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丈大人到底是男子,即便心思再细腻,也难免会对姑娘家的需求有所疏漏。咱们先把胭脂水粉、发簪步摇,还有衣服首饰这些东西给备齐,届时也不至于东缺西漏的。”
眼见连景淮人高马大地站在梳妆镜前,对着各色脂粉指手画脚的滑稽模样,谢沅锦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得好像你不是男子似的。”
毕竟还有琉璃在场,连景淮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得略微倾身贴近她耳畔道:“我不一样,我是妻奴。”说罢,他甚至故意往盛沅锦的颈间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锁骨,如同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盛沅锦表情凝滞半晌,而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低声斥道:“不知害臊!”
“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可害臊的?”连景淮还想再逗逗她,可话刚到嘴边,却听侍女前来禀告:“王爷,忠勇侯亲自过来接姑娘了。”
左右都是自家人,连景淮也没怎么见外,当即应道:“嗯,直接把侯爷请进门吧。”
为着给女儿留下个好印象,谢明驰今日出府前,不但特意将刚冒出头的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还换了身极具风雅的儒士服装,不可谓不用心。
然而,不管事前的心理建设做得再完善,等到真看见谢沅锦那张肖似玉氏的脸蛋儿时,谢明驰依旧乱了阵脚。
他一会儿挠首,一会儿抓耳,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启话头,但几次张口都无疾而终,最后着急得连眼角都透了红。
谢沅锦见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索性主动上前施礼道:“父亲,女儿给您见礼了。”
她态度大方,言辞恳切,对于成为谢家长女的事实,并没有表现出丁点儿排斥的样子,这倒是让谢明驰很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谢沅锦至少会需要花些时间,去接受自己的存在,谁曾想到头来,反倒是谢沅锦先适应这段迟来的父女关系。
“行了行了,都别站在门口说话,先进屋子里吧。”连景淮伸手搀起谢沅锦,又向谢明驰说道。
比起谢明驰,和谢沅锦相处过整整两世的连景淮,自然更加清楚她的性格。
大抵因为曾在宫中做过奴婢,谢沅锦的性子可以说是相当温软和顺,乃至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处以主子为重。
但同时,她又足够坚韧,受得住磋磨,禁得起弯折,甭管遭遇到什么样的突发情况,都能迅速地将状态调整至最佳。所以这回,才能够在短短数日内便接纳谢明驰的新身份。
“我今早闲着无事做了些点心,这会子正好端出来给大家尝尝。”说话间,谢沅锦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对连景淮道:“你先替我招呼着父亲。”
连景淮嬉皮笑脸地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便在谢明驰身旁坐定。
谢明驰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同女婿咬耳朵,心里头很有些不是滋味,遂没好气地问道:“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趁着谢沅锦离开的空隙,连景淮毫无顾忌地编排道:“未婚夫妻间说上几句体己话,再正常不过,岳丈大人好奇心别那么重哪。”
“臭小子……”谢明驰低骂了一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沅锦知道你私底下是这副德性吗?”
“那是当然,毕竟我们日日朝夕相处嘛。”话落,连景淮还挑衅般地冲谢明驰挤了挤眼。
谢明驰闻言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鼻孔里不断喘着粗气。
许是因为担心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他索性转移话题道:“前几日鄂国公府专程下了帖子,邀请沅锦于腊月初九过门参加宴会。我虽然还未答应,可心底却觉得若是能够借此机会,让她在京城的贵女圈里正式亮个相,倒也甚好。”
京城的交际圈以正五品为分水岭,往上是大家闺秀,往下是小家碧玉,中间隔着厚厚的壁垒,双方互不交集。
谢明驰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早晚要跨过门槛,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么自是越早迈出脚步越好。
然而,连景淮明显不这么认为。他剑眉紧蹙,一双深邃的眼瞳里盛满了担忧:“那些贵族千金可不好相与,谈笑间绵里藏针,句句带刺,我怕圆圆会受欺负。”
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谢明驰立马就出言嘲讽道:“如果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欺负得了她,要你这个夫君还有何用?”
“……”这话连景淮竟无法反驳。
玩笑归玩笑,谢明驰作为长辈,混迹俗世多年,对于许多人情道理,看得都比较通透。因此,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沅锦嫁给你,是当你的妻子,而非宠物。你可以照料呵护她,但不能阻断她的成长。”
在谢明驰看来,他这个女婿对自家闺女的感情虽然深重,但表达的方式却不对。
谢沅锦往后是要当武贤王妃的,且不说这些日常的聚会应酬,每年光是帝后主持的祭祀或者庆典活动就有四、五样,难道她还能避着不和其他命妇打交道么?如果不行,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练习?
