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悠悠转醒,睁开那眼角微红的眼睛,“姑娘,水打好了。”
她扶着书墨的手站起,任由书墨帮她拨弄着那些衣服。书墨看着自己姑娘的手掌心,暗暗叹气。她家姑娘被夫人娇生惯养着长大,每一处都透着精致,唯独这左手的手掌心,眼下是通红一片。
书墨中途出去一趟,拿着一瓶绿瓶口的药进来,“姑娘,老爷子派人送药来了。”
宋姝微怔,她都快忘了这打手掌心的滋味,眼下才记起来,祖父每次打完自己后都会让人送药来,睡前抹次药,翌日这手就差不多好全,祖父终究对自己还是不忍。
“给我抹上吧,最近是我懈怠了,确实该打。”
书墨愤恨地沾上一大笔药,心里委屈得不得了。京城人谁提起她家姑娘不是赞誉有嘉,可谁又知道她家姑娘在背后的苦楚。
“姑娘,疼吗?”书墨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落泪。
宋姝抬起那如柔荑的手,替书墨抹去脸上的泪,“好了,祖父也是为了我好。”她明白祖父对自己的期望,也是她自己选择要与祖父学画练字的。
书墨反泣为笑,“姑娘……”
“好了,起身吧,”宋姝踏出浴桶,背对着书墨,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肩膀下呈对称线条的蝴蝶骨,前后沟壑分明。
书墨拿上澡巾替宋姝擦水,暗自感慨也不知姑娘最后会选谁为婿。
“姑娘,提前宣晚膳吗?”中午饭就没吃,晚膳可不得早点吃嘛。
谁知宋姝摇头,那九宫盒的着落还没动静,她也得想想办法去寻寻。
“你先出去吧,我画会画,”宋姝出了耳房,便来到书房,若是把那九宫盒的模样画下来,再让小师兄照着那模样去找应该会方便许多。
这一画,便画了许久。
宋姝只在书里见过几眼,其具体模样终归记不太清,画了几幅,都统统觉得不像。
正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时,门突然被推开,她一心扑在画纸上,低着头便道,“书墨,我先不吃晚膳。”
“那怎么行。”
宋姝从一堆画纸里抬头,就看到陆深捏着软毛的脖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书墨慢了半拍,站在门口吞吞吐吐,“姑娘,奴婢……”
罢了,谁能制住这混不吝的呢。
“没事,先下去吧,”宋姝朝书墨道,陆深神色自如地走进来坐到宋姝对面,“喏,瞧瞧是不是你的猫,我见着它的时候脏死了,我还帮你洗干净了呢。”
脸上夹带着几分嫌弃,深棕色的眼眸里泛着细碎的光,直直地瞧着宋姝看,像是在说——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快来夸我。
宋姝从他手里接过软毛,愣是没与他对视一眼,陆深耸肩般的收回手,她正好抬起眸,“多谢。”
表情收回得太早!
猫还了,陆深还坐在原地,宋姝眼神朝他投过去,他也没动静,“你怎么还养起猫来了,我还以为你每天只知道读书背书看书呢。”
手里继续捏着那些白纸来回摩擦,对宋姝的眼神丝毫没反应,宋姝落败,“它受伤了,我便顺手救了它而已。”
宋姝起身离开,出了书房将猫递给书墨,回屋子里时,陆深正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翻看那些图纸,听见宋姝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你在找九宫盒?”
宋姝顿时顿在原地,抬眸惊奇地瞧向陆深,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这种盒子,“你知道?”
陆深似是想起什么,坐在书房正位上似笑非笑,“若是我能帮你把这盒子找到,你能回答我之前的话了吗?”
之前的话,宋姝一时没想起来,陆深又道,“此前种种,一笔勾销,如何?”
不管是幼时他那幼稚的自尊心,还是后来的酒后戏言,统统一笔勾销。
宋姝望着他看了许久,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戏耍之意,“当真?”
“当真。”
“好。”
四目相对,恍惚得令人觉得像是在五年前的那个亭子里,小陆深与小宋姝相对而站的那一瞬间。
宋姝率先移开视线,走上前道,“世子是有办法找到这盒子?”
“世子是没有办法的,但是陆深有,”陆深插着手靠在墙上,自上而下睨着宋姝,眉眼舒展开,直直地望着她。
场面仿佛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陆深懒散地靠在墙上,一点笑意。
宋姝站在不远处,与他对视。
“陆、深?”
