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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春_分节阅读_第12节
小说作者:尤四姐   内容大小:461 KB  下载:一瓯春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01-15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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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圆看向远处的天,天上云翳倒映在她眸底,她眉舒目展,笑道:“我情愿清醒着死,也不愿意糊涂着活。这世上多少有福之人是当真糊涂的?大智若愚,却被人当傻子罢了。”

  ——

  到底临走前的准备都做好了,老太太特特儿空出两天时间,让众人和亲友道别。为了顾全脸面,走当然要走得不慌不忙,不能让人看出是赴幽州受人监管去的,一家子套了漂亮的马车,衣服细软满满塞了几十个箱子,待装好了车,便插上小旗上路了。

  顶马笃笃,头一辆是二老爷的车。谢训和蒋氏挑帘远看住了十几年的府邸,心里感到一阵惆怅。

  “白辛苦一场。”蒋氏牵着手绢掖泪,“当初吵得一天星斗才分来的屋子,如今铁将军把门。咱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另换地方,重谋出路,你说可怜不可怜!”

  二老爷很看得开,“人在哪里不能活?幽州有咱们的老宅子,房子连成了云,你还怕老太太不给咱们分家?不分家才好呢,混在一处,就吃公中的粮,省得自立门户,还要自己谋生。”

  这倒是真的,当初闹着分了家,虽说二房分得了很可观的一笔钱财,但架不住他们父子日夜挥霍。如今铺子、庄子、地,卖了一项又一项,临到要走,二老爷还欠着外头几千银子。因怕老太太责骂,蒋氏只得悄没声儿地拿一处园子作抵押,要不然今儿想走得踏实,只怕也不能够。尝过了分家后的苦,还不如当初没头没脑混在一处,她管不住的人,自有老太太去管,少了多少麻烦。

  蒋氏起先满心不甘,转念想想又高兴起来,哎呀一叹,伸直了两条腿。正兀自受用,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喧哗,打帘看,看见有个年轻公子拦住了一辆马车,隔帘和里头人说话。

  蒋氏踢了二老爷一脚,“那是谁?丹阳侯家三爷不是?”

  谢训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正是呢,这是来送谁的?要不是举家要往幽州迁,实在又是一门好亲啊。”

  那厢清圆坐在马车里,团团的一张脸,笑得有些孩子气。

  “多谢三公子相送,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李从心原本生得白净,这次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过于着急,颊上隐隐泛出红来。一手按住了她的车窗,切切道:“横塘到幽州路远迢迢,四妹妹路上一定要多加保重。我在幽州有几位旧相识,彼此交情甚好,若是妹妹有难处,大可去找他们。”一面说,一面递进一张纸来,“只要和他们提起我,他们自然知道,绝不会为难妹妹的。”

  清圆接过那张纸,一瞬倒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小侯爷。

  “三公子的恩德,我怕是不能报答啊。”她笑着,眼里涌起一点浮光来,复垂下眼睫,捏着那张纸道,“总之多谢你了,倘或以后三公子来幽州……”

  李从心说会的,“妹妹先去,我过两个月也要上幽州,到时候自会去找你。”

  清圆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又坦然,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抱弦放下了窗上帘子。

  马车复动起来,手里那张纸的一角被捏得滚烫。春台不住往她手上瞄,清圆便展开了,泥金小笺上端正地写着一排官职和官员的姓名,尚书列曹侍郎刘爽、上骑都尉路燕钊、宣威将军徐引、殿前司都使沈澈。

  春台对那些繁琐的官制一窍不通,纳罕道:“这位三公子怪得很,写了这些人,难道遇上了事,真去找他们不成!”

  清圆却懂得李从心的用意,也算是一片苦心了,“这些都是掌刑狱和兵事的官员,万一老爷那头有个长短,他们能救命。”

  春台听了,忙把小笺接过来,仔细收进妆盒里,喃喃道:“那千万要收好,这可是咱们的保命符啊。”

  抱弦叹了口气,“这位三公子……真是可惜。”

  若说可惜,确实是有,失之交臂后长成一个小小的疽,看是看不出的,但触之会痛。

  不过后来的惆怅,都被长途跋涉的辛苦冲淡了。没完没了的赶路,走了一程又一程,路上清圆年满十五了,老太太给她办了个简单的及笄礼。那晚停在驿站里,抱弦替清圆换了件云纹上裳并散花长裙,老太太拿笄替她绾了发。以前垂髫的孩子,从今往后便是大姑娘了,奇怪只是换了个发式,倒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老太太看着她,感慨地说:“我们家的姑娘,最小的一个也成人了,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及笄,还记得自己以前盘头时候的情景,一眨眼,几十年都过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容易惋惜光阴易逝,年轻的人多嫌时光过得太慢。前几天因挪了地方蔫头耷脑的众人慢慢适应过来,倒也是一团热闹的气象。扈夫人笑着说:“老太太何等有福气,儿孙满堂。四丫头是咱们家顶小的,如今连她都及笄了,老太太往后便可享清福了。”

