女的气息和温度从紧贴的地方源源不断传来,晏初呼吸一滞,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血液上涌。喉咙有些描述不清的涩,晏初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这无边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燥热横生。
晏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太过于礼不合。想推开,不知为何又有些舍不得,甚至想不守礼的收紧怀抱。
咳咳,此时的晏初尚未意识到,以后于礼不合的事,他干的更多。
偏生小姑娘突然拉过他的手腕,软绵绵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的指尖。晏初皱眉捉住小姑娘的手。
好软,好小。
晏初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晏初下一瞬便反应过来,小姑娘大约是防止那厨子听到二人说话,想要在他手心上写字。他伸展开掌心,松开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认认真真在他手心处写下一笔一划。
「等。」
晏初绷不住笑了笑。
小姑娘笔画写错了。
他拉过小姑娘的手,一笔一划写道:「好。」
晏初写罢便收回手,但指尖还是微微发烫,萦绕的柔软触感挥之不去。
二人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没了动静。
小姑娘又拉过晏初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盼似乎觉得,被她握住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