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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_分节阅读_第133节
小说作者:青橘一枚   内容大小:627 KB  下载:凉州词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9-12-1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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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头有无限幽愁暗恨生: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怜深情记谁人呐!

  好容易,他顺了顺自己的情绪,转头向荣月发问:“你知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叫什么吗?”

  荣月一愣:“还没生呐,又不知男女,怎能起名,嘁——当真是个傻的!”

  冯驾笑,坐直了身子,垂眼只望向身前这方寸桌面,淡然道:“驾知道,他是你侄子,名唤李霁侠。”

  ……

  凉州的春雨甚少有下如此久的时候,沥沥拉拉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今晚依旧是一个凄冷的雨夜,黑沉沉的夜如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天空中飘洒着淅沥沥的小雨,带给人渗入骨髓的寒,让人几乎快要忘记此时已至深春。

  薛宅。

  巍峨的青砖大宅如曈曈怪兽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今晚的薛府被恶魔攫住了。从来都只为行商作贾的薛家不知怎的,竟招来了朝廷的京官。

  薛家大老爷薛诚与二老爷薛恒抖抖索索地跪伏在地,堂屋中密匝匝围立了一圈的军士。昏沉沉的灯影外,上首太师椅上斜靠一人,正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说,你们薛家近年来究竟送了多少钱财予那吴守信?”

  黑暗中,太师椅上那人的声音低沉又冷漠,像他手上正把玩的那只汝窑茶盏一样,透着刺骨的冰凉。

  薛诚被吓傻了,趴在地上快要化成了一滩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首那位爷是京里来的大官,据他的名帖来看,还是当今天子元帝的亲戚,受封骠骑大将军。此次来凉州是专为替元帝查处凉州节度使吴守信贪墨朝廷税银,涉嫌以权谋私,忤逆朝廷等犯罪行为的。

  吴守信是才承了他死去的爹的权柄,掌管这河西符节的。他们吴家向来爱财,从前吴守信的爹做这凉州节度使时便一贯吃拿卡要,盘剥商贾,鱼肉百姓。只因他吴家势大,朝廷一直没来管。如今倒好,贪墨最厉害的爹死了,儿子才接过这烂摊子,朝廷便要出手收拾儿子了。

  薛恒抬手擦了擦流进眼里的汗,心道这吴守信才上台,根基未牢便遇上皇帝追责,这一回那吴家怕是得翻船了。值此危急关头,与他吴家划清界限,方为上策!

  于是薛恒趴在地上,以首叩地,字斟酌句地代替自己的兄长开了口:

  “回冯使君的话,咱薛家也是受害人啊,要知道那吴守信是官,他张口便要咱薛家送他千匹絁,咱们也不敢不给啊……”

  “哦,你们薛家只送过那千匹絁?”

  上首那人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嘲讽,明显不信。他自太师椅上直起了身,冲跪伏在地的薛恒倾身而去……

  “靠着这千匹絁,你们薛家便换来了这田连阡陌,米烂成仓?”

  听得此言,薛恒趴在地上,忍不住一个哆嗦。他抬起头来,望向上首——

  那人有着斧刻的面颊,浓长的剑眉,双目如点漆,鼻直若悬胆,分明一温润佳公子,可他行事、说话却偏偏阴鸷又酷烈。

  薛恒牙关紧咬,看进那人的眼睛:

  “冯使君,小民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我们薛家也是受害者,我们的千匹絁不是送给那吴守信的,而是被他盘剥走的。”

  薛恒定定地看进眼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内里黑沉沉的,看不透那人心底究竟在想什么。这位冯使君有着与他年龄不相匹配的阴沉与老辣,同他的兄长薛诚一样,薛恒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究竟能不能保全这风雨飘摇的薛家。

  可是再发憷,薛恒也得要抗住,他的妻子王氏才刚生产,年过而立的他好容易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嫡女,薛可蕊。好日子才刚开始,他是薛家的顶梁柱,无论如何他都得要将眼前这玉面罗刹给应付过去才行。

  不管怎么说,他家是白身,没道理违法犯罪的官员不受罚,偏偏来罚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吧!