  清圆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纳了福,又给扈夫人和叔婶们见礼。照理说家里的妾室,除了清和的母亲莲姨娘属贵妾,需要单独行礼外,对于通房出身的梅姨娘是不必太过拘礼的。但清圆却不,她照例上梅姨娘跟前纳福,这种场面上受她一礼,已经是莫大的尊重,梅姨娘起先淡淡的,但见她眼里有自己,反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哎呀,姑娘快免礼。”梅姨娘站起身虚扶了一把,含笑说,“姑娘这样周到,倒叫我不安了。”

  清圆笑道:“姨娘跟前有两位哥哥呢,劳苦功高。我寻常不得机会和姨娘亲近,今儿是我及笄的日子,姨娘来作见证,我理当给姨娘行礼。”

  她是糯糯的声调,烛火下的一双眼睛却世事洞明。梅姨娘忙拔了自己头上梅花琉璃钗给她戴上,“这是我三十岁寿辰,老爷送我的,既然姑娘眼里有我,那我就给姑娘添个妆,姑娘万要收下才好。”

  满屋子的人,哪一个没有自己的算计,清圆有意同梅姨娘走得近,是为了做给扈夫人看。扈夫人的心胸,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宽广,如此一来怀疑她们结成了一伙,越是忌惮,就越能引发梅姨娘的不满。

  梅姨娘呢,也借送簪子给自己挣脸。她有两个儿子,手上梯己也攒了些,这点子小东西还送得起。倒是扈夫人,正头嫡母,姑娘及笄她送了什么?要是送得比她这个做妾的还少,那可是够大家笑话一辈子的了。

  果然,众人的视线都移到了扈夫人身上,女人们最喜欢凑这样的趣儿,存一份看热闹的心,以打发旅途中无聊的时光。

  但扈夫人何等精明,二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做下来,要是连这样的防备都没有,岂不打嘴!她笑了笑,左手袖袋里的素银卷须簪看来是用不上了,从右手的袖袋里取了个锦盒出来,开了盒子递给清圆道:“这是我的一点意思,恭喜姑娘今儿及笄,往后花开如意,吉祥富贵。”

  清圆屈腿蹲福,“多谢母亲。”

  抱弦上前接过来,复盖上盖子,一眼就看清是一支玲珑点翠镶珠金簪。

  她们斗法,清圆只是含笑看着,心里最清楚,若是没有梅姨娘的大礼,扈夫人虽不至于含糊过去,但也不会出手如此阔绰。她甚至料准了,那双广袖里头有两手准备,刮什么风便转什么舵。这回亏大了,未必不在背后咬牙大骂,说白便宜了她这一回。

  那却也不碍的,她们越是暗里较劲,于清圆便越有益。她也瞧准了,即便老太太不满她给梅姨娘见礼,也挑不出错处来。毕竟正伦和正钧两个哥儿是老太太的亲孙子,抬举她亲孙子的娘,老太太若有话说,那就是慢待了二爷和三爷,这种蠢事,老太太断不会做的。

  蒋氏算看出来了,回来后同二老爷说:“这姐儿四个里头,最小的那个最厉害。”

  二老爷吸了鼻烟,响亮地打喷嚏、擤鼻涕,“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厉害的。”

  男人不懂深宅里的门道,他们谢家世代从武,武将上阵大刀阔斧,宅门里头却杀人不见血,比他们还凶险几分。

  她还记得那回自己嘴上抱怨,半道遇见这位四姑娘的情形。纯良的孩子,真心实意为二房打抱不平,调唆得她自发自愿上知州夫人跟前,断了知州夫人给二姑娘说亲的念头。自己几十岁人了,后知后觉发现给个十几岁的孩子当了一回枪,这种滋味儿真不好形容。要同她计较,人家可从未直说过要她如何,那种明知窝囊,却又说不出口的憋屈,足能把人怄得半死。

  反正一家子就这么你猜忌我,我防备你,面和心不和地入了幽州。幽州的老宅,确实如老太太说的那样,比横塘的还壮阔几分。那是祖辈上立了功勋御赐的,奉旨扩建,奉旨修缮,前后几十年下来,在幽州这满地勋贵的地方,也属颇具规模的了。

