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说得客气,意思确实我先从自己人查了,你总不能不让驿站的人出现吧?
驿曹虽觉得丢了脸面,但为了清白脸面,也只得吩咐手下十几人皆聚拢过来,包括帮衬做工的粗使婆子。
宋管家也是一头汗,他悄声劝道:“姑娘,咱们好歹是侯府,捉个贼还这样招摇,让旁人知道会笑话。”
姚妍微笑:“您是堂堂武威侯府管事,我不过是商户女罢了,脸面没有您重要。”
逼得一个主子这样说,他人都瞅着宋管家。
宋管家表情讪讪,但也没敢再劝。好在他提前吩咐了,拿到东西立刻藏起来,冰天雪地的,应该不会轻易被找到。
几十人呼啦啦被围在院子里,有的低头垂目老老实实,也有人觉得表小姐太过分,竟然让他们挨冻。
姚妍见镖师点头,知道人到齐了,便开口道:“今儿委屈各位,一会给每人一串钱打酒喝。不过,我这人旁的还好,却最见不得贼。今儿敢偷东西,明儿就敢杀主子,你们觉得呢?”
众人一听有钱,不过就是冻一会,值了,脸上就带出高兴,跟着便连连点头:“姑娘英明。”
按照事先吩咐好的,镖师头丁师傅喊道:“每个人都伸出手来。”
天寒地冻的,为了保暖大家都抄着手。但镖师喊了,便也听话伸了出来。有一个青衣粗布婆子却还是抄着手,在袖子里摸来摸去的不知道作甚,脸上也发了一层汗。
姚妍看过去,丁师傅将那婆子的手拉扯出来。
众人一看,嚯,一团黑,这是偷碳了?
姚妍笑着对服侍他们的杂役小哥道:“麻烦您把昨天给我一桶墨的事情说一下。”
这事并不复杂,杂役小哥两三句说个清楚。
姚妍又对文慧点头:“把昨晚你干了什么讲一讲。”
文慧这才明白,姑娘昨儿为何吩咐她做那种无理取闹之事了。“我们姑娘昨儿下晌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偷了首饰匣子,将所有身家都偷了去,日后过得十分凄惨。这不夜里睡前吩咐奴婢,把匣子里东西给挪了个地方,又把墨盒子放了进去。今儿早晨我们出来赏雪景,屋子里没人,然后……”
然后这婆子竟然大胆到偷东西!不用细说,大家都听明白了。
心道表小姐竟然连有人偷东西都能提前梦到,可真是个福气人!
那婆子“咕咚”一声跪在雪地里,哭喊道:“表小姐冤枉啊,老奴不过是早起烧火摸了碳,绝非什么墨汁子。”
刘嬷嬷冷笑:“当大家都是傻的,碳和墨汁能一个味道?宋管家,这可是您的手下,您来说说碳和墨汁怎么分辨。”
宋管事见逃不过,踢了那婆子一脚:“你个蠢货,有话就老实说,偷了便认罪,没偷就说这墨汁是怎么来的。”
听到暗示,那婆子一个机灵:“老奴刚被吓住了。老奴见南边墨汁便宜,便买了带回京给孙子写字用。今早上一不小心,竟然打翻了墨汁,这才引来误会。”
姚妍笑着看了杂役一眼,那小哥觉得自己被一阵仙气吹了,心里美滋滋。他跳到婆子身边,拉起袖子一闻,冷笑道:“这是咱们明水特有的老臭墨,味道臭了一点,但上色好,而且三天以后会回复普通墨香味,因为便宜,穷书生爱用这个。怎地,都说南边富庶,竟然也产这种廉价货色?”
南边跟来的一众人都摇头。江南富庶,却并非家家富裕,但即使穷人也讲究,尤其是书生,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旁人笑话,还真没听说过谁用臭墨。
婆子抵死不认,一口咬定墨汁而已,怎就说她是偷?
不过正僵持,一个镖师捧着一首饰盒子过来,“姚姑娘,在这婆子屋中发现了这个。”
宋管事:“……”不是说了让这婆子处理了!
