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情气呼呼地咬紧了牙关,深呼吸几口气,一副想要发作,却又强行忍住的模样。
林妙音戒备地看着他。如若在这个狭窄的车厢内动起手来,慕容情身受重伤,她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慕容情看向车窗外,只见烟尘四漫中,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追来。
林妙音也看见了,她起初以为是萧承煜发现她不见追来了,可是在看到为首的白衣少年后,她的脸色蓦地一变,低声道:“是祁言!”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支飞箭激射而来,钉在车厢外。
慕容情识得祁言,他以为祁言是和萧承煜是一伙的,当即便揽住林妙音的腰身,纵身掠出车外,落在马背上,以掌为刃,划下一刀,斩断系住车厢横木的缰绳。
轰然一声,马车与骏马分开来,车夫从马车上滚了下去,滚入一旁的草丛中。
慕容情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抱住林妙音,疾驰而去。
为首的祁言张弓引弦,对着慕容情的后背射出一箭。慕容情耳朵听到箭啸声,抱着林妙音,朝着旁边掠去,随之而来的,是十几支寒光闪烁的羽箭。
慕容情以身体护住林妙音,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拽起她,奔入旁边的山林中。
他以为祁言是萧承煜的人,此刻见祁言出手狠辣,显然是没打算留情,萧承煜视林妙音如珍宝,又岂会舍得伤害她,已然明白过来祁言根本不是萧承煜派来的。
既是这样,他更不能让林妙音落入祁言的手中。
祁言见慕容情和林妙音都奔入了山林中,翻身下马,拿起箭囊和弯弓,厉声道:“追!”
跟着祁言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大内高手,慕容情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林妙音,两人没跑多久,就被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慕容情索性停下脚步,用身体挡住林妙音,抬眸看向祁言。
祁言从身后背着的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弯弓上,箭头对准慕容情:“留下林妙音,可饶你不死。”
“凭你也配和我谈条件。”慕容情冷笑,回头看了林妙音一眼,“妙妙,不怕,我绝不会让你落入他手中。”
林妙音看见祁言的那一瞬,就知道他是容凌派过来的,容凌还是不死心,想要抓她。想到此处,她略放下心来,果真如萧承煜所言,容凌拿他没办法,只能抓她来威胁他。
“放箭!”祁言的眼底划过一抹寒光,下了命令,“女的活捉,男的格杀勿论。”
慕容情面色微变,在数十支羽箭齐齐朝他和林妙音射过来的瞬间,他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袍,灌满内力,挥了出去。
林妙音抬眸看向慕容情,只见他身形变来变去,自始至终都挡在她的面前,手中握着一件红袍,在他站定后,所有的箭支都钉入他手中的衣袍。
慕容情抬起手腕,用力地抖了一下,箭支簌簌而落,堆满一地。
祁言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道:“再射!”
又一轮箭雨将慕容情与林妙音包裹,慕容情故技重施,他手中的红袍已经千疮百孔,脚下堆满箭支。林妙音注意到,他掌中裹着的布浸透鲜红的血色,一张惨白的面颊,此时如同铺了一层霜雪,白得吓人。
他握着拳头,猛烈地咳嗽起来,唇角隐隐有血痕滑出。
“慕容情,算了,你别管我,自己跑吧。”林妙音眉头紧皱。
以慕容情的身手,想要从祁言的手中逃出去,还是不在话下的。
“逃跑岂是男人所为,今日他们若想带走你,就必须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慕容情道。
祁言冷笑一声:“既如此,如你所愿,再放箭!”
这一波箭雨比之前的更为猛烈,慕容情手中的衣袍残破不堪,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林妙音正担忧着,“咻”的一声,一支飞箭钉入慕容情的肩头,带起一串血珠。
慕容情的身体狠狠地颤了一下,后退几步,险些撞上林妙音。
林妙音连忙抬手,抵住他的身体,低声在他的耳畔道:“慕容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快走!”