  车马停下后,众人纷纷下车,原想着应当有看守老宅的下人出来迎接的,可实际和预想总有些差别。

  下人是有的,也确实在外候着,但除了这些人,还有穿着锦衣,身披甲胄的殿前司效用在门前徘徊。见谢老太太下了马车,一名都头上前叉手行礼,面无表情地说:“谢老太君一路辛苦,某是殿帅驾下通引官,奉殿帅之命,安顿节使府老太君及诸贵眷。”

第25章

  谢家众人面面相觑,这回算是很明白了,进了幽州地界,确实彻底要受朝廷监管。老爷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就算甘于当个刺史也不能够,激流之下不进则退,这虚职不会让他担任多久。

  老太太来前是有过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殿前司的人会正大光明在门外候着。什么叫安顿贵家眷呢,他们有手有脚,且又是自己的老宅子,要他们安顿什么?打量眼下境况,再想想当年风光无限的时候,真是虎落平阳,天壤之别。

  二老爷是个没主张的,照说这种当口,全家爷们儿数他最年长,该当他来应付这些朝廷爪牙才是。可他烂泥扶不上墙,你要让他在青楼烟馆里和人吹牛,他当仁不让,看见那些披甲带刀的武将,却吓得上牙打下牙,全没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

  所以一切还得老太太周旋,笑道:“殿帅费心了,烦请都头替老身传话给殿帅,我们一家子才入幽州,满身尘灰还未来得及梳洗。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必设一大宴答谢殿帅,届时还请殿帅与都头赏光。”

  殿前司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连皇帝的警跸仪仗都由他们负责,所谓的设宴款待,对他们来说无非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连入耳的必要也没有。但谢家太君毕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总要让她几分面子。那通引官脸上神情微微和缓了一些,拱手道:“多谢老太君,某见了殿帅,定然把老太君的话传到。”

  说实话,老太太是急欲见到那位新任指挥使的。幽州的官不得传召,不能入上京述职,要是没有人从中调停,老爷只怕就要钉死在幽州了。虽说他先行一步,到了幽州未必没有活动,但无论请了谁托关系走后门,最终消息都要在殿前司汇总。以目下情形来看,这位指挥使的环节还未打通,若是打通了,就不会派遣这么多班直来清点人数了。

  老太太定了定神,复状似无意地打听:“殿帅眼下可在幽州吗?”

  那通引官转头看手下给谢家人登记造册,一面随口应道:“殿帅常在京中待命,只有休沐才回幽州来,老太君要宴请,只怕得等上一阵子,殿帅公务繁忙,暂且不得闲。”

  老太太哦了声,心下暗暗斟酌,一面伸手招了招清圆,“四丫头来,咱们进去吧。”

  清圆原本缩在人后,老太太点了名,也只得硬着头皮嗳了一声。

  其实这样的场面连二老爷都怵,她心里自然也紧张。这些纠纠的武将,和横塘那些春花秋月的贵公子们不一样,他们手上有权,人又凶悍,闹得不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实在可怕得很。

  老太太招她,一瞬所有班直的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她强自镇定了上前搀扶老太太,原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却听见那个通引官探究地问:“据某所知,节使府上只有三位小姐,这位是?”

  老太太道:“这是我家四姑娘,早前寄养在亲戚府上,如今大了才接回来,因阖家要迁到幽州来,她便跟着一道来了。”

  清圆生得好,她的美是干净清晰的美,不像其他姊妹,总有些含含糊糊,生怕得罪了谁似的。老太太阅人无数,知道怎样的相貌才得人心,有的女孩儿虽长得好看,总有那么一瞬不够圆融,不近情理。清圆却不是,她的美是稳妥的美,不小家子气,不出岔子。即便到了六十岁,皱纹爬上了脸,也会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大抵爷们儿都喜欢那种长相,尤其武将,峥嵘了那么长年月,忽来一个温软的姑娘点缀金戈铁马的日子,连家都愿意多回几趟。不说指挥使沈润,就说眼前这通引官,打量清圆的眼色自与打量旁人不一样。老太太满意了,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把手覆在清圆手背上,领她进了门,各处房舍都向她细细介绍,“这是我同你祖父成亲时候住过的屋子……那是老姨奶奶们的院子……”

  清如见老太太这么看重清圆。心里很不是滋味,挨在她母亲边上说:“祖母这是怎么了,挪个地方,挪得变了性子。清圆是个什么东西,这会子竟像得了个活凤凰,这么抬举她,也不怕她受不住。”

  扈夫人唇角牵出一丝笑,到底孩子家,看不透里头深意。清如只顾喋喋抱怨,她压了压她的手道:“这会子不是你出头冒尖的时候,老太太抬举她,自有老太太的深意。这里是幽州,不是横塘,以你的脾气,奉承不了那些刺儿头,还是安心守拙,老老实实收起锋芒的好。”

  清如迟疑起来,想了想挽住她母亲的胳膊,压声道:“老太太究竟什么打算?要拿清圆做引路石不成?”