  眼前的黑眸中,有光芒闪烁,薛恒不知那光是否代表了来人的嘲笑之意。他听见上首的冯使君继续用他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对他说话:

  “薛家老爷,你很精明。你自知依天子律例,行贿者比照监临之官减罪五等,那吴守信罪大恶极,你们薛家一旦被牵连,不死也得残,于是你便定要与那吴守信脱离干系,以保你薛家安稳。”

  薛恒心口一跳,忙不迭俯身捣蒜似的拜:

  “冯使君吓煞我等小民也!当着使君的面,小民怎敢巧言令色,虚与委蛇?小民之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薛恒趴在地上,眼泪汗水一齐流,脑袋里嗡嗡嗡炸雷似地响。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如若可以,他甚至希望那使君把他薛恒一刀斩了出气,只求能放过他妻儿性命。

  上首没有声音,等了许久,就在薛恒正想开口求这位冯使君给他一个痛快时,他听见那冰凉的声音冲堂下一个吩咐。

  “都给本官带上来。”

  堂外一阵凌乱的嘈杂声由远及近,薛恒心下惊异,转过头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来人,薛恒头皮一麻,就要跟薛诚一样瘫倒在地了——

  门外乌泱泱被顶盔贯甲的军士们押进来一大群人,全是他们薛家两房的女眷与小孩,这当中便有薛恒的妻子王氏。王氏满面凄惶,怀里抱个婴儿,正是他新得的嫡女,七个月大的薛可蕊。

  薛恒崩溃了,连滚带爬奔去那冯使君身边,揪住他襕袍的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求使君大人开开恩啊!我薛恒犯了错,这颗头求大人拿去便是。都说祸不及家人,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还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小民跟大人走,但凡大人需要,我薛恒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恒一脸苍白,满眼绝望,一声声哀求堪比杜鹃啼血。在场的薛家男女老少无不面无人色,一副大祸临头的凄惨模样。

  只可惜在场最有权力的冯使君却一直沉默,既不说要统统杀头,也不说带走薛恒。直到被军士们押进门的女眷们统统被撵作一处,胡乱挤作一团跪好后,冯使君终于自那黑漆漆的太师椅上直起了身。

  他自暗处走来,身着墨黑的缂丝襕袍带着迫人的气势,来到隐隐绰绰的光影之下。

  他垂着眼冲这群仓皇的女人一一看过去……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浑身抖若筛糠的王氏身上,

  并她怀中襁褓里的那个婴儿。

  王氏抬头看向眼前的这名年轻男子,他虽没有开口,王氏依旧能感觉有莫名的恐惧瞬间袭来。她止不住泪流满面,抱紧怀里的孩子,一面摇着头冲那冯使君哀求,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自喉间发出呜呜呜的哀鸣。

  使君大人死死盯着王氏怀中的婴儿瞧了许久,就在众人皆以为今晚的杀戮将从薛恒的小女儿头上开始时,昏暗的空气中飘来他古井无波的询问:

  “她是谁?”

  薛恒瘫坐在地,早已无力再对答。反倒是跪立一旁的头扎总角的小女孩开了口:

  “她是我的三妹妹。”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黄鹂鸟般婉转。男人转过头,便迎上那双黑黝黝又亮闪闪的眸子:

  “回使君的话,这是我三妹妹薛可蕊。”

  小姑娘口齿伶俐,一脸笃定:

  “她才七个月,连话也不会说,她不是坏人。”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他冲小女孩点点头,弯下腰来认真看着她的脸:

  “那么,你可是唤作薛可菁?”

  此话一出,女孩身后便有一妇人面色一变,抬手将这总角孩童扯进怀里,试图阻止她说话。

  可是薛可菁不肯闭嘴,眼前的使君大人长得如此好看,怎能是坏蛋?她觉得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胆小鬼,于是她挣扎着摆脱了她母亲的控制,大大方方冲到男人跟前点点头:

  “是的,使君大人,我就是薛可菁。”

  男人展眉,嘴角有笑意如涟漪层层放大。他直起身来,冲薛恒高声说话:

  “薛恒,本官可以放过你薛家。只是为日后审案计,你须得献出一人做人质让本官带走。”

  薛恒一凛,忙不迭膝行数步,想让冯使君把自己带走。却见那使君弯下腰,拿手指着王氏怀中的婴儿冲王氏说话:

  “我冯驾要这个孩子,给我带走。”

  第一八四章 番外·百花杀(二)

  我是人质, 是被父亲质押在冯府的人质。

  从来都只听说战败国的太子会被自己的国人送去战胜国做人质,却从没听过有谁家会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把子女送去官衙做人质。

  可是我就遇上了这样的奇葩事。

  其实奇葩事还不止一件,我虽离开父母做了人质, 多年后,当母亲与我再聚,提及我出生便被迫离家的事时,母亲还会无限感慨地说:

  冯大人是好人, 当年多亏了他出手,不然咱们薛家早在吴守信垮台那日就该散伙了。

  每每听见这话, 我就会笑。母亲常常嗤笑父亲钻钱眼里去了, 我看她其实也钻在钱眼里的。

  父亲靠着官府发财,先头的官老爷垮台了,父亲理应受到牵连, 用脚板底也能想到。可是大人放过了他,替他在皇帝面前打了掩护, 母亲便说大人的好话。可如若大人秉公执法也抄了咱薛家, 母亲又该如何说呢?