慕容情摇头。
祁言脸色阴沉无比,再次下了放箭的命令。
慕容情手中的衣袍已经残破,力气又所剩无几,这一回,他索性拿自己的身体作为护盾,挡住这铺天盖地的箭雨。
林妙音眼底透出震惊之色,扶住他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冰冷的箭支钉入他的身体,她再也忍不住,高声喊道:“住手!都住手!祁言,我跟你走,你放了他。”
“停!”祁言扬起手臂。
箭雨骤停,慕容情后背插了三支长箭,缓缓倒了下去。林妙音满身血迹,都是慕容情的血,她抱住慕容情,眼眶一下子红了:“对不起,慕容情。”
她既害了慕容情的性命,又无法回应慕容情的这份情意,这一辈子,她终是亏欠了一人。
慕容情笑了,咳出一口血,低声道:“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这条命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林妙音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八年前,蛊神教覆灭的那日,你带着萧承煜,从悬崖上的木桥逃出去,我追在你们身后。我本可以放你一条活路,但是我还是砍下了那一刀。”
慕容情早就认出,那个带着萧承煜逃跑的女孩子,就是他以金铃相赠的小姑娘。金铃之约,不过是他随口的戏言,就如同当初母亲将金铃交给他,当着慕容长风的面,说那只金铃是给慕容山庄未来儿媳妇的信物,也只是骗慕容长风的戏言。她决意要将慕容情培养成一颗绝情的棋子,又怎么会容许一颗棋子生出情根。
慕容长风当了真,后来,他也当了真。林妙音不知不觉,已成为他的心魔。
身为青衣楼的杀手,绝不能允许心魔存在。那一刀斩落下去,不仅是母亲曾吩咐过,若抓不住萧承煜,就不必让他活着走出蛊神教,更是因为,他要亲手斩断他的心魔。
可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刀下去,非但没有斩断他的心魔,反而将心魔深种,直到再次遇到林妙音,他已然明白,他这辈子注定困死在他的心魔中,除非,林妙音能大发慈悲,渡他这一回。
但终究,他还是晚了萧承煜一步。
第88章
林妙音震惊地看着慕容情:“你就是当年的鬼面杀手!”
萧承煜告诉过她,她从悬崖上跌下去,皆是因为一名戴着鬼面具的少年杀手,心狠手辣地斩断了木桥,断了她的生路。
“是我杀了你一回,这条命,我理应还你。”慕容情喘了口气,“我这次将你从侯府带出,并不是真的想要强你所难,我只是想带你回慕容山庄住上几日,找个时机将这个秘密告诉你。”
慕容情将盘亘心中多年的秘密,终于亲口对林妙音说出。当日告知林妙音真相,他故意隐去这个秘密,是害怕林妙音知道他就是当年害她的凶手,弃他而去。这一次,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将欠她的都还回去。
他慕容情,再也不欠林妙音了。
“慕容情,慕容情……”
慕容情说完这些话,双眸缓缓合了起来,林妙音面露惊惶,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察觉到他还有气息,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祁言:“给他找个大夫,我跟你回去。”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祁言挑眉。
林妙音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箭头抵着自己的咽喉:“如若我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想必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不知这个筹码够不够换慕容情一命?”
祁言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想了想,道:“我答应你。”
“表少爷虽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是言出必行,我信你。”林妙音对祁言的性子了解几分,他站在容凌这边,并非与萧承煜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因为家族的缘故。
这是一场豪赌,若赌输了,将压上整个家族的命运,祁言权衡利弊,将棋子落在了容凌这一方。他是将来站在容凌身后的人,这样的位置,又岂能言而无信。
林妙音解下腰间的锦囊,打开,取出一只金铃。慕容情不许她随意丢弃金铃,她便将金铃收于锦囊之中,打算寻一个时机,再还给他。
她将金铃系在慕容情腰间,垂眸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对祁言道:“我们走吧。”
祁言看了地上的慕容情一眼,下令道:“来人,将慕容情送去医馆。”
***
殿前清池中的荷花已经凋零,几只鸟儿扑着翅膀,落在池边,低头啄食着地上的果子。太监们手捧托盘,排成一条长队,缓缓朝殿内走去。
清池的另一边,徐贵妃与姜皇后不期而遇,徐贵妃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姜皇后身边走过,径直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您看看徐贵妃她简直是愈发得目中无人,见了您也不知道行礼。”姜皇后身边的宫女一脸忿忿。
“好了,琉璃,别说了,徐贵妃嚣张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咱们娘娘本就烦闷,你就别给她添堵了。”另一名宫女道。
“她再受宠也只是妃子,咱们娘娘可是后宫之主。”先前那宫女不服地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叫一个贵妃欺压到皇后的头上。”
两名宫女争来争去,姜皇后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失神地望着徐贵妃远去的背影。
徐馨儿容色娇美,又有深厚的家世背景,自打入宫起就盛宠不断。反观她姜婉柔,相貌普通,家世一般,若非祖上曾出了个“姜皇后”,先祖为她定下容氏皇后必须姓姜的规矩,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当。她入宫后,虽荣享皇后之尊,容凌待她却始终淡淡,远不及那个徐馨儿亲厚。
姜婉柔攥紧了手指,行至大殿前,出乎意料的,徐馨儿被守在殿前的侍卫拦住。
“抱歉,贵妃娘娘,皇上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徐馨儿身边的宫女瞪着一双眼睛,怒道:“大胆奴才,也不瞧瞧你面前这位是谁,还不赶紧去通报。”
“贵妃娘娘稍等。”侍卫到底不敢得罪盛宠在身的徐贵妃,连忙转身朝大殿内走去。
徐馨儿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见太监们捧着托盘,鱼贯进入大殿,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回禀贵妃娘娘的话,这是蛋炒饭。”一旁的太监总管说道。
徐馨儿惊讶:“蛋炒饭?皇上他怎么突然想起吃这个玩意了?”