“我盼着我的女儿能够成为凤凰。”谢明驰一字一顿地说道:“名副其实的凤凰。而不是在外人眼中,她就只是偶然飞上枝头的麻雀而已。”
连景淮听完这话,难得地呆愣了片刻,随即虚心受教道:“是小婿目光狭隘了。”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询问:“丹阳郡主那边可有联系过您?”
虽说当年谢家遭难后,临安长公主为了顺利回归皇室,已然将邵静芸的名字从谢氏族谱中彻底摘除。然而,谢明驰在血缘上终究是她的伯父,哪怕出于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也该张嘴慰问几句。
谢明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亲情这种事勉强不来,她不认我,我不怪她,各自安好便是。”
“倘若真能做到互不打扰,反倒是件好事,我只担心——”连景淮犹豫了下,仍旧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担心她会因为退婚的事情,对圆圆怀恨在心,所以还请岳丈多加留意。”
尽管重生以来,邵静芸还未做出什么伤害谢沅锦的事情,可不知为何,连景淮心中总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直觉此事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阅读方便,后文统一称呼女主为谢沅锦。
另外,目前只是打脸的开端,感情线会持续甜,剧情线也会逐渐爽哒,各位小天使不用担心~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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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国公府的宴会定在半个月后,当日谢沅锦早早地便起床梳妆打扮。
然而,琉璃在衣架前徘徊许久,却不知该如何搭配衫裙,嘴里不断地絮叨着:“老爷吩咐过,今儿个务必得让姑娘漂漂亮亮的出席,最好能够达到艳惊四座的效果,可究竟该穿哪件衣裳,才能完全衬托出咱姑娘不俗的美貌呢?”
眼见她如此纠结,谢沅锦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得慌,索性亲自上前指挥道:“要不,就选那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呗。”
谢沅锦年纪轻,且肌肤白里映红,确实挺合适这种红粉色系的衣裳,但琉璃却是想到另一块去了。听罢,她顿时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差点儿忘了,王爷最喜欢看姑娘穿淡红色的裙子。”
谢沅锦下意识想反驳,但转念想想,连景淮如今是自己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女为悦己者容,倒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她现下待在自个儿的闺房,言行间无需有太多的顾忌,于是便默认了此一说法。
待穿戴整齐后,谢沅锦便和琉璃一道乘马车往鄂国公府行去。
半途中,琉璃禁不住好奇地询问谢沅锦:“小别二十多天,姑娘可有思念王爷?”
谢沅锦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细长的手指挑开车帘,望向外头匆匆掠过的景致,半晌才张口说道:“自然是思念的。”
因着是普通聚会,鄂国公夫人这回邀请的宾客不多,无论男女皆是平时往来比较密切的人家,谢沅锦夹处在其中,倒是显得十分突兀。
她心里清楚,鄂国公夫人此番之所以宴请自己,无外乎两层原因。
首先,是为了满足八卦欲。毕竟谁不想亲眼瞧瞧,传闻中那位遗落在外多年的侯府明珠的真容呢?其次,则是奔着武贤王妃的名头去的。
谢沅锦和连景淮虽然还未成亲,但自从赐婚圣旨下达开始,就注定其余众人得重新评估她的重要性,稳定已久的贵妇圈子也将重新面临洗牌。
身在诡谲多变的京城,鄂国公夫人的心思自是相当活络。既然武贤王油盐不进,难以讨好,那她便拐个弯儿结交他的王妃,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因此,谢沅锦到场时,她便带着阖府的女眷前来相迎。
鄂国公夫人董氏,是老国公近年新娶的继室,年纪比其小了足足两轮,正值女子芳华最盛之时,深得国公爷宠爱,举手投足间皆流露着优雅和自信。“王妃今日能够赏脸前来,真真是我等的荣幸。”
“夫人客气了。”谢沅锦含笑应对道:“我这初来乍到的,还要劳烦夫人帮忙引介才是。”
董氏见过不少从底层爬上来的姑娘,她们多半像惊弓之鸟般,容易畏畏缩缩,难登台面。
然而,谢沅锦却表现得不卑不亢,语言得体,这让董氏心里不免对她高看了几分。
董氏亲自领着谢沅锦入座,然后挨个给她介绍在场的女宾,从尚书千金到将军夫人,此处乌泱泱汇集了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
谢沅锦不但要费劲儿去记人名和面孔,还得时不时分神出来应酬几句,着实是疲惫得很。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豆绿长裙的婢女急匆匆走进门,停在董氏面前,慌张地禀告着刚才前厅发生的事情。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从谢沅锦的角度,愣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仅能凭借董氏难看的脸色判断应当不是好事。
“怎么了?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内阁学士家的尹夫人向来与董氏交好,因而问得直截了当。
董氏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沅锦一眼,随即勉强撑起笑颜道:“无甚大碍,只不过是厨房那头出了点插曲,恐怕没办法如时出菜罢了,我去去就来。”说罢,她便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出了厅堂。
谢沅锦直觉董氏的话语中有所隐瞒,并且背后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她相关。想到这里,她顿时就有些坐不住,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
本来只是想稍微透透气,谁知她不找事,事情自会来找她。
由于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这回鄂国公府设宴,亦是将男女宾客区分成两边招待。
谢沅锦独自走在回廊里,正打算寻个侍女打听一下,连景淮究竟来了没有,不料却听见几名侍者窝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天哪,郡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太尴尬了吧!”