他哪里知道,婆子因没偷到值钱物件,而首饰匣子上的碎宝石却值钱,所以便私藏在床底下。
那婆子见抵赖不成,打滚跪地求饶:“表小姐饶命,老奴一时财迷心窍这才犯下错事。宋管事,求您救老奴一次。”她眼中透着威胁,若是宋管事不救,便把他也扯进来。
姚妍笑望宋管事:“没想到你们两人关系倒是亲厚。也罢,既然是您的人,我便卖个人情。只是侯府里的人可别都跟这婆子一般,不然我们可不敢去住。”
宋管事:“……表小姐,您说笑了,我怎会和这种偷亲厚。只不过我只是小管事,处置人这等事,还要夫人才行。”现在把婆子卖了会逼她狗急了跳墙,回头找个机会悄悄弄死便是,留着是个祸害。
姚妍点头:“很是,很是,舅母能派这种人来接我,可见是亲信了,我一个外甥女哪里好处置舅母手下。好了,天这样冷,大家也散了吧。一会去买两只羊,炖了给大家去去寒。”
宋管事:“……”这表小姐实在难缠,竟然往夫人身上泼脏水!可他却无法反驳,不然越描越黑。
驿站众人:“……”这武威侯府可真够乱的。不过大冬天有羊肉吃,舒坦,表小姐敞亮。
因着这个事情,姚妍将武威侯府跟随服侍的人全都打发给了宋管事,只留自己带的二十余奴仆外加镖师。
众人喝羊汤之际,丁师傅悄悄汇报:“姚姑娘,刚刚我们的人去里里外外搜罗首饰盒子时,发现有人似是盯梢。”
姚妍心下一紧,“是盯咱们还是盯西屋那位?”
“我们虽带的钱财招人,但随行上百号人,除非悍匪不敢来抢。且驿站虽不大,确实正儿八经官家地盘,乃地方军和政府双重管制,一般人绝对不敢来这里惹事。倒是西屋那位,听说一身伤,可见是遇到了仇家。只是,谁敢随便与羽林卫对上?”
姚妍心道,若只是羽林卫还好,那位可是皇子,仇人能是一般人?说不得身份旗鼓相当。“丁师傅,您走镖多少年了?”
丁师傅一愣,怎突然说到这么家常的事情?还是老实回答:“十五六年了。”
“我爹在时,您便帮我姚家走过镖,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您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三个孩儿,还有一贤惠能干妻子,在他们心里,您就是顶梁柱。说来镖师来钱不算少,但却是辛苦活,一个不好还容易遇险。您若信得过我,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若你们能把西屋那位救下,日后荣华指日可待。”
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也不想在刀刃上舔血,可丁师傅还是有许多疑惑。“西屋那位,姑娘认识?”
姚妍摇了摇头,“并未见过,但上午帮他用药时,发现了一枚玉佩。师傅多了莫问,若信便保他一保,即使这高位之人薄情寡义,并不安排您差事,我也不会让您白忙活,千两白银打底。”
说到这个份上,丁师傅自然要搏上一搏。
不多时,正房传来姚妍不满之声,说不想在这驿站中住下,想到济南府钱庄,将身上银两寄放,到了京城再取出,不然还不定被哪个贼给偷去。
这时候能够流通银票的钱庄皆有皇家背景,可靠是可靠,却从中抽成很高,是以一般人但凡能自己带的,哪里舍得到钱庄倒腾。
但此时也无人敢出来劝姚妍,毕竟抽成也比被人全部偷走强。
因为对他人不信任,姚妍收拾细软时让侯府下人都离开院子。宋管事虽不满,却也怕万一表小姐再丢点什么,那可真是沾一身脏,再也洗不清了。
一切收拾妥当了,姚妍让人悄悄抬了用床板被子简单制成的架子进了西厢房。看安王脸色没有上午那样通红,她轻轻走过去摸一摸,想试试这人是否还那样烧。
只手刚一碰上额头,便被一只大手握住。
第5章 遇匪
安王本就生得伟岸,又从小习武,手劲十分大。他下意识随手一握,姚妍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另一只手赶紧扑打:“松开,松开,痛死了。”痛起来娇滴滴的,眼中含泪,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一个镖师看不过去,捏住了安王手腕,这才迫他松手。
看着通红的小手,姚妍气得要跳脚,要不是这男人将来还用得上,她这会就该让人劈了他。
迷迷糊糊半晕半醒的安王睁开眼,只见一小女子撅着嘴吹着手,眼里泪水要滴不滴,看他时也是一脸控诉,好似他怎样她了一般。
看安王醒了,姚妍委屈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刚刚差点被你弄痛死。”
那模样,实在如娇艳欲滴的花朵被他摧残了一般。
安王:“……”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见他不开口,且毫无负罪感,姚妍心中气极,却还是忍着让镖师赶紧将人抬进马车。
见姐姐带了一个大男人进车,姚景元吓得不清。“姐姐,难不成你看他长得俊?可咱们是投奔亲戚,再俊也不能带个大男人进府。”
见弟弟这样说,姚妍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刚刚丁师傅寻贼,发现外面有盯梢的,应是冲着这男人来的。我好不容易才将人救下,难不成撒手不管?进了济南府,咱们耽搁几天,让他也养养伤,之后就各奔东西,我再不操心。”
她这样说,也是为了解释给安王听。
“姐姐太过良善了,见到受伤的猫儿狗儿都心疼半天,冬天里更是施粥舍棉送药的。如今见到这人血淋淋半死,自然更抛不下。可您也不和我商议商议,总归有更好方法。”带个被追杀的,总感觉不妥。
他哪里知道,姐姐早就换了一个人。还良善,良善早喂了狗了。若是没有好处,莫说救下将死之人,便是让她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不过姚妍自然不会告诉弟弟这些,她还特意冲着安王一笑:“小孩子不懂事,你莫在意。我既然出手,定然不会将你抛在半路。”
刚刚被渡了一层良善金光,面前女子又笑得这样纯真,安王觉得他可能运气好碰上了活菩萨。不过这女子眼睛含笑有些娇媚,难不成不是菩萨而是重情重义的小妖精?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面无表情,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白演了!姚妍心里气。这男人便是个榆木疙瘩,像她这样的美人还这样善良可爱,竟然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难不成这安王根本不是男人?
想起前世,谢凌昭被世人传为冷心冷肺冷面魔王,说什么不好女色,不近人情,夜里还不是来她这里好一番调.弄,哪次不是把她弄得手软脚软下不来床。
可眼前这男人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前世安王登基两年,并未生下一儿半女,难不成她的猜测是真?姚妍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对他本来就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更不想掺和进夺位之争中。要不然,嫁给一个太监,又有什么意思!
想起爹娘在时,她只会对月吟诗、摘花酿酒,等到了年纪再找一家世差不多的夫君,一辈子悠闲幸福。
可自从父亲上京给老侯爷送葬后便一去不归,连尸身都未寻到。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好端端身子不过月余便垮了。
从此他们姐弟失去依靠,从幸福云端低落到泥潭,只能看人眼色度日。后来更是弟弟残废,她委身做妾,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很多事情当年想不通,后来细细寻思,里面全是破绽。
如今能重来一回,她只想到侯府中查找真相,将背后黑心之人碎尸万段。可她一介孤女,即使手中有些银两,又能做什么?
英武侯府再没落,也不是她这样人能动得了的,只能寻找靠山,安王就是最好的靠山之一。
冰天雪地,官路上行人稀少。快到济南府,丁师傅前来请示:“姑娘,济南府三面环山,若是从南边直入,怕是容易受埋伏。如今天色尚早,咱们从东边绕进去,可否?”
丁师傅南来北往每年都要走这趟官路一两趟,对这里地形也十分熟悉,姚妍自然由着他做主。
刚要开口,安王突然睁开双眼,哑声道:“那些人十分狡猾,四个门皆不安全。麻烦姑娘往西南一偏,将我送到千佛山上。只要平安到了山下,自然会有人接应。他们四处分散,即使有人堵在这条路上,闯过去也不难。”
听他这样说,姚妍叹气:“早知路上如此凶险,便将我家弟先留在驿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信你一回。”
要到千佛山,必然要离开大道。宋管事等人岂能依?“姑娘,既然要进城,咱们往小路上走作甚?侯爷和夫人想念您紧,快快回京才是。”
姚妍冷笑,不是想念她,是宫中不安宁,刘嫔急需银子吧?
“听说千佛山有万千佛坐镇,我想去求一求问一问父亲如今身在何处。宋管事若着急,可以先带着侯府众人到孟家客栈等候。您放心,最迟两三日,我便过去。”
宋管事自然不敢自行离去,万一这姑奶奶一时任性返回江南呢?
可姚妍反倒不依他们跟着,扯皮之后,才答应让几个护卫相随,其他人还是到济南府等候。
看宋管事带走了多半马车和土产,姚妍只带着自家奴仆和镖师,押运细软往西南小路而去。
姚景元有些担心:“姐姐,他们带着护卫走了,咱们会不会不安全?”
姚妍笑:“他们人数众多,一时看不出我们脱离出来,说不定那些贼匪错以为这位公子还在队伍里,直接找上他们去。”
她其实只是一说而已,关键还是看出侯府护卫一心只听宋管事调遣,遇到事情说不定还趁火打劫,实在靠不住,还不如打发出去。
没想到真让她说中了。
宋管事一行并不知道他们曾经带过安王,更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刚一过山,便从山坡上下来十几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就刺杀起来。
英武侯府虽靠军功起家,但上下三辈子都没人从军了,养出来的护卫功夫也寻常,三不两下便被人打得屁滚尿流,见同伴中死了几人,其他人全部弃了马车逃了。
这些人目的并非杀人,便由着侯府人跑了,只将马车一一搜捡。只可惜,连车架子都给拆了,也没找到所寻之人。
等过了好半晌,宋管事一行人三三两两重又聚在一起。老大不笑老二,统一口径贼匪太强悍,不然回了京又是一顿挂落。
没有马和车,一行人只能靠着两条腿走路。虽然都是下人,可侯府下人过得比寻常小门小户都要好,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和累。等望见城楼,他们腿都僵硬得不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下,城门正缓缓闭上。