  扈夫人含笑看了清如一眼,“她自己不是说过么,没有盐,卤也好。她能选配高官自然最好,倘或不能……”一面说,一面冲那个通引官微抬了抬下巴,“就是这样的官职,当真求上门来,老太太未必不答应。”

  清如啊了声,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转念想想,闺阁里她还算节度使家的小姐,真要扯开了那层皮,谁不知道她几斤几两!通引官又怎么了,好歹是殿前司的人。这些人出身原就不低,能在衙内有个一官半职,配她一个妾养的,绰绰有余了。

  一时众人都各自分派了屋子,还和原来一样,府分东西,大老爷带着家眷们居中。因小辈儿里都在横塘长大的,从来没有来过老宅子,为免一时连自己的院子都找不见,故此还沿用横塘的院落名,把故有的匾额摘了,重提一匾挂上去,清圆的仍是淡月轩。

  名字虽然一样,但院中的格局和布置到底不大一样。江南的建筑雅致,小桥流水都按到房前来,幽州的建筑更宏阔,也更高深。清冷的大屋子,地心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铺蓝绿的彩缎,这是她们在横塘时没有用过的装点,有种世俗又拥挤的喧闹。清圆和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由发笑,越性儿撤下去,换上了成套的精瓷茶具,摆上了一只细颈的梅瓶。

  屋子到底靠人来经营,先前因长期没人住,开门一股子霉味儿,后来开了槛窗,又燃香熏了屋子便好多了。

  “明儿换上新的窗纱,檐下再挂两卷帘子,等光错落照进来,屋子里就会亮堂得多。”春台一面吃茶,一面还要关心外面婆子丫头的活计,见小丫头子把一盆罗汉松盆栽放在了向阳的地方,忙追出去指派,“这是什么树呢,放在大太阳底下直晒?还不搬到背阴的地方去……”

  清圆捧着瓜棱茶碗,眯眼看外面的景致,抱弦在一旁轻声道:“幽州不像升州,姑娘往后怕要更留神些。”

  清圆明白她的意思,幽州显贵太多,以老爷现在的处境,需要巴结奉承的人也多。老太太在太平年月里压她一头还来不及,如今偏把她拉到前头来,当然有她的用意。

  她叹了口气,姑娘家最怕婚事被人拿捏,如果老太太和太太在这上头做文章,自己免不得是个填窟窿的命。以前还能以年纪小做搪塞,如今已然及笄了,真由着她们指派,能做个正头夫人就算好的了,万一与人做填房,做妾,那这一辈子可算交代了。

  横下一条心,她站起身走向妆台,打开梅花妆盒,取出了那张泥金笺。

  抱弦犹豫道:“姑娘打算找上头的人么?”

  清圆慢慢点头,“老太太今儿让我出这个头,我瞧着不大好。古来男女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老爷还在节度使的职位上,我就是高官之女,老太太便是轻视我,也不会轻易自降身价,自毁前程;可老爷要是就此一蹶不振,阖家姑娘里头最好处置的就是我,别说殿前司的官员,只要能在指挥使跟前说上话的,只怕都有用我巴结的份。”

  抱弦听得头皮发麻,“姑娘不是谢家骨肉么,嫡亲的祖母,这么不顾念姑娘!”愤然一阵,又惆怅一阵,到底无可奈何,叹道,“还是姑娘洞达,早些看明白了,心里也好有数。这会子只有老爷无虞,姑娘才能逃过一劫,丹阳侯公子的名册恰好派上了用场。”

  清圆低头看,视线落在了殿前司都使沈澈那排小字上。

  她虽然弄不清官制,也不知道京中那帮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一路行来,多少听到正则他们分析上京和幽州局势,尤其是殿前司的情况,这位都使沈澈,正是指挥使沈润的亲兄弟。