也不知他为何这般纠结于一个名字,宋姝就那么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名字。嗓音像是柳叶拂过他的身旁,丝丝糯糯,徒留得一人心生荡漾。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陆深的心突然像是被人勾了去,嘴角的笑意收敛,就这般呆滞地盯着宋姝看。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陆深从墙边起身,眼神四处飘忽不定。
“姑娘,可要用晚膳了?”书墨站在宋姝耳边耳语,陆深全听不落,抚了抚衣角对宋姝道,“正好,边吃边说。”
有求于人,自然没法拒人之外。
“用食盒提来书房,别被人看着了,”宋姝便收拾桌上的画纸边说,丝毫不顾陆深是否听见。
书墨应了声告退,陆深重重哼了一声,“我来的时候压根没人看见我,要不是我故意找书墨,你们院子里估计都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院子守卫实在太差了。”
似是对她不满,他故意这般嫌弃道。
“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乱闯他人府邸,”宋姝顺口就一回,像是说过千万遍。
这话一出,二人皆默。
远在陆深十岁那年,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陆深笑意涟涟地瞧向她,“嗯,也是,只有我一个。”
太师府只有我一个人会闯,
你也只有我一个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深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直到书墨把菜拿了进来摆好,他也是嘴角含笑的模样。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姝才问道,“那盒子你有办法?”
“有,”默了默,看着宋姝那分菜的手不动,蹙眉道,“你在干什么?”
宋姝动作微顿,不解地抬眸,“你不是不碰别人碰过的菜吗?”
他第一次在太师府吃饭时,即使准备了公筷,他也撒气地将碗里的菜一倒而空。自那以后,若是他在太师府用饭,下人都会为他单独准备一份。
“你以前不都这样吗?”宋姝继续手里的动作,对陆深的控诉熟视无睹。
别人别人别人,你是别人吗!
陆深心里郁结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看着宋姝低头的侧脸和明晃白皙的脖颈,全身的血气都往一处涌去。
宋姝将菜一分为二,看着远处还坐在书桌前边的陆深蹙眉,“不吃饭吗?”
“吃!”
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吃次饭,便是气绝,他也要吃完。
“这下你能……”话说至一半,看到陆深那眼尾通红的模样,宋姝停住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窗外天色已黑,屋里烛光摇曳,陆深的神色半明半暗,艳红的薄唇与那眼尾交互相应。
宋姝离开矮桌,朝书桌走去,脸上的担忧不掩于色,“陆……”
陆深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站起,声音喑哑,透着刚刚睡醒后的低音,“无事,可能是因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在烈日下晒得久了……
宋姝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手伸了回去,攥紧衣角,“你亲自找的猫?”
陆深沉默不言,转而强撑着揉了揉太阳穴,率先走向矮桌,“吃饭吧。”
话题一转,既没承认,也没否决,偏偏那心神劳累的模样无一不是在暗示。
宋姝跟着陆深走过去,坐在对面,迟迟不下筷。
她原以为陆深顶多便是吩咐下人去抓了来,亲自过来太师府,不过是为了邀功。可眼下看来,自己未免太过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深,抱歉,”宋姝低着头,回想着今日种种,郑重其事地再次开口,“此情来日必报之。”
陆深的筷子微顿,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瞅见她这般若有其事的模样,陆深突的抬眸看向她,“不必来日,今日便可。”
今日?
作者有话说:
宋姝:她就知道不能对陆深心软,蹬鼻子上脸!
陆深:我不仅上你的脸,我还上你的床。
(我是不是太污了……)
第9章
“不必来日,今日便可,”陆深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一下子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宋姝慢了一拍,可话既已出,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陆深终究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宋姝想。
“如何?”宋姝对上他的眼眸,手心在桌子底下攥紧,生怕陆深又会提出什么非人想法。
“给我绣个香囊吧,安神凝气,”陆深单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筷子搁在桌上,说这话时,眼睛又阖了阖。
一副头晕眼花的形象被他描绘得栩栩如生。
“好,”若是能因此将他的人情给还了,也不算白费一场,“吃饭吧。”
宋姝心里想着九宫盒,微微动了几筷,便食不下去,“能说说九宫盒吗?”
陆深拧眉,看着宋姝将近分毫未动的菜,用筷子指了指,“喏,不吃完不给说,”宋姝沿着筷子一看,他点的菜竟都是自己爱吃的。
陆深的性子她也摸出了几分,闻言又拿起筷子随着他一起吃了起来,将近一盏茶功夫后,陆深放下筷子,宋姝才随着落筷。
陆深单手枕在脑后,半躺在隔壁的暖榻上,慵懒闲散,“九宫盒不就是一盒子吗?值得你这么费心?我过几天就给你找来。”
话说得随意,但宋姝信。
若说陆深在宋姝眼里还有一丝长处,那便是守诺。
外面夜里打更人的声音在这个漆黑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陆深躺在暖榻上分外悠闲,看着宋姝那张开了又闭上的红唇,蹭地站起,“行了,不就是想要我走吗?直说就是。”
边说边往窗户走,“你这是……”
陆深打开窗,接了宋姝的话,“不是不想让人见着我?”说完便翻身而出,窗外的风声和陆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不停地在宋姝耳边回响。
——过几日便来送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