“你是没瞧见方才夫人听说郡主不请自来时的表情……啧啧,真是精彩。”
“咱们夫人也是够可怜的,一边是丹阳郡主,一边是武贤王妃,无论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谢沅锦依旧从中辨认出了眼下的情况。原来,董氏因为担心她和丹阳郡主见面会感到窘迫,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发帖邀请后者。
谁知,丹阳郡主竟不按常理出牌,主动找上了门,登时令董氏措手不及,只能匆忙应付。
谢沅锦柳眉轻轻皱起,着实想不明白丹阳郡主此行的目的为何。她刚想离开,便听身后响起一道脆如银铃的女声:“且慢。”
循声回头,只见邵静芸踩着莲步,轻摇慢摆地走来。她身旁并没有董氏的踪影,甚至没有任何侍女尾随其后,谢沅锦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只余下她们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的静默后,邵静芸率先开口道:“即便无缘当姐妹,但聊聊天总是可以的吧?”
谢沅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目露警惕地回望着邵静芸。
邵静芸见她不领情,当即褪去了所有温煦和善的假象,露出内里的冷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是天之骄女,却偏要自降身价去奉承男人。”
谢沅锦闻言觉得有些冤枉,于是没忍住替自己辩解道:“我并没有这么想,也不打算对你的生活做出任何评价,毕竟那些都与我无关。”
今日邵静芸刻意跑到谢沅锦面前来耀武扬威,无非就是想证明,哪怕失去了和连景淮的亲事,她仍旧是天家的郡主,谢沅锦这辈子都比不上她。
然而,面对谢沅锦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撒不出,有火浇不灭,让她感觉无比的憋屈。
当下邵静芸几乎是气昏了头,也管不得什么规矩涵养,只想拼命往谢沅锦的痛脚处踩。 “行,那我们就谈谈和你有关的事情——你和淮哥哥的婚期敲定了么,届时也请我过去观礼如何?我必定会由衷献上祝福,愿你们有情人终成怨偶!”
“啪。”
很响亮的一声。
谢沅锦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掌心传来刺麻的感觉,她才愣怔地低头看向自己通红的手掌。同时意识到,片刻之前她确实发狠扇了邵静芸一耳光。
说实话,这种怒火攻心,以致于丧失理智的事情,在谢沅锦的人生经历中基本不曾出现过。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口道:“我……”
可是邵静芸哪里会给谢沅锦机会把话说完,她像是著了魔般,挥舞着尖细的指甲,划过半空,直接扑向谢沅锦。
就在邵静芸的指尖,即将碰触到谢沅锦白皙柔嫩的肌肤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伴随着严厉的呵斥声在耳畔响起:“放肆!我的王妃,岂容你欺侮?”
邵静芸尚未来得及思考,双手已经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她迅速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意图刺向来人。
然而,当她转过头看见连景淮,以及伫立在不远处的鄂国公夫妇后,整个人便彻底地僵住了。
连景淮视线落在邵静芸手里攥着的簪子,不怒反笑道:“想和我动手?来啊。我不是君子,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
董氏见态势不妙,也不敢继续作壁上观,忙上前打圆场道:“郡主这回委实是过分了些,赶明儿我便进宫向太后娘娘禀明此事,恳求她老人家做主,予以严惩。但在那之前,还请王爷给我这个东道主一点面子,莫要深究啊?”
“要我放过她,可以。”连景淮似笑非笑地说:“我要她规规矩矩地给我的王妃行礼道歉,这项要求应该不算为难吧?”
依照宁朝的祖制,夫人皆从夫之等第。也就是说,连景淮作为仅次于皇帝的存在,他所娶的妻子,便是女人堆中的霸王。因此,叫邵静芸给谢沅锦行礼这事儿,确实挑不出毛病。
董氏伸手推搡了邵静芸一把,示意她照做。
好女不吃眼前亏,邵静芸自知招惹不起连景淮,当即收敛住眼中升起的几丝阴霾,道:“丹阳知错了,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饶恕我的无心之失。”
嘴里说着讨饶的话,邵静芸面色却很是不恭,哪怕行礼也只是稍作点头,连膝盖都没有弯曲半分。
连景淮当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但微微眯起的黑眸中却陡然暴起一团寒芒,道:“郡主长年住在宫中,不会连这点礼仪都学不好吧?不如这样,我让王妃的侍女琉璃给你示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