  先前老太太向通引官打听沈润行踪,人家说得含糊,并没有确实回答。谢家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设了宴也不会有人来,殿前司的人除了行看守之职外,哪个愿意冒险同你私下往来?所以要见沈润,只有通过沈澈这条捷径,上京如今情况,就算你怀揣金银,也找不到能够收受你贿赂的人。朝中大大整改一顿后,人脉远比金银更值钱。原本她这种深闺里的人,是不可能去结交官场上人物的,还是要多谢李从心,若不是他想得周全,她现在就是束手无策,任人安排的尴尬境地。

  六亲无靠,问问她的心,她半点也不想过问老爷的事,但命运不幸被牵制住了,她要是干看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亲事上门,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送人做了人情。

  看看外面天色,日光一寸寸斜照过来,再过不久老爷就该回来了。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是长久的方儿,总要主动走出去,听听他们商议了些什么才好。于是换了衣裳,重新梳妆起来,趁着余晖尚在,赶往老太太的院子。

  院门内,月鉴忙着指派婆子搬动大鱼缸,见清圆来了,笑着叫了声四姑娘。

  清圆颔首,“老爷回来了么?”

  月鉴转头朝里头瞧瞧,“和姑娘前后脚。太太并两位姨娘,还有爷们姑娘们也都在,四姑娘快进去吧。”

  清圆笑了笑,真真儿的,人家是一家子,有什么话一家子商议,也没个人来叫她一声。或者他们商讨的就是她也未可知,这刻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肉似的,可悲的是准备挥刀的是自己的至亲——便是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至亲啊!

  抱弦知道她心里不受用,轻轻唤了声姑娘,“别忘了陈家老太太嘱咐的话,万事莫往心里去。究竟怎么样,进去听听再说。”

  横竖不是无可依仗,自己手里还攥着后路呢,清圆胆子便大了些。提裙上台阶,隐约听见莲姨娘的声音,忡忡地说着:“旁的倒没什么,我只担心清和的婚事。举家搬到幽州来,走得又那么急,也不知开国伯家什么想头。倘或能晚上两三个月多好,清和出了门子,我的心也定了。现在这样鞭长莫及,万一哪天被退了亲,于清和的名声也是个妨碍。”

  清和虽不说话,却掖着帕子暗自垂泪。扈夫人很看不上眼,蹙眉道:“先前到家,门外头什么光景,大家都看见了,再别说什么‘倘或能晚上两三个月’的话了,要是能晚,何至于让殿前司的人点人头?清和的亲事既然定下了,开国伯家也不是混账人家,但凡有心结亲,别说千里,就是公主万里出塞不也去得么!等议准了日子,咱们这头就打发人送嫁,也不是什么难事。眼下家里到了危难的关头,老爷官路不顺遂,一家子不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竟还想着怎么出门子嫁人。”一头说一头冷笑,后面的话也不必出口了,自去琢磨吧!

  当家的夫人,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几句话叫莲姨娘哑口无言。清和涨红了脸,眼泪落得更凶了。

  清圆挨在门边进去,进门给座上的老太太及老爷夫人见礼。众人木然看了她一眼,仿佛这个人是半透明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看不见她。

  谢纾撑着膝头只顾叹息,“这半个月我想尽了法子,旧日的同僚,竟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懿王之乱后,多少勋贵被牵扯其中,殿前司的人挨家挨户敲门,半夜里闹得儿哭女啼,人人谈之色变。我的奏疏要呈上去,最后还得过殿前司这一关,指挥使不发话,谁敢碰这个烫手的山芋?”

  老太太也有些发愁,“这殿前司倒是个油盐不进的衙门,我托你舅舅斡旋,也没了下文。咱们离开幽州太久了,连一个敢于牵线的人也没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幽州刺史非奉召不得入京,咱们今儿还能一家子坐在一起说话,明儿呢?”

  谢纾沉默了良久,最后咬牙道:“母亲别着急,儿子这回拉下面子来,无论如何要见沈润一面,他是要金还是要银,全凭他说了算。”

  老太太道:“你再细思量思量,早前他父亲那桩事上,你有没有得罪过他的地方。”

  “决计没有的。”谢纾道,“那时我才任剑南道节度使,厉兵秣马一刻也不得闲,哪里插手得上京中事物。”

  全家又开始发愁,既然并无前仇过结,便不至于那么难结交啊。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将要燃尽的那炷香上,细细的火光明灭,像谢家未卜的前程。

  “到底还是要攀搭上才好,如今咱们势单力孤,这幽州世家大族暗中都有牵扯,独我们背后无人,将来只怕还要吃大亏……”

  清圆听了半晌,似乎越来越向她担忧的方向发展,到这刻也不得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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