“奴才也不知道。”那太监诚惶诚恐地垂下脑袋。
之前进去通报的侍卫去而复返,对着姜婉柔和徐馨儿施了一礼:“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上请您二位进去。”
姜婉柔面露异色,这还是容凌头一回主动召见她和徐馨儿两人,从前若是她两人一起过来,容凌的眼中只看得到徐馨儿。
徐馨儿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率先抬步进了大殿。
姜婉柔回神,连忙跟上去。
大殿内,容凌的面前摆了一张长桌,桌子上摆了十几盘蛋炒饭,从蛋炒饭的色泽来看,这些蛋炒饭绝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容凌手中拿着一只银勺,一一从盘内取了一勺蛋炒饭,放入口中,而后,摇了摇脑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对,这个味道不对。”
“皇上,好端端的,您怎么吃起这个玩意来。”徐馨儿身姿摇曳地朝容凌走去,露出一脸嫌弃之色,“这些粗鄙之物,怎能入皇上的口,该死的奴才,还不赶紧都撤下去。皇上,臣妾为您做了……”
“啪”的一声,容凌扔出了手中的银勺,木勺撞上桌面,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容凌的脸色一片阴沉。
徐馨儿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容凌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往容凌待她,无不是温柔款款。容凌宠她,即便她是一介贵妃,也敢频频挑衅皇后,以至于嚣张跋扈惯了,几乎忘了面前这位少年天子,可是令朝堂百官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徐馨儿脸色一白,飞快地跪了下来,垂着脑袋:“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贵妃无错,何罪之有。”容凌弯身,将徐馨儿扶起,面色露出诡异的笑容,“贵妃伴朕左右,又替皇后协理后宫之事,劳苦功高,非但无罪,更该行赏。朕今日就将这些蛋炒饭都赐给贵妃食用,来人,将蛋炒饭都送进贵妃宫中,还望贵妃莫要辜负朕的心意。”
徐馨儿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面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略显苍白:“臣妾多谢皇上赏赐。”
这么多蛋炒饭,都够喂一头猪了,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惩罚。徐馨儿根本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容凌。
容凌见徐馨儿身体抖个不停,心中顿觉舒畅不少。就在这时,侍卫来报,祁言在殿外求见。
容凌瞧了徐馨儿和姜婉柔一眼,匆匆朝殿外走去。
姜婉柔垂着脑袋,心中惊疑不定。容凌特意将她叫入殿内,又当着她的面给了徐馨儿难堪,莫非另有深意?
这位少年帝王深不可测,姜婉柔入宫两年,始终未看透他的心思。因着“姜氏为后”的规矩,姜氏曾荣宠一时,然而,祸福相依,每一代姜氏之女入宫后,天子都会暗中打压姜氏的势力,除了最初的姜皇后,入宫的姜氏之女,几乎再未能为容氏诞下子嗣。
徐家就是容凌用来打压姜氏的棋子,当初徐家共有三位适龄女子可选为妃,大姑娘聪慧知礼,二姑娘娴雅端庄,唯独三姑娘徐馨儿天真单纯,不谙世事。都说容凌是看中她的娇憨,亲自钦点她入宫。
徐馨儿入宫后,容凌待她的确与众不同,姜婉柔曾一度以为自己将会成为第一个被废的“姜皇后”,如今看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祁言等在殿外,见容凌亲自出来,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启禀皇上,人已经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