  * * *

  我叫薛可蕊,今年十八岁。

  我自生下来便被大人带回了冯府, 听奶娘张嬷嬷说, 大人是在一个雨夜把我带回冯府的,那时的他未及加冠。

  彼时大人是有妻子的, 是咱京城里最高贵的郡主。可是不知为何大人却总不回京城, 他就留在了这凉州, 建了一座冯府,修了一方巨大的荷塘。

  我喜欢这荷塘,每次大人放衙后抱着我来这荷塘边的扇亭吹风时,我都会高兴得咯咯咯直笑。

  大人没有孩子,却把我照顾得挺好。我是作为薛府的人质留在冯府的,而大人似乎忘记了我人质的身份,只把我当成了练就一身“奶爸”本领的试验田。

  大人很有耐心,他得空便会向奶娘学习怎样抱孩子,孩子才能觉得舒服。还向奶娘学习怎样哄孩子睡觉,给孩子喂食……

  张嬷嬷总是偷偷地逢人便笑,大人可真是个机灵人儿,一教便会,不像那些粗手粗脚的莽大汉,提起孩子就抓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照顾。

  大人他心细手巧,除了没法亲自奶孩子,旁的手艺,他可是玩得溜溜的,怨不得大家总是夸大人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这可让张嬷嬷捡到不少懒躲哩!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大人非要选我这样一个婴儿做人质的意义所在。

  选我做人质,虽然可以给父亲薛恒带来心理上的威慑感,可与此同时,我给接手我的人带来的负担与麻烦,远远大过他能获得的利益——

  在我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要照顾我的生活。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还要陪我说话,陪我玩乐。

  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强壮,也越来越顽皮。我力气变得很大,成天爬树翻墙,掏鸟窝,捅马蜂窝。

  每一次遇到险情,念春都会去寻大人。念春一去,无论大人正在做什么,他都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十万火急,亲自出马,飞奔到我跟前来攀高墙、战马蜂。

  大人身高腿长,胳膊也长,干起翻墙爬树的活计来可谓是驾轻就熟,为此,大人没少赢得我最热烈的喝彩和拥抱。

  大人是凉州最大的官,却天天要为我这个薛家小屁孩的事鞍前马后地转,惹得旁人常常以异样的眼光看大人。

  可是大人的官最大,旁人有再多的惊讶也只能选择咽下肚子去。

  大人却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总是笑眯眯地鼓励我,安慰我:“蕊儿别怕,你是我冯驾的女孩儿,除了杀人放火,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我也乐了。我薛可蕊可是认真念过书的,杀人放火,那是强盗行径,我怎么可能会去做?

  于是我拍拍大人的胸膛让他放心:蕊儿是乖孩子,一定不会给大人您丢脸的!

  得到我保证的大人果然“放心”了,他继续放任我驰骋郊野。也正是因为有了大人这样无所不能的“护卫”一路保驾护航,我的胆子愈来愈大,行事也越来越猖狂。

  有时候直闹到大人他自己都下不来台了,他便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挂上那浅浅的笑,用懒散又无所谓的语气对我说话:

  “蕊儿乖,别顽皮,跟我回家……”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正爬上了一棵酸枣树,尽情享受极顶的乐趣时,树下小道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用白帕子包了,一身素白,一脸颓然地在路上走。

  这女人模样倒是生的周正,只是身上太素了,脸色也不好看,跟走马大街路口办丧事的周家人一样,脸上一层晦气。

  我不喜欢她,一时间心头有恶念顿生,于是我便捻起一粒酸枣,眯起一只眼,对准那女人的脸,来了一发……

  俗话说得好,只图一时之快,遂受无穷之伤。

  那一晚我破天荒感到了害怕,第一次一个人缩在厢房里冰冷的被窝中连晚饭都